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牧的冬天异常寒冷，冷宫更甚。

　　阳光慢慢穿过窗棱，投射在冷清的殿里，一个素衣的女子独坐桌旁，桌上依旧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她看着游移的光线，轻轻地皱了下眉头，对着油灯，噗，吹了一囗气，油灯灭了，袅袅的烟，缓缓上升，宛如不死的魂。

　　女子望着油灯出了一会神，她起身走到窗前，冬的肃杀，寒沁入骨，她不由瑟缩了一下，又是冬天了吗？还记得往年的冬天，总是伴他同游，笑语晏晏，如今呢？只是，独自一人在这凄冷境地而已，谁说君王念旧情？

　　紧闭的殿门被人推开，楚翼辰一身鸦青色的衣服，踩着黑金龙纹的靴子，踏进冷殿，淡淡的阳光落在他身后，慵懒地踱进来，却没有给冷殿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

　　女子知道来人是谁，所以眼睛里才浮起了雾气，又像是秋天的霜和冬天的雪，她知道自己等不来暖风吹拂，所以这寒冷是化不开的。

　　“桑宁。”楚翼辰开口，唤窗边的女子。

　　叶桑宁缓缓转身，阳光似乎在嘲弄她，晃得她睁不开眼，只隐隐约约地看见楚翼辰模糊的身影。

　　楚翼辰把殿门关上，他独自前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连顺喜都不知道他来了冷宫探望皇后。

　　若是以前的皇后一定会满心欢喜地迎上去，眉开眼笑地请他落座，给他斟茶，陪着他说话，可是现在的叶桑宁却没有了这样的心思，她已经不想要这个后位了。

　　她这个皇后当得太辛苦也太寂寞了，如果可以，她想要楚翼辰的心，而不是冷冰冰的后位。

　　“你来了，坐吧。”

　　叶桑宁走到桌边，拿了一只新茶杯，正要去端茶壶却想起冷宫里没有热茶，所以又作罢。

　　“你不想问什么，不想解释什么？”楚翼辰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叶桑宁，对他冷若冰霜。

　　叶桑宁摇头，也不见她笑，“那日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知道了。”

　　“你不求朕？”楚翼辰以为叶桑宁会哭，会闹，会质问他，会苦苦哀求，会歇斯底里。

　　“求什么？”叶桑宁看着他，微微挑眉，有些嘲讽地笑了。

　　“求朕放了你，放了楚清。”

　　“我已经没有心思活下去了，可是我希望楚清能好好活着，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人要去遇见，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我希望他可以多去看看这世间最美好的风景，去过最平凡的生活。”

　　叶桑宁坐在桌边，手指摩挲着油灯上的粗糙的花纹。

　　“可是我知道，我的哀求不会改变你的心意，你若要他活，我不求你，他也可以活着。”

　　“你恨我。”

　　楚翼辰没有再自称为朕，他坐叶桑宁的左手边，把玩着那只新茶杯，他不去看叶桑宁，他的话不是在问，而是肯定，甚至话音里有愧疚的意味。

　　“我已经如此卑微了，可你也不肯看我一眼，所以这最后的一点尊严，我想保留。”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楚清。”

　　“如此的话，谢过皇上了。”叶桑宁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弥散在冰凉的空气里，没有任何起伏，仿佛生与死，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楚翼辰用余光去看身边的女子，他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着。

　　“楚翼辰。”叶桑宁唤他的名字，又叹了一声气，“我们认识很久了。”

　　“我八岁的时候就遇见你了，那年你七岁，在叶家的庭院里，在那棵梅花树下，正好是冬天，梅花开得正欢快。”

　　“一晃眼三十多年过去了，那棵梅花树应该长得很大了。”

　　“你想回去看看吗？”楚翼辰记起他的皇后在皇宫里生活了半辈子，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回过叶家了。

　　“你会陪我吗？”叶桑宁还是问出了口，她还是有所希冀，有所留恋。

　　“会的。”楚翼辰想他们之间的情分不是阴谋权势或是岁月可以消磨掉的。

　　叶桑宁终于温柔地笑了，可是眼里的水雾却更加浓重，“那棵梅花树下，我问过你。”

　　楚翼辰也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段往事，思绪飘远，可眸子里的光却黯淡了，他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问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地要娶我，你说是，可我不相信，所以我拒绝了，拒绝了一个皇子的求娶。”

　　那时候叶桑宁就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再是青梅竹马，再是嬉笑玩闹，都不可否认楚翼辰的皇子身份，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一个需要借助叶家的权势夺取皇位的皇子。

　　“后来我锒铛入狱，你却来看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楚翼辰的眼睛里也起了水雾，朦朦胧胧地遮住了他眼里的情愫。

　　“三日后就是我的死刑，你却答应要嫁给我，在阴暗恐怖的牢笼里，你答应嫁给我。我明明应该拒绝你的，我对你有玩伴的情谊，却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何况我背负着谋逆的罪名，死期已定，命不久矣，可是我……我太想活着了，太想要那权位了，所以我还是答应了。”

　　“其实，我不想救你的。我只是想由着性子，做你三天的妻子，然后为你送行，圆我的一场欢喜。”

　　叶桑宁是喜欢楚翼辰的，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所以在得知楚翼辰还有三天的活头后，她不顾一切流言蜚语和劝阻，任性地要嫁给他。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可我喜欢你啊，却又因为自己的心高气傲不肯接受政治婚姻，我不要貌合神离的感情，不要名存实亡的婚姻，可是……可是你就快要死了，可我还是喜欢你，所以我不想有任何的遗憾，所以我想做你三天的妻子，我要给我的喜欢一个结局，一个答案。”

　　“可是叶家不允许这样荒唐事情发生，他们不能阻止你，就只能阻止我的死亡。”楚翼辰低着头看自己掌心的纹路，“是叶家为我证明清白，助我登临储君之位。可是这时候，你悔婚了，父皇暴怒，叶家惶恐，你被关在祠堂里整整三天三夜，宁愿一死以求叶家安宁。”

　　“可你来找我，你说你愿意娶我，真心诚意，无关阴谋算计，无关权势地位。”叶桑宁眼里的水雾终于化成雨飘落，“你说你永不后悔。”

　　楚翼辰红了眼眶，“我没有后悔，我娶你，没有后悔过。”

　　“即使遇见卫菀以后，也不后悔？”

　　“不后悔，可是我愧疚于你。”楚翼辰叹气，“我知道你并不想要后位，可是我能给你的，我能补偿你的，就只有皇后之位。”

　　“楚翼辰，我骄傲惯了，却为你卑微成这样，你既然给不了我，当初就不要许诺我。”回首往事，叶桑宁很看不起那个当皇后的自己。

　　“我许诺你时，自以为做得到，给得起，可我偏偏遇见了卫菀。我不会说若是没有遇见卫菀，我就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喜欢上你，我不想用这样的说辞来安慰你，也减轻自己的愧疚，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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