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馨兰吃过了早饭,就在窗边摆好桌子,开始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累了,她就把身子靠在旁边的被子上歇会儿。
从忠良进门的那一刻起,由馨兰就一直隔着窗玻璃,望着这个文文静静有些书生气的男人,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从他和龙格亲近的样子,她已猜出他是谁了。大伯和伯母提起过这个人,龙格更是多次跟她提起过这位陈叔叔。
当看见陈叔叔把龙格揽在怀里的样子,一股暖流涌进由馨兰的心里,她突地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眼角湿润了。龙格自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子亲热地抱过他!龙格就犹如一个弃儿,躲在角落里,没人理会。
由馨兰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喜欢龙格,她也能感觉到龙格喜欢这个男人。她听见了龙格“哏哏”乐的欢笑声,那久违了的欢笑声!此刻,在她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个男人的感激。
尽管门关着,由馨兰还是能隐隐约约听见东屋家的说话声。笔一直在手里握着,却没再抄上一个字,她的心已静不下来了。
门轻轻地被推开,龙格轻步进来,又笑嘻嘻地踩着板凳上了炕。由馨兰小声问他:“是陈叔叔吗?”
“叔叔带我去洗澡,妈妈,一块儿去洗啊。”龙格拉住由馨兰的手,恳求着说。
由馨兰“扑哧”地乐了,抚摸着龙格的头:“小傻瓜,小男孩儿长大了,就不能再和妈妈一块儿洗澡了,你现在只能和陈叔叔、姥爷一样的男人们一起洗澡,知道吗?”
龙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儿。由馨兰望了一眼窗外,见由大妈还在和来人说话,说:“一会儿姥姥回来了,让她帮你找套衬衣,洗完澡好换上。等妈妈再歇息两天,我去给你买好多些衣物回来。”
龙格点点头。
由馨兰又忽地怔了一下,望了望龙格,犹豫了老半天,才道:“来,帮妈妈把被子叠起来……收拾收拾,让陈叔叔进来,妈妈有话跟他说。”龙格听了,赶紧帮着妈妈叠被子。
被子叠好了,由馨兰把被子推到了炕梢儿。她正了下衣服,却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她又习惯性做出拢头发的动作,又发现自己没有带假发,她捂住嘴“噢”了一声音。龙格见了,麻利地转身下了炕,伸手去够柜子上的假发,只是碍于个子不够高儿,小手就一直在那挠着。
由馨兰见了,便道:“算了,龙格,妈妈这样子见叔叔不礼貌。”
龙格转身回去,搬了板凳儿到柜子边儿。他踩在板凳上,去够妈妈的假发。因凳子贴柜子太近,龙格的身子开始后仰,摇晃着。“别!龙格!”由馨兰尖叫道。尽管她身子很虚弱,但她发出的足够强的惊叫声,吓得龙格停住了动作。
“快下来,别摔倒了!”由馨兰悬着心这才放下,苍白的纤手捂着胸口,嗔怪起龙格:“你怎么回事啊?吓死妈妈了!”
龙格见了妈妈的样子,觉得可笑,竟然“哏哏”地乐了起来。
陈忠良正在东屋家闲着呢,脑子里寻思:龙格的妈妈回来了,中午就别在由大爷家吃饭了,也别带龙格在镇上吃了。洗完澡就把龙格送回来,赶紧回去吧,刚好单位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突地,听见西屋家有女人的尖叫声喊“龙格”,忠良腾地站起身子冲到西屋家门边儿,却又止住了脚步,他听见里面龙格招牌式的“哏哏”笑声。女人的闺房,男人未经许可不得进入。忠良轻轻敲敲门,关心地问:“龙格,没事儿吧?”
由馨兰犹豫了一下,方对龙格柔了声音说:“开门啊,让叔叔进来。”由馨兰觉得,让这个男人看到自己的样子也好,他肯定会更心疼龙格,对龙格会更好些。
龙格会意地跑过去开开门儿,害羞的样子轻声说道:“叔叔进,妈妈说”。
尽管忠良在门外听见了“让叔叔进来”这句话,但忠良还是问了句:“龙格妈妈,我可以进去吗?”
由馨兰回道:“没事儿呢,进来吧。”忠良听见一个女人轻缓、空灵、有磁性而尾声又较长的女人声音,声音弱弱的,但听起来却是那样柔细悦耳。
忠良轻了身子进去,侧脸望去,见窗边儿坐着一个人。从粉色的睡衣,可以判断出是个女人。竟光着头,瓜子脸,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却愈发显出异样的眉清目秀。
陈忠良是有生第一次看见一个光着头的女人,楞住了。龙格看看妈妈,又看看叔叔,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儿。
由馨兰忙笑着说:“让你见笑了。化疗化的,头发都掉光了。”由馨兰说着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化疗?尽管由馨兰说的挺轻松,可还是让忠良吃了一惊。忠良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喏喏”地点头儿,站在那里,好不自在。
“陈叔叔坐吧。”由馨兰指了下屋里的凳子,示意忠良坐下。
忠良坐下,龙格却跑到了他的两腿间,转过身望着妈妈。忠良抬头看了由馨兰一眼,发现她正在打量自己,忙低下眼睑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在刚才那一瞥中,忠良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尽管没有头发增色,但五官其实很漂亮。尤其是那对儿眼睫毛扑闪下的黑眸,清澈深邃,充满了故事,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来。
见龙格就那样撒娇地偎在陈忠良腿间,由馨兰心里暖暖的。“我叫由馨兰,大伙都省略着叫我由兰。谢谢你这么长时间对龙格的照顾。”她轻声说,柔柔的。
“没有没有。”忠良看上去还是有点儿紧张。
“你经常带他去洗澡,还带他出去玩,真是谢谢了!”说着由兰欠了欠身子,算是对忠良鞠躬致谢吧。
“不用不用不用。”陈忠良摆手连着说道。
忠良抬起头又看了由兰一眼,目光交融中,他感受到了这个女人满满的诚意。忠良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我第一次看见龙格,就喜欢上这个小家伙儿了。”忠良又低头看了龙格一眼:“他确实挺可爱,还特别懂事儿,甚至懂事的让人心疼。”
忠良的一句“甚至懂事的让人心疼”,触动了由兰的心弦,一丝心酸和忧伤掠过心头。
由兰心疼地看着龙格,不假思索地说道:“陈叔叔,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啊不,这可不是小小的请求!我希望你经常带龙格去洗澡,最好是一个礼拜一次。你知道的,我大爷他们没有经常洗澡的习惯,农村都这样的。”
“没问题,行。”面对一个正在化疗的女人,一位母亲,又是龙格的母亲,忠良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那太谢谢你了。你放心,我会多给你些费用,不能让你白帮忙啊。”由兰笑起来,先前蹙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弯弯的细眉也扬了起来,神情有些俏皮,话语里也添了些活力。
“那倒不用,走高速就两站,我以前来都是走底道,也不太远,费不了多少油。”忠良真心地回答,望着由兰笑了笑。
“不行的。要给的,不能让好人吃亏呢。”由兰高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开心高兴过了。尽管声音还是弱弱的,但忠良听起来却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他在心里暗暗称奇这个女人的声音,真的是好听。
“龙格,听叔叔话,不准洗澡时闹人左祸哟。”由兰微笑着对龙格说。
“龙格可不闹人左祸了。”陈忠良握着龙格的两只小手说。
“是吗?我在上海时,在家里给他洗澡,简直没把我累死呀,太不老实了!”由兰嘴里怨着,脸上透出无限的爱意。
“是吗?龙格?”陈忠良把脸贴在龙格脸上,龙格又“哏哏”地乐。
“对了,你不上班吗?让你经常带龙格洗澡,不会影响你工作吧。”由兰有些歉意地问道。
“我去年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马上就可以申领律师证了。现在已从企业里辞职,准备出来干律师试试……”还没等陈忠良说完,由兰打断他的话:“你拿到律师证了!好厉害的,司法考试好难考的。”由兰眼睛一亮,露出佩服的表情。
“是挺难考的,我考了三年才过!其实准备了好多年了。”忠良自己也感慨着。
“那也不简单的!你原来是学法学的?”由兰又问。
“不是,我大学是汉证言专业的,法律是自学的。”忠良笑着回道。
忠良慢慢地放下了拘谨。忠良发现窗台摆着一个小书架,多是些佛教类的书。忠良猜测,她是个信佛的人。
“你也是学汉语言的?”由兰眼睛一亮,又叹服道:“自学能考过,你太优秀了!”
“可能是我运气好吧。现在产能过剩,我们厂子精简人员。非一线的工人优先精简,我在单位的法宣室,就是法律和宣传办公室,列入人员精简的部门,我就主动提出离职,国家还能给一笔钱。”
“噢,你还年轻,倒是应该出来闯闯的。”
“我也是在国企里呆够了,一滩死水!”
“我有个高中同学就是做律师的,做的非常好,现在正筹备在滨海市东阳区开律师事务所。他爸爸来找我大爷看过病,结果我大爷跟他聊了一下午,当时病就强了,回去后也没吃药病就慢慢好了。”
由兰谈兴甚浓,又接着说道:“之后就一直和我大爷保持着联系,现在听说他是由家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有一次我同学开车陪着她爸爸来,我大爷认出了她是我同学,才知道那位领导就是她爸爸。这世界说起来真是很小的。”
忠良点点头儿,微笑了一下:“是很小”。
没错,这世界是很小,要不小,他也不可能认识龙格,现在又与她坐在这里聊着。人与人相遇相识乃至相知,全凭着上天赐给的缘分。
刚才听由兰这么一说,忠良猜想由大爷直接打电话找的那个领导,可能就是由兰同学的爸爸。记得由大爷跟自己说过,如果考过了想做律师,找不到合适的律师所,说他有个朋友的女儿在滨海市一家出名的律所做律师,兴许可以帮上忙。这样说来,全对上了。
忠良这次来,也是想让由大爷帮忙联系下律所的事儿。既然由兰的同学就是律师,和由大爷说的应该就是一个人,可以让她给问下。但话到嘴边忠良又缩了回去,觉得初次见面就求人家不太好,何况人家现在还病着身子,且在化疗着,那肯定是癌症了。
忠良抱起龙格放在腿上,没说话。由兰看出陈忠良欲言又止,定是心里有话儿。她是一个多聪明的女人啊,于是问道:“你找好律所了吗?”
“没有。我是在别的律所挂名实习的,那家律所在城南区,离家远,我想在东阳区找家离家近些的律所。再说,我也没真正的实习过,光有个律师证,没实务经验。”
“东阳区是吗?去我同学律所去呀。她很优秀的,又是律所主任。律所刚成立,正是用人之际呢。那样,会有很多锻炼机会的。”由兰说的很诚恳。
“那就麻烦你问下。”忠良正求之不得,赶紧说道。
“这还算麻烦呀。等我联系下我同学的,不管行不行,都告诉你一声儿。”由兰决定帮一下这位陈叔叔,算是还他一个人情,以谢谢他对龙格的照顾。
陈忠良忙说“谢谢”。俩个人互相留下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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