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按住打火机的滑轮。打火机被火苗烤热了，使他感到烫手，他立刻关闭火机，然后把它在手中晃动两下，重又点着。

　　借着打火机的光线，希望凝视这张清癯的脸，急切地在他的五官里寻找答案。他也凝视着她那张清秀的脸，细细地在她的五官里回首往昔情谊。

　　时间也许过去了几十秒或者几分钟，希望脑子里呈现出来的答案着实令她又叹喟又心疼。

　　“沈君——”希望突然用手遮住了口。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年那个印象中稚气未脱的略带忧伤的男孩儿，仅在短短几年里，竟变成了一个成熟英俊的满眼阴郁的男人。

　　希望忘记了岁月的鬼斧神工改变的不只是沈君，还有她自己。沈君同样在仔细端详面前这个出落得愈加美丽俊俏的少女。他想尽快地将他读到她的来信时，脑中闪现的小女孩形象与面前这个俊美的少女合而为一。

　　“沈君！真的是你吗？”此时希望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恐惧也消失得荡然无存。

　　男子紧抿的嘴唇放松下来，眉梢与唇角同时微扬，划过一条欣慰的神采，算是对她的答复。

　　五年了！

　　他们彼此分离已经五年多了！

　　有些人分离，终有重逢之日；可有些人分离，就是一辈子的永别。

　　还好，今生，他们又相逢了。

　　在希望的记忆里，沈君的声音是清澈悦耳的，不似现在这般浑厚微哑。不过后来想想，也许是因为她缺席了他的变声期，所以才有这般强烈的陌生感。

　　可是，那时的他虽然同样瘦高却是脸庞圆润而充满生气的，完全不似面前这个人瘦削的脸颊像有利刃走过的痕迹。好在，那记忆里的五官组合，还是让她很快就认出来。

　　他问她：“我像坏人吗？”。

　　这个问题在他刚刚从少管所里出来后，在他心中自我作答时，答案绝对是否定的。但是，当他找工作处处碰壁时，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的心中变得越来越模糊难辩。

　　回想自己刚才的反应，希望笑了，然后抿着嘴用力摇头，一遍又一遍，“绝对不像！”。

　　沈君又轻笑一声。五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变，依然单纯，不谙世事，感情用事。她怎么就那么肯定，在这五年里他还是当年那个阅事尚浅的男孩？可是，没办法，他就是喜欢这样简单直白的她。

　　“现在还怕我吗？”他操着陌生的嗓音，闪动着熟识的双眼问她。

　　“怎么可能？”她眨着眼睛，冬夜太冷了，她在户外呆得太久了，长长的睫毛上挂了几颗霜珠子。霜珠一颗颗像露珠挂在草尖上，晶莹剔透，像极了她的一颗单纯透亮的心。

　　是啊，她怎么可能会怕他呢！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怕他。他是她儿时最好的伙伴！好同桌！好朋友哪！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害怕他的一天。

　　他是沈君。沈君哪！

　　她才不怕呢。

　　“啊，你终于回来了！”希望看着面前这个被岁月放大的儿时伙伴，内心不由得伤感起来，有酸涩的味道穿过鼻尖，她以为那是因为寒冷冻酸了鼻子。

　　他道：“我设想过很多种方式再见你，但绝没想到会是这样。好像……”

　　“好像……”两人异口同时地说，又同时停住，等待对方。

　　“你先说你想说什么？”沈君说。

　　“好像，”希望微笑着陷入回忆，“好像你每次再出现时，都吓我一大跳呀！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

　　他又轻笑，“那当然，我这个人驻定是要不凡的！”

　　“哎？这一点你好像变了好多，以前你一向是相当谦虚的哟。”

　　“傻瓜，”以前他一直喜欢这样称呼她，因为她单纯，不善心计。当这个多年不叫的称呼再次冲出口时，他们都相视一怔，然后同时觉得好像昨天又回来了。“小傻瓜，这都什么年月了，我要是再一直保持谦虚，我不早就饿死了。”

　　一说到现实，沈君的心里就是一沉，“你好像一直都没变啊，还是那样儿。呃，就连个子吗，也没怎么长啊？”沈君用手比划着希望的身高，她现在只到他的肩膀。“好像更方便弹你脑袋瓜儿了。”说着，他把食指与中指一捏在嘴前呵了一口气，假意要弹她的头顶。

　　她立刻像从前一样躲闪。

　　自从认出沈君后，希望常用一种关切的眼神重新打量他。她禁不住对他说：“你真的变了好多，声音变了，样子也变了。你现在太瘦了，难道不好好吃饭吗？真的一下子都不敢认了。你什么时候……”希望也没想到自己顺嘴一说，一不小心就把那扎心的话题抛了出来，她用力将“出狱”两字吞回腹中。她知道，他们都不想提及那段过往，他肯定会难过，她自己也会感伤。

　　沈君仿佛根本没听到她最后的问话，接言道：“A镇变化不小哇！好多地方我都找不到了，也包括你家。幸亏有一天，我遇见咱们小学同学，从她那儿听说你家搬到了这一带，但具体什么位置她也说不清楚。所以，我没事儿就来这儿闲逛。今天，终于把你逮到了……”说完，沈君“呵呵”地笑起来。

　　这笑，她记得，记得清清楚楚。自从他的父母离婚后，他就爱这样自嘲式的干笑，好像一朵强开在荒地里的小黄花，枯干着叶尖却挣扎地挺直了腰杆迎风强摆。

　　“你呀，幸亏遇见的是我，要是真遇见‘色狼’……哎？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回家？”

　　“我……我去同学家……玩得忘了时间，不行啊？”尽管他们五年多没见了，但几句话不到，当一种熟悉的感受回来时，那种与他交谈时的熟悉的方式也都跟着回来了。

　　他立刻听出她在说谎，她还是那样纯净得如一张白纸，就连说谎都说不像。不过他不打算揭穿她，至少今天不。

　　“我家就住那栋楼。你现在住哪儿？”她歪着脑袋问。

　　“反正，离你家不远。你别每次一见面就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走，我送你回家。哎……好久没送你回家了。”

　　“是啊……”

　　空气里忽然弥漫起一股惆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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