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长廊里传来了轻轻地脚步声,听得出来来人很紧张,要不然也不会这样三步一停。在寂静无声地黑暗里,连对方紊乱浓重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城笑了笑,来这里的客人大多都是一个德行。本身就是脏东西缠身,再加上这地方的气氛一渲染,不紧张的那都是心理素质过硬的怪胎。
那人进来了。
借着昏暗灯光的照射,陆城勉强看清了他的打扮。
略显老气的外套,丝丝斑白的头发,还有那稍带皱褶的皮肤,眼前此人,怕是四十岁以上无疑。
这个年龄段,没有体面的穿着、梳理整齐的头发、不算时髦却也不算落伍的衣装,基本上就已经可以判定这一生是个卢瑟了。事业无成,婚姻惨淡,子女稚龄,这些词基本上就是这类人最真实的生活写照。
他们的一生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希望,只能把仅有的精力寄托在不成熟甚至还有点叛逆的子女身上,身心游离于工作、家庭之间,人还在,心已老,所以两鬓爬上几缕白发,疲态遮住脸上皱纹。
所谓生活,已经由年轻时的“生下来活下去”变成了老后仅剩下的“生下来活下去”。没有热血,没有价值,没有意义。充斥生命的基调,只剩下寡淡一词。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又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呢?
陆城实在是好奇,有什么样的亡魂会如此的恶趣味,找上这样一个把失败写在脸上的人。
“请坐。”唐月绯微笑着挥手致意。
来人战战兢兢地坐在了椅子上,看上去还没有完全适应这里黑暗的环境
“不必紧张。”陆城也微笑,递上了刚冲的咖啡。
“谢谢。”那人点点头,接过咖啡的同时礼貌地致以了谢意。
“那么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你的么?先生。”唐月绯问。“先自我介绍吧,接下来的过程不必拘束,有什么困扰放心说出来便好。我姓唐,是这件事务所的老板。”
“好的。”他顿了一下,“我姓何,何风。”
“让我来猜猜好了,”唐月绯轻笑,“痴缠怨念三生过,忘川河畔我回头。”吟着不知从哪诌来的诗号,超然世外的神色中,带着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洞悉一切,“想必何先生这是为情所困吧?”
此话刚出口,何风的整个神色就变了。
“你……你怎么知道?”他望着唐月绯淡定自若的神态,激动地差点没把手里的杯子摔倒地上。
陆城冷笑,心说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人家凭什么开事务所?鬼瞳一族的天赋异能是盖的么?降妖除魔不敢说,要唬这些外行人还不是一套一套的?
“别惊讶。”唐月绯理所当然地笑笑,“我能猜到的也就仅限于此而已,剩下的具体情况,还是由您自己告诉我们的好。”
何风叹了口气,泛着岁月风霜的手开始在杯脚上缓缓地摩挲。
“那个女人叫秦雪怡。我的大学同学。”他垂下了头,脸上泛起了淡淡的苦笑。
陆城眯起了眼,看起来大概又是个为情执着的女人。
“她死了对么?”唐月绯问,也不避讳什么。
何风点了点头。“十年前的一场火患,我没能救得了她。”
“尘归尘,土归土。过往之事不在,归去之人也当如是。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不知道。”他摇头,“可能是我们彼此都放不下对方吧。”他苦笑,看不出是幸福还是悲哀,“我想说的是,十年过去,她又回来了。”
“回来干什么呢?*么?你们已经人鬼殊途了,不是么?”唐月绯叹了口气。
“也许她知道我现在过得不好吧。”何风的眼神飘向了头顶浓浓的黑暗,仿佛那里有着点点星光。“十年了,我的父母双双离去,身边的朋友各自成家立业,而我孑然一身,虽然每天打工,日子却过得并不宽裕。用忙碌而辛劳的工作来填满一天的生活,每天沾到枕头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呼大睡。我没有梦境,也没有梦想。孤独的活在这座城市,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如果不是她的归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他笑了笑,疲倦的摇了摇头。“那晚,十年来从未做过梦的我第一次进入了梦乡。梦里的她还是如当年一样美丽温柔,她的指尖拂过我的脸庞,十年过了,我已经老的不成样子,而她却依旧风华正茂。从那晚开始,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她的回归,这种熟悉的温暖一直延伸到了梦境之外,每个与她相处的夜晚,都是我这一生仅有的意义所在。”
陆城听着不对劲儿啊。
怎么你被女鬼缠身了听你这感觉不仅没有丝毫因此而困扰反而打心底里很享受啊!老实说你来我们事务所到底是来干什么?把这件美妙的事情告诉全世界、把你的感动和喜悦分享给每个人对不对?!
“但是好景不长。”唐月绯冷笑着替客人说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何风再次睁大了眼睛。
“因为来我这里的客人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是专程来秀恩爱秀优越的,每一段美好故事的背后必然跟着的都是一句‘但是好景不长’,然后或沉痛或悲哀的说出相比于先前的美好更令人咂舌的噩梦或心酸。”唐月绯回答得很自然。
“原来如此。”客人笑笑。
“说吧,需要我们帮什么忙。该不会是要我们帮你和那个女鬼主持一场冥婚,让你们名正言顺的*吧?”
“不,我只想让你们救救她。”他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们遇见了一个道士。”他说,“在重逢后的没多久,不幸就降临到了我们身边。有一天我在街上走,居然莫名其妙冲出来一个道士,他告诉我说我阳气渐衰,如果不是命不久矣,就是厉鬼缠身。”
“道士?!”陆城心里一惊,随即就自动脑补到了某穿着邋遢的老道士形象,嘴角抽起了一抹冷笑。
“对。”何风点点头,“当时我怒斥着赶走了他,并扬言要把他送到警察局。他表面上走了,我却没想到他会一直暗中跟着我潜入我家。”
“听起来像是某人的作风。”陆城继续冷笑着,对那个老道士的身份已经愈加笃定。
“然后他趁着夜晚来临收了你妻子的亡魂对么?”唐月绯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
“没错。”客人将脸埋在了两手之中,“我苦苦地哀求他让他放过我们,但是那人却一点也没有怜悯的意思,只是大袖一挥,带着我的妻子离开了家门,并告诉我好自为之。我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来找的你们。”说到这里,一个大男人,已经伤心地快要哭了出来。
“要是我我也会那么做。”唐月绯冷笑,“人鬼殊途,那个道士确实是在帮你。”
“胡说!”客人怒吼着站了起来,“我们彼此相爱,我妻子她怎么会伤害我?!去她的厉鬼缠身!那就是对鬼魂的偏见!为什么不能有善良的鬼魂?我妻子人那么好,但是老天还是要她早早离世,现在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团聚,你们却一个个赶着要来拆散我们!你们和那老道士一样!都是恶魔!”
“先冷静!先冷静!”眼见场面控制不住,陆城当下打起了圆场。照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他可是丝毫不怀疑这个叫何风的疯子能砸了这间事务所。他现在父母双亡无牵无挂,有道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再加上人家又为爱成痴,谁知道情急之下这个中年卢瑟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冷静什么?!”看到有人来劝,他立刻把矛头对准了陆城,“你们就说能不能帮吧!能帮多少钱我想办法,不能帮我另寻别处!一群道貌岸然之辈,我还轮不到你们数落!”
“呵呵,另寻别处,可以啊!”唐月绯还是那副表情,“想去就去吧,想想看那个道士要让你的妻子灰飞烟灭需要多少时间,再想想看你找到愿意帮你的人需要多少时间。且不说我们不愿意,你就算逛遍整个中原神州,怕是也找不到一个能干出如此损阴德之事的人。”
“你!”何风一时语塞,满腔怒气生生地被唐月绯的这番话给逼了回去。
虽然很不愿意接受,但是无可否认,他知道她说的一切属实。
“救救我……”
半晌,这个男人才终于认清了现实,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语气很可怜,像是要被人抽干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直到这一刻,刚进门时属于他的那一丝疲态才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陆城意识到那个卢瑟又回来了,当最后一丝希望的火焰被现实的飓风吹得奄奄一息,属于失败者的那份衰相才会原形毕露,他们重新夹起了身后的尾巴,默默舔着身上的伤口,在过往路人冷漠的眼神中,他们眼中的挫败一览无遗。
“醒醒吧,她已经走了。十年前就是如此。”唐月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们把她救出来就没事了么?你们一个属阴,一个属阳,在一起的话就像是冰与火的交融,短时间内可能没什么异象,但是时间一长,要么是你阳气衰竭而死,要么是她灵体衰亡。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事,虽然你主观上不愿承认,但是那个道士确实是在救你。”
“我知道。”他的语气中透着太多疲累,“我只想知道放任她在那个老道士的手中,最终她会是什么下场?”
“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说,应该是魂飞魄散吧。”唐月绯想了一下老道士的行事作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能在S市把事情做得那么高调,当街拦住别人说“你阳气渐衰命不久矣”的,估计也就真的只有那位风骚的“行道天师”了。
“到了你们手里也是一样么?”
“不,到我们手里的话应该会尽可能送她往生吧。”
“好,就这么定了。”何风一锤定音,黯淡无光的眼神下带着无比的冷冽决绝,“钱我出,帮我把我妻子救出来,然后应你们所说送她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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