希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躺久了头却痛起来。床头的钟表尽职地“嘀哒嘀哒”闹腾个不停，搅得她更加心烦意乱，总觉得不知是谁在她的脑袋里安了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有随时爆炸的危险。躺着躺着，她忽然从床上坐起，套上棉衣，决定出门散心。

　　不知不觉中，希望竟然又走到那个去惯了的老地方。远远地，她就看见体育场内一对篮球架子，依然尽职尽责地相对伫立在冰天雪地里。虽然白雪早为它们添置了新衣，但在这样天寒地冻的人迹罕至的情形下，空荡荡的篮球场地带给人一种莫名的荒凉之感。她想起这里的夏天多热闹啊，有人打球，有人旁观，有人聊天，也有人嬉戏。多好啊！如今，人都走了，唯独剩下它们一对冷架子默默相立相视相守。

　　不过也好，它们仍算有个伴儿，不似她这般孤单寂寥。

　　她深深叹了口气，立刻有一团白雾朦胧了视野。

　　原来一个人独处时未必是真的孤单，只要内心存着美好，清静反倒使人有更多的空间回味喜悦。但是如果心里感到冷寂了，纵使身在闹市也寂寞呀！眼前的景色映着她的心境，她感到情绪更加低落了，就连脚步也变得沉重了许多。

　　希望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前方忽然多了好些人。那里是体育场的正中央，夏天是一片绿草茵茵的足球场地，冬天被人浇灌成室外冰场。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溜冰的人还真不少，他们四处分散在场中，看上去他们滑冰的技术差异很大，有人无法在冰上立稳，有人却已经滑翔如飞燕。但有一人立即引得她格外的注目，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他竟没穿棉衣，只穿一套藏青色运动衣裤，他的小腿至膝盖处套着一对棕色护腿，灰色的绒线帽上白汽升腾，他一圈圈飞速滑行，仿佛身后有坏人在追赶，一直保持这样的疾速又岂能不热？看他滑冰真似一种享受，恰似一只猎鹰无拘无束地展翅于苍穹之上。

　　是谁施了定身咒？希望只觉足下灌铅，无法移动。那个让她既快乐又痛苦的人，无视她的煎熬，却在这里兴致勃勃地溜冰？！

　　不行，不能呆在这里！

　　她正转身要走，忍不住又贪看几眼。

　　不好！那家伙一甩头竟朝这边定睛看过来。

　　她一个急转身意欲马上离开。

　　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仍回头寻他，她知道，他追过来了。

　　他三步两步就滑到了冰面边沿，不迟疑不思索穿着冰刀踏上雪地，艰难地向着希望追来。

　　她不理他的召唤，一味负气地继续朝前走。

　　一副冰刀可以在冰面上疾驰如飞，但走在深浅不一的雪地上却如履薄冰般艰难异常。他乍着双臂，努力保持身体平衡，那左摇右摆的样子可笑得像只鸭子。

　　有学生偷偷议论他可笑的样子，这窃笑声里没有希望。她的心里正有两个声音在对抗，到底要不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难道就此负气地忘了他？忘得了吗？

　　“哎哟！”身后突然传来跌倒声和响亮的叫声。

　　希望本能地回头，只见方铭正坐在雪地上按着脚腂骨，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

　　“崴脚了？”她立刻上前去扶，可扶完，她又马上后悔，忙又甩手附上一句“活该！”。

　　顺势，方铭紧紧抓住希望的手臂不肯放开，“小希，别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她不答，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只一味地想甩开他的掌握，但力量不够反被他抓得更紧。

　　“小希，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先消消气。你听我说，我有话要跟你说……很重要的话……”他怕他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以后她不会再给他机会讲了。

　　她不再挣扎，还是不肯抬头看他。两个人矮在雪地里，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蹲在跟前。

　　方铭理了理思绪，缓慢道：“其实现在说，好像环境不大对。但是不管了，我如果再不说，真怕你不能够完全明白我的心啊！早在五年前……”，他顿了顿，眼神转开去，思想陷入回忆中。他道：“我和发小在这边打球，那天我见到了他的妹妹。其实我们早就认识，只是那时我们都太小。当天晚上我顶着雨去她家吃饭。从那天起，我就很喜欢她。我回到她所在城市里当老师，也是为了能够有多一些见面的机会。幸运的是，她后来成了我的学生。每次在学校里邂逅她，我都非常开心。能和她单独相处，我更是兴奋异常。她也许不知道，我在一天天等着盼着她长大……”

　　听到这里，希望的眼睛早红红地泛着泪圈。但另一个她仍在心里告诫她：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送她上大学那天，我悄悄买了一条项链给她。那天，我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这条项链换成戒指亲手替她戴上。我不会讲甜言蜜语，甚至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我也觉得嘴拙得很。但是，一直以来我对你的心都是真的。昨晚，你哥说你不见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我跟他疯了似的到处寻找……”

　　“真会骗人，还说什么不会讲甜言蜜语呢？”她咬着下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什么事情上骗了你，我对你到底怎么样？难道你都看不出来？感受不到吗？”他着急的样子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突然之间好几天都不来看我？而且，昨天我去找你，是奶奶亲口告诉我，你跟女朋友出去啦！女朋友喂！你怎么总被传出有女朋友？！我又算什么？一个被你过度关心的——妹妹？”说到最后她突然提高了嗓音很是激动。一想到昨天的情景，她真恨不得马上走人，再也不受他的欺骗了，但是足下却又生了根，只想留下来听他合理的解释。

　　“哎哟喂！误会，绝对是误会！你不知道，爷爷奶奶总催我快点谈恋爱早点结婚，他们天天盼我把女朋友领回家。黄老师就来家找过我两次，不过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聊的，爷爷奶奶就爱往歪处想，都跟他们澄清过了，根本不是他们想像的那种关系，可他们就是不信，还是想当然地胡乱认为……”

　　黄老师？

　　难道是那个随和又随便的黄莉莉？

　　原来又是她！

　　怎么又是她？

　　不过，她对铭哥的态度似乎是有点微妙，是铭哥太迟顿觉察不到？还是自己过于敏感入微？

　　但是，怎么总是她呢？

　　“小希，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要相信我，我这里只有你！”他立刻双手叠加在心口上。

　　这时，他放开了她的手臂，她却也不想逃走了，仍旧蹲在他面前。

　　“那你……为什么那么多天都不来找我？”她的口气柔软下来，疑惑还是没降下来。

　　“临时接到学校的通知，学校让我过几天带四名学生去省城参加少儿冰上大赛。这不，时间太紧了，我只得赶紧带他们训练。原本是想尽快告诉你的，可是等我训练完了，天也黑了，估计你家人都回来了，又觉得说话不太方便。所以，我早就跟你哥说了，让他一定要和你一声。我也没想到，你哥肯定是给忘了，这都过去了六七天了，你还不知道呢。我也不想啊！”

　　“原来是这样啊。”希望说。

　　这一片少有人去的地方的雪很厚，一脚踩下去完全没过了小腿。在这免费开放的溜冰场地周围，都被雪高高地围起，那是从冰场上清扫下来的厚厚的积雪。他们蹲坐在雪地里目标倒也不十分明显。冰场上大多数人都是前来滑冰的陌生人，仅有几名是方铭的学生，除了他们几个偶尔瞧一眼方老师怎么还不回来之外，真没人过分注意到他们怎么矮在雪地里聊了那么久。

　　“看来，你家很有必要早点安装电话了，这样有什么事情我就能第一时间通知到你了。呃，我也很有必要配个BP机了，你再找我就不至于白跑一趟了。给，收好了，别再弄丢了。”说完，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希望的手心。

　　不用看，仅凭触感她就知道，是她的幸运星又回来了。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她丢的偏让他给捡了回来。她不敢相信，低头一看，那颗星星已经端端正正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此刻正被阳光晃得耀眼。

　　“这回，你把项链收好喽，别再弄丢了。等你毕业时要是换不来戒指，肯定又该哭鼻子了。”说完，方铭用手轻刮了一下希望那挺俏的鼻梁。

　　天哪！为什么和铭哥在一起时，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距离总是如此接近？仿佛一步之遥就让她跨越了天堂与地狱这两个世界。

　　这一颗心啊，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被他操控？难道真的爱了，就会奋不顾身地全情投入，一切的喜怒哀乐全系在对方身上。

　　希望忽觉自己爱得太过认真，爱他成了一种长久以来根植于心的一种执念。但这样的爱，太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项链上的锁扣坏了，我已经把它修好了。我帮你戴上吧。”方铭说。

　　“周围有人会看见的。”希望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事，有雪挡着看不见。”

　　希望把脖子向他伸过去。

　　可是，方铭冻僵的手指灵活度大大地降低了。他试了好几次也能没戴好。

　　“还是算了吧。我回去自己戴。”希望把星星又握在掌心里。

　　“那好吧，手冻得不好使了。”

　　方铭头上的白气早已消散了，脸色已由刚才的红润变得有些青紫，她看出他坐在地上太久了，受了凉。她催他快回去披上大衣，或是再去场内多滑几圈运动运动。

　　他被她拉了起来，他让她等他一会儿。他要赶回去给学生们早下课一会儿。于是，他带着笑意返回冰场内。

　　希望看着方铭的背影，这时快乐的他不再像只可爱的奔跑的鸭子，更像是踩着高跷行走的充满节日气氛的人。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却有一人正痛苦地用指甲扣着身旁的枯木，手上本来提着的溜冰鞋被她嫌恶地丢在一边。

　　她一身洁白似雪的羽绒服，头戴一顶崭新的白色绒线小帽，足蹬一双灰色长筒雪地靴，远远望去仿佛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尤其是她被大树遮挡了大半个身体，所以一般很难被人发现。

　　她一脸恼怒，眼睛大而圆地瞪向前方。她目睹了希望被方铭抓住不肯放松的刹那，她看见方铭尝试给希望戴项链的全过程，又追随着方铭的身影把四个学生召集一起再全部解散。最可气的是，他跟学生讲话时竟会瞥望几眼希望，好像生怕她会突然走掉似的。而退到一边等待的希望，竟傻傻地像个孩子似的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有时她还在白纸一样的雪地里踩起脚印图案。丝毫看不出一点淑女范儿来。那明明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傻丫头吗？可为什么他却偏偏喜欢她？

　　唉，“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莉莉不愿再观赏他们之间有多甜蜜多喜悦，于是她拎起冰鞋扭头走了。

　　方铭送希望回家，路上他几次要提起那个深夜送他回家的男孩，但都忍了回去。没想到他还没问，她已经跟他和盘托出了。原来他就是那个初中时因误伤致使他人死亡的同桌。当他独自往家返回时，天色已经彻底黑成一团。北方的冬夜总是开始得如此早，晚餐时间还没到，看天色好似已经在催人早早就寝了。

　　北风呼啸，寒冷刺骨，但是他毫不在意。此刻他的心中一层层的欢愉汇集成一股股暖流，滋润着心田，滋养了全身，那甜甜的笑容总是抑制不住地盘旋在嘴角眉梢，误会解除了令人心情无比欢畅。他觉得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挡在他们中间。这条通往他们两家的路程他曾经走过无数次，唯有这一回的距离骤然成倍缩短了，真想再多走一会儿，好让他再多回味一下刚刚他们说过的话，但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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