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正视着面前的姑娘,虽然面带倦容,但却多了几分病恹恹的柔弱之美;尽管眼神暗淡无光,但却多了几分随意之态。她把嘴角努力上扬,尽量向他展示一个浅浅的微笑。
沈君决定留下来,他是真心不愿意走的。不过,看她一脸憔悴的样子,他很心疼。他继续陈述一个事实:“你看上去很累啊。”
“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你到底进不进屋?”希望讲话时失神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转而又疲惫地暗淡下去。
沈君笑着乖乖换上希望递过来的拖鞋,进了屋。
“呀,现在的新家比以前的老屋子大了很多哟。你还有了自己的房间哪。”沈君站在希望的房间中央,看了看洁净平整的碎花床单,又看了看床头旁边的书桌上规规矩矩立着的书籍,书籍中间偶尔摆放两三个小玩偶点缀其中。粉红色的落地窗帘为房间里增添了许多少女气息。他只在她的房间里略转了一下便退了出来。而其他的房间,沈君并不走进去,仅在门口处稍作停留,观望一眼。
“不错!真好!”沈君参观完希望的新家后,坐到沙发里欢喜地说。
“是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梦里有家出现时,总是梦见我还生活在老房子里,这个新家竟然一次都没梦见过。”她拿起茶几上的苹果边削皮边说话。
他听后微微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你在老房子里生活得最快乐,也许因为你恋旧总以为以前的东西才最好。也许,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自己。也许,我们都不十分了解我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沉默片刻,削苹果的手停顿下来。许久,她才悠悠叹道:“唉,我现在谁也不了解。人心最是难测!”
沈君一直遗憾他这些年缺席她的生活,现在更加心生憾意,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此时,他只有在心里悄悄揣测她的思想,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希望仍旧没有继续削水果,只是拿着刀子发呆,雪白的刀刃在眼前亮晃晃地,看得人心生寒意。
他从她手中接过刀子和苹果放进餐盘里,说:“这东西是凶器,女孩子还是少碰它比较好。”
“我没事,我只是没休息好而已。”她揉了揉倦怠的眸子。
“那,还是我削水果给你吃吧。”他拿起刀子,继续削她刚才削了一半的苹果。
“那好吧,有劳你了。”
“别客气。”
希望于是把身子往后一靠,令身体窝进沙发里,然后随手拎过一个方枕抱在胸前,她把自己安置了一个最舒适安全的姿式。
苹果很快削好了,他们一人一半慢慢吃起来。
片刻安静后,两人几乎同时问对方:“过得好吗?”
然后,两人又都轻笑起来。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他又问她。
“你说,人不长大该多好啊!”她缓缓吐出一句感慨。
“呵呵,傻瓜……”他笑着想伸手弹她的头,但却把手指中途转道挠了挠自己的鼻尖。也许太久不见了,一举一动总要有所顾忌;也许大家都大了,一言一行也要讲究分寸。“其实,我觉得你还像以前一样,没怎么长大呀?五年了,你就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没胖没瘦,好像个子也没长。思想吗,好像还是个单纯的小傻瓜!”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提到“小傻瓜”一词时,他的手就莫名地痒起来,又想去弹她的头顶。
可是他的手尚未触到她的发丝时,她突然气呼呼地坐直了身子,怀中的方枕就势被她高高举起:“你才傻瓜呢!你不知道,这五年没人在我耳边整天叨叨着‘傻瓜傻瓜……’,我变得不知道有多聪明了。哎?你说,五年了,你为什么一封信都不给我回?我那些石沉大海的信都跑哪儿去了?”
他嘿嘿笑着,“怎么着,我答的不满意,你还要打我不成?”
“你以为呢?试试看吧!”她把手中的方枕特意摇晃了两下。方枕上绣着一只小猫咪的头像,被希望这样高高举着,倒有一种山中假老虎的威风感。
希望玩笑式地问,沈君却极其郑重地答:“其实——我非常非常地不愿意,在你的记忆里有一个铁窗后面的我这样的印象。所以,我肯定不会让你收到一封从那个地方发出来的信。我情愿——让这几年的记忆暂时缺失。你呀,只要记住——我好的一面就可以了。”
提起那段过往,总是让人心情沉重。
“可是……那事不能怪你……其实,我觉得你也是受害者。要不是……哎!也许你现在也和我一样,都在念大学呢……”她忽然鼻子一酸,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空中的抱枕又被她重新紧紧地搂进怀里。
“都过去了……比起王显毅……我们都还活着,这就挺好。两年前,我打听到他家,去看望过他的爸妈。”
“哦,叔叔阿姨都还好吗?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去了。改天咱们一起去。”
沈君想起当时他父母认出他以后,连门都没让他进,立刻用扫帚打他出门的情景。他附和道:“改天吧,改天吧。哦,姥姥说你常去门卫看她,谢谢你啊。”
“谢什么呀。”
他们把不开心的事聊了一会儿,叹了一会儿。为了调整情绪,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快乐的上学时光,但是一提到李慧的自杀,希望又哭了一会儿,沈君又哄了一会儿。新学校的情况沈君又询问了一会儿,希望又解答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当两人腹中都饿得“咕咕”声此起彼伏时,他们这才留意到时间,原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我给你煮面吃吧。”希望提议。
“不错啊,还会煮面?好好好,一定要尝尝,我还从没吃过你做的饭呢。”沈君表示双手赞成。
“哼,别高兴得太早,本姑娘的做饭水平才刚刚起步。目前,只停留在煮方便面的初级阶段。”希望已经开始从厨柜里往外拿食材了。
“嗯,方便面煮好了也不错。那,老板,加肠加蛋吧!”沈君把手半举在空中,好像他正坐在餐馆里示意服务人员。
“嘿嘿,本姑娘不会煮加肠加蛋的那一款,想吃啊,你自己煮吧。”说着,希望把拎在手中的不大的煮锅递向沈君。
沈君立刻把锅推回去,说:“别别别,还是你来吧。其实,纯原味的,也挺好哇。”
在母亲没出院时,沈君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就常常煮挂面,那段时间他早把各种面条类的食物吃腻了。母亲出院后,他想多陪陪母亲,便常常呆在厨房里跟母亲学习如何做饭。此时的沈君早会做不少家常菜肴了,但是他今天不打算给希望展示一把,他想尝尝希望的手艺。因为,这是希望第一次给他做饭吃。
材料准备就绪,希望在厨房里活忙开了。
起初,沈君倚着厨房的门框注视希望做饭。但很快,希望怕他嫌自己做饭笨手笨脚,借此笑话她,就以他站那儿观摩会妨碍她正常发挥为由,把他赶去客厅里独坐。
沈君无奈,只好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里等待。
“哎哟——”厨房里传来一声轻叫。
沈君立即起身又走到厨房门口,只见希望没事人一样已经低头在锅里搅动面条了。他想:肯定是刚才水烧开了,她揭锅盖时被热气熏到了手。
他忽然感到奇怪:为什么只要厨房里有女人在煮东西吃,他都觉得自己瞬间找到了一种家的感觉。不管是像姥姥那样上年纪的老女人,还是像母亲这样的中年女人,亦或是像眼前这个动作极不熟练的小女人,都能带给他不同的温馨感。
他最喜欢欣赏这样的画面,有女人在厨房里为他煮饭,厨房里热气蒸腾,整间房子都跟着暖烘烘地。他的心也立刻变得温暖与柔软。
当希望认真地在厨房里低头仔细搅拌锅里的“烫发面”时,不觉地,沈君已经轻轻走至她的身后,他忽然把她从身后抱住。
她被突然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要摆脱,只听沈君轻风细雨般的声音温柔道:“求求你,让我抱一下,好吗,就一下!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拥抱一下……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从没用过这样的语调和她讲话,他的声音变得极柔极低。原本,他足足高她一头,从前他总爱用手指弹她的脑袋,一副高高在上可以任其欺负的戏弄架式。可是今天,在她的面前,他突然变低了,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围绕着她,他轻声软语地呼唤她的应允,乞求她的垂怜。
这样一反常态的沈君令希望一下子懵住了,她被点穴似的定住不动,脑子里立刻呈现出他在铁窗里的画面,虽然她从未见过,但是她猜得出他这几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她也猜得出他的内心一定变得更加脆弱敏感,但外壳一定会变得更加坚硬结实。
他把脸深埋进希望的脖颈处,当他呼吸时,就有一股来自少女身体的甜软绵柔的气息直冲鼻腔,穿肺入心,铭刻在脑海里。
希望一直手持着筷子。这时,伸进锅里的筷子也停止了搅动,筷子与面条一起在煮沸的热汤里煎熬。
她细嫩的小手迅速被一股升腾的热气团团包裹,温暖而潮湿的气体立刻将她整只手掌烘烤,热浪迅速撬开每一个闭合的毛孔直达肌里,就连手指骨也要被这团蒸气灼伤。
沈君的身上传来与方铭不一样的气味。如果说,方铭身上的气味清雅如兰,像一朵温室里静谧的君子兰,孑孑独立。那么,沈君身上回荡着的浓重的烟草味,就像一匹久奔荒原不知疲惫的孤狼,茕茕而行。
希望右手一烫,立刻闪开,借机转身去取餐具,逃离了他的怀抱。他亦不再勉强,任其自由地从自己怀中走开。
她盛面的手显得极度慌乱,一条不合群的面条固执地搭在了碗边她的拇指上,她面色发窘。
“烫着没有?”他急切地询问。
停了几秒,她才回答:“没事……以后,不要再那样了。”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直盯着希望的表情。
希望一直低头盛面,根本不抬头与他的目光相接。她要用筷子斩断那根逃出碗边的面条,可是顽皮的面条弹性十足,怎么斩也斩不断。
沈君一把端过那碗面说:“没事的,我吃这碗吧,我不嫌你。”说完,他把那根曾搭在希望手指上的面条一下子拎起来,放进了口里,咀嚼起来。
“嗯,味道不错。我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他故作轻松道。
她点点头,立刻又摇摇头,又像是要把挡在眼睛上的头发甩开。
他们静静地吃面,一句话都没有。希望甚至尽量不抬头看他。沈君心里这才有些后悔自己莫名其妙地冲动行为将气氛弄得如此尴尬。
最后他向她一再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举止惊吓到她。她这才显出一点点的释然。
沈君走了。走时,他又用以往的口气和她讲话,他命令她马上睡觉,因为她的确看上去满脸憔悴。
屋子里重又空荡荡的,距离父母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不知道哥哥又跑到哪儿去了,放寒假了,他也从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希望一个人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她站在镜前看看自己,的确是一副极其疲倦的样子,两只黑眼圈活似一对熊猫眼。
她准备乖乖的听沈君的劝告钻进被窝,但是不管她是闭眼还是睁眼,刚才奇怪的场景总在脑子里飞旋。最终她解释给自己的答案是,沈君这么多年太孤单了,正如他所说的,许多时候他只有她的那些信件陪伴,他还嫌她信写得不够多呢。
好不容易,她不想沈君的事情了,但方铭的影子又跳出来拢乱她的心思。她多想把那些霸占她思想的人统统赶出脑际,凭什么我的思想我不能作主,天天要装着你们的影子。她重重的翻身,甚至有时她将头枕在枕头底下,可惜,最终的结局她还是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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