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从老管家那里压榨不出更多的情报, 加上确实已经吃饱, 陆楠就想回到楼上去看看路德维希, 有可能的话跟他谈谈之类的。老外不是都很实行那一套嘛,不管发生了什么张口就是“你有什么想和我谈谈的吗”。推开没吃几口的盘子,陆楠站起身, 忽然心血来潮的问了个问题。
“这里有去世大公夫人的画像吗?”
她以为老管家会摇头,没想到他沉默了一阵后,从衣服里掏出个小匣子, 就是那种一般被挂在项链上当吊坠可以打开的那种。陆楠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 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女人肖像, 虽然已经年代久远显得有些模糊,还是可以清晰的看清上面的女人十分貌美, 黑发灰眼,红唇似火, 即便是不太高明的画法都能看出她那股天生的妖艳风情。她的眉眼和路德维希有五六成的相似,任谁都可以辨认出她肯定和路德维希有深厚的血缘关系。
但为什么老管家会带着大公夫人画像的吊坠啊?
像是看出了陆楠的疑惑, 老管家苦笑着解释:“这其实是大公的遗物,是当时新婚不久的时候夫人送给他的纪念礼物。可是小主人太痛恨他的母亲了, 在老主人去世后他一度把这个吊坠给丢了。是我舍不得老主人剩下的纪念品,偷偷捡回来带在身上, 算是怀念老主人吧。请您不要告诉小主人这件事。”
陆楠一边听一边摩挲着吊坠,发现外面果然有被狠狠撞击后留下的凹痕以及刮伤。她仔细端详了一阵这位美艳夫人的画像一阵, 就把吊坠还给了老管家。
“我会保守秘密的。”
无论如何, 一个忠诚的人总是可以博得人们的好感, 陆楠安慰的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便提着裙子重新回到了楼上。楼上依然一片漆黑,基本上所有人都在楼下不敢轻易上来。陆楠试着推了下路德维希卧室的门,发现没有锁,便轻轻敲了敲算作示意,随后推门而入。
然而一开门她就看见路德维希穿着那身睡衣靠在窗台上闷头喝酒,从满地滚轮的酒瓶以及他发红的脸来推断,恐怕已经喝了好一阵了。她有点恼火的快步上前劈手夺过了酒瓶,严厉的训斥道:“您这是打算不想活了吗,才刚刚好一点就拼命灌酒,这大概也能算自杀吧,上帝没有教导过您自杀者的灵魂无法安息,只能下地狱吗。”
路德维希抬起脸看着她,两个眼圈发红,脸上泪痕犹在,显然是哭过一场。他的嘴角不断抖动,既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低声喃喃的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像我这样可笑又可悲的人……原本就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陆楠皱着眉头苦恼的揉了揉额角,看来她还是太小看路德维希的心理问题了,明显不是单靠几句安慰和保证就能轻易解开心结的。偏偏陆楠这个人就是不太擅长安慰以及抚平别人的心理伤痛。倘若要她说实话,她大概会说有什么不好,您这个毫无皇室血缘关系的人白捡那么大一片领地以及头衔,现任大老板还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根本是天降横财上辈子积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美滋滋,伤心痛苦个啥啊。但估计她要真的这么说了路德维希能直接从窗台跳下去。
深深的叹了口气,陆楠在窗台的另一头坐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您想和我谈谈吗,不管谈什么都行,其实有些事并没有那么糟糕,只是您自己想太多了。”
“哈哈。”
路德维希不屑的从鼻子里喷出一团酒气,冷笑了几声,一种堪称冷酷的自嘲浮现在他那张其实还很年轻的脸孔上,显得十分不协调。
“有什么可谈的,您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奇闻异事?是不是需要我告诉您,我那可敬可谓的母亲是个天生淫/荡人尽可夫的妓/女?只要是会喘气的男人,哪怕是低贱的花匠甚至奴隶她都不肯放过。而我那个在外面英勇善战威风凛凛的父亲,只是个装聋作哑放任老婆和男人偷/情的废物,仅仅是因为想掩盖自己那方面的问题,他连别人的野/种都认了,多么的滑稽,多么的可笑啊!”
“呃——”
陆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从别人的八卦里大致听说过路德维希的母亲,虽然确实出身不高,但也不是那种毫无背景的身份,却被路德维希骂得那么难听。陆楠首先就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就算是很多被丈夫冷落或者纯粹利益联姻的夫人想要寻欢作乐,还不至于做得那么过分。她觉得路德维希的母亲是不是也有什么心理问题啊,据说她嫁给大公的时候才十三岁,而大公本人已经快三十了。这年头大多数贵族男人是什么德行陆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用脚趾头想,大公肯定也不会是那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丈夫,再加上路德维希说他那方面还有问题,搞不好天天打老婆逼得大公夫人以这种手段报复泄愤也很有可能啊。
可路德维希却不像是想听别人安慰劝解的样子,他更像是长久压抑后突然爆发式的自言自语。
“您知道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因为我那了不起的母亲自己都不清楚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她假惺惺的欺骗了我可悲的养父,让他充满希望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拥有一个亲生的儿子,直到生下我之后,她简直把我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报复工具,尽情的嘲笑自己的丈夫不算是个男人。要不是后来她紧接着真的怀上了查理德里斯,恐怕她的死期还会提前好几年。”
路德维希从窗台上跳下,赤着脚激动的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像一头困在狭窄笼子里的受伤野兽,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恨不得亲手撕开自己的胸膛。陆楠闭着嘴静静坐在一边没有打岔,她已经发现路德维希并不需要人多嘴,他只是想要疯狂倾吐心中的黑泥。
“在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从不避讳,甚至可以当着我的面和无数男人偷/情,多么的荒唐啊,她将我视为仇敌,用尽一切方法尽情的辱骂我,折磨我,好几次差点把我活活打死。反倒是我的养父,我更愿意称呼他一声父亲,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保护了我,甚至承认了我的身份。也许他只是受尽了嘲笑想用我当做遮羞布,但我依然感激他。要不是因为他,我早就死在了亲生母亲的鞭子以及酷刑之下。不得不承认,当我的母亲终于彻底疯狂,把自己活活烧死在屋子的那一刻,我心中唯一涌起的感情就是庆幸,庆幸自己终于解脱了。”
他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盯着陆楠:“看吧,这就是我,一个也许是奴隶之子的野/种,一个身体里混杂着世界上最无耻最疯狂女人血脉的杂/种。啊,天主在上,我倒宁愿自己出生在那种奴隶之家,只要我的母亲清清白白,无可指摘,偏偏哪怕我自杀,放光身上最后一滴血,还是无法洗脱那个女人带来的耻辱。一想到我的身体里流淌着那个女人遗传的血脉,一想到也许我也继承了她淫/荡无耻的天性,我就恨不得杀了自己。您也看见了,我发病时候可怕的样子。那难道不是诅咒吗?那难道不是上帝给予的惩罚吗?来呀,看着我的眼睛,您还能心平气和的说出我们是一家人的话吗!说啊,我最最最亲爱的姑妈!”
见他喘/息得越来越厉害,眼睛又隐隐有上翻的倾向,脸上的肌肉更是不正常的扯动,陆楠不得不跳下窗台走过去,在他脸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打得他的头歪到一边,整个人都懵了。
“冷静,冷静点,路德维希,我不想看着您又像条狗一样难看的缩成一团,张大嘴流口水。”
在她冷漠的眼神以及严厉的面孔下,路德维希发出了呜咽的声音,双膝跪地,死死的抱住自己的脑袋。
“好吧,如果您真的那么痛苦,可以,我给您自由和解脱。从现在开始我就能宣布布雷达大公不幸因病去世,从此世界上就没有路德维希这个人。当然,我会给予您一大笔钱,您完全可以离开这个让您无比烦恼的地方,想干什么干什么。”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路德维希低垂的头颅,陆楠用冷酷的声音宣布,路德维希只是不断发出破碎的低泣,却不肯搭话。
“怎么,您不愿意?是舍不得大公的头衔,还是舍不得大片的领地啊?”
明知路德维希并不贪恋这些东西,陆楠偏偏故意轻蔑的这么问,路德维希只是摇头,伸出一只手拽住她拖在地上的裙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死死不放。
“既然您把自己说得那么的低/贱,就该有点自知之明,没有资格触碰我,放手。”
陆楠毫不客气的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却被他一把抱住。
“不!求您!我不是想要那些财产和土地!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一个出身高贵品行贞/洁的母亲,如果我的母亲有您的一半坚定,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不幸的模样……倘若您没有对我展露出一点关怀就算了,可就是那样,我才更加懊恼和痛恨,我不敢接受您的好意,我害怕有一天被您厌弃。如果您是我的母亲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尽情享受着您给予的一切,而不是整天担惊受怕——”
陆楠听得又气又好笑,再次在他身上轻轻踢了一下:“可惜我的年龄生不出您这么大的儿子来,够了,别哭哭啼啼的,要是想留在我身边,继续冠有歌兰的名字,就给我站起来。”
路德维希却不肯这么做,他半跪在地上,羞愧的不敢抬头,只是死死抓住陆楠的裙摆,陆楠扯了几下发现扯不动也就直接放弃了。
“唉,路德维希,您也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怎么就不明白血缘这种东西,在需要的时候有用,不需要的时候什么都不是。您该不会忘记被流放的卡洛曼了吧,他倒是血统纯正无可挑剔,但是他的下场是什么呢。您该不是以为我一直看重您,委以重任,全是出于血缘的关系吧。有些话难道非得逼着我说出口您才开心吗。”
陆楠轻轻在他头上拍了拍,她察觉到路德维希的身体跟着轻微的抖了抖,便放柔了声音。
“我是个实际的人,比起血缘,我更看重是不是有用。路德,我是帝国的皇帝,我说您是歌兰家族的人,您就是。但您要是不想要这个身份,我也可以立刻抹掉,这不是什么难事。无论如何,我确实挺喜欢您的,希望您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期待。唉,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等再过个十来年,您回过头来看这段往事,一定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啊。”
她低下头,抓住路德维希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轻言细语的说:“记住我的这句话,有权力才有高贵,没有了权力,所谓的高贵连狗/屎都不如。您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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