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还有一科考试将在二十分钟后进行。学校要求同学们交卷后，必须尽快离开考场，待预备铃响起，方可再次入场。

　　许多同学站在教学楼前的凉荫处，或两人一伙，或三五成群，他们聚在一起聊天，谈论最多的当然是刚刚结束的那场考试。也有人走得远些，独自来到操场四周的柳树下躲在一旁，抓紧时间复习下一科考试。

　　希望和王显毅焦急地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终于，他们在操场北面的一角发现了四个已经对峙起来的男生们。

　　希望和王显毅一起跑到近前，只听兴旺口中念念有词，不过还是些什么“琪琪……分手……脚踩两船……”之类的旧说辞。

　　希望立即明白了，看来伊琪是铁了心要离开兴旺。可是，就算他再伤心也不该认为是沈君造成的呀，更不该把无名火发泄到沈君的头上。这人，真是想找茬儿，怎样都能找到借口！

　　突然，一个男生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折叠水果刀，他熟练地在手中一晃，刀尖立刻显露出来。

　　“别跟他废话了！今天，你来一洗血耻！……”那男生骂骂咧咧，他把刀子递给兴旺。

　　兴旺毫不犹豫地接过刀子，刹白的金属刃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他不屑地看着沈君，然后把水果刀在手中上下左右不停地晃动。他耍刀的手法真是相当熟练。

　　要动手？

　　旦愿，只是吓唬人！

　　希望的心“咯噔”一下，紧张得快要忘记了呼吸。

　　班长王显毅见状，立即大喝一声，一步迈上前去，嚷道：“喂！你要干什么？把刀给我！否则，我马上去告诉老师！”

　　“哎哟？打哪儿冒出来一个行侠仗义的？”兴旺满不在乎地白了他一眼，他向来最看不起那些学习好得不着边际，但却专爱到老师那里打小报告的同学。

　　兴旺冲沈君“哼哼”两声，“我告诉你，沈君，我才是琪琪的最后一个男朋友，我不许你靠近她。”他将刀子挥舞得更加迅速，脚步一步步向沈君逼近。

　　眼看刀子距离沈君越来越近，希望想喊沈君，让他快逃。

　　可是沈君却仿佛并不害怕，他的脚步甚至并没有后挪一寸，他的视线一直牢牢锁定兴旺手中的水果刀。

　　突然间，王显毅冲了上去。他想先发制人，一举夺刀，可惜没有成功。

　　紧接着，兴旺、沈君、显毅三人挤在一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抢武器！似乎谁先夺下兵器，谁就更具主动权。

　　一直站在兴旺身后的那两个男生这时也不示弱，他们纷纷加入混战之中。他们一个对沈君拳打脚踢，另一个试图强行拽走显毅，也许是为了保护他们最震慑人的武器。

　　看见男生们混战在一起，希望很想去拉架，但是，在场的每一位男同学都比她高大强壮。她左看右看，想要见缝插针，却找不到能够插手的地方。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不知怎的，刀子竟然从几个男生手里飞了出来，掉进草丛里。

　　几个男生扭头看了看，半尺高的青草挡住了刀子的去向。失了武器的男生们开始徒手自由搏击。立刻，他们又乱成一团，希望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哪一方更占优势。

　　希望见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只好用言语劝说。但是他们不视希望一遍遍的劝架声，不视围观的同学越涌越多，不视考试的铃声已经响过。男生血液里的亢奋一旦被点燃，岂能轻易平熄？

　　最后，在学校保卫处的两位男老师的武力强行拖拽之下，这场混战才算终止。他们的样子都很狼狈，有人嘴角破了，有人脸青了，有人鼻子流血了。其结果仍是胜负不明。

　　老师们疏散了围观的同学们，要带打架的男生们回办公室听候处理。

　　希望跟在他们身后，随着人们一起走向教学楼。

　　走了几步路后，显毅忽然问沈君：“你看我脖子是不是伤了？有点疼。”

　　“你把手拿开，我看看。”沈君摸着被打破的嘴角说。

　　显毅把盖住伤口的手挪开，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血！有血！

　　显毅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手发抖。

　　沈君也停下来，他迅速将自己的手捂住显毅的脖子，然后回头用颤抖的声音对希望说：“手……手绢……”，希望没听清，怔了一下，沈君突然大吼一声，“手绢！衣服！什么都好，能堵住的就行！”。

　　这时，希望才看见正有许多鲜血从沈君的指缝里涌出来。显毅的脸色瞬间惨白。

　　希望立刻也把她的手按在上面，此时的显毅已经站立不稳，摔坐在地上，倒进沈君的怀里。

　　两位老师一个箭步同时冲上来，从他们的神色上，希望预感到事情真的很严重！

　　紧接着，一位老师跑去教学楼里打电话，另一位老师吩咐沈君原地不动，再次疏散二度围观的学生们，这次谁都明显听出老师很焦燥。

　　终于，闲杂人等乖乖散开去。

　　沈君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显毅微垂着头，像被霜雪打蔫的花朵越来越虚弱。显毅斜躺在地上，肩膀被沈君紧紧地搂住。沈君按在显毅脖子上的手和半条袖子，都已经完全被染成鲜红色。

　　血啊——

　　请你等一等！

　　请你慢些流！

　　可是，仅短短的几分钟，沈君和显毅的衣服已被染成大片大片的——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希望眼睁睁地看着显毅脸色越来越白，气息越来越弱，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很快流了满脸，摔了一地。

　　她相信，此时没有哪个人比她更期盼显毅平安无事。她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悔恨，仿佛这条不归路是她叫他走的，如果当时她没有拦住他，邀他一同去劝架；如果当时他没有因为身为一班之长的责任，冲上去夺刀子；如果刀刃没有正巧划过他的颈部动脉……

　　可惜，一切的假设都是徒劳，既成的事实永远改写不了，悔恨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内疚寻找出口。

　　希望一直泪眼朦胧。

　　这是夏天啊！

　　夏天不可以有落叶！

　　她知道，很多老师来了，校长也来了，她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也听见警车的声音。

　　当显毅终于被抬上救护车时，沈君站起来时一个趔趄，希望也腿软得毫无力气。

　　警察初步了解完情况后，就把他们都带回了警局。

　　校方震怒了，至此后，老师们常常会突击检查学生是否带刀上学，甚至连裁纸刀、铅笔刀都不行。这种情形在新的一年里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冷！

　　当下明明是盛夏时节，可是希望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寒冷。好像刚刚失血过多的那个人是她。好像她身体里的一切能量一并也被显毅带走了。她禁不住一次次由内向外地打着寒颤。

　　在警察局里，一位女警察给希望做笔录。女警察的态度很温和，她给希望倒了一杯热水，但希望仍旧感觉寒冷，浑身上下暖和不起来。

　　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女警官给希望做完笔录。最后，她被父母接回了家。可是那几个男生似乎就没这么幸运了。

　　希望一直记得：从此后，沈君再没能够坐在这所学校里上课。这一年，他十五岁。一对好友就此分开，分别时竟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她有时会想起他们最后匆匆一瞥时的情景：警车载着他们相继到了警察局。她和沈君从不同的警车里下来，刚巧，他们望见了彼此。

　　沈君与她久久对视，甚至被人带走时，仍不住地回眸，他当时专注的眼神令人实在难忘。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似乎把万般情绪揉碎了，打散了，重新组合——委屈、不舍、深情、绝望——也许当时的沈君已经预感到——这将是又一次不可避免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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