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阿荷
我预想的结果是这几天就动身去天津卫,哦不对,应该把卫去掉,改叫天津了。那儿虽然空气不怎么样,但这都一百两百年过去了,空气和生活质量怎么都该有点进步,再者那也是阿荷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阿荷生活过的地方我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说不好。
再者,能偶尔回去看两眼,也好。
我这边想的很完美,连灵镜图都请了,连许国庆的方位都给了,伍韶川如果再抓不到人,那也别做我饭票了,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份儿,直接撕了他送他去投胎都嫌烦。
不过我觉得这事情很简单,抓就完事儿了,可伍韶川大概不这么想,他这个人一向是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绝不出手,哪怕许团长在他的晋升之路中只不过勉强和一颗膈脚的鹅卵石一样渺小,他也不愿意贸贸然地就跑出去抓人。
只是伍韶川伍参谋长不抓,底下有的是想替他‘建功立业’的人才。
就比如说那个总是憨厚老实,连话也不怎么会说的翁副官。
许团长嗝屁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洪团长吕团长站起来,伍韶川部署的过程挺漫长,不能太细说,不然又是一大堆啰里啰嗦的废话。他原先倒是想派人,但关于派多少人和带多少枪还没有想好,于是动作慢了一步,反倒是先头的翁玉阳自作主张,派了新招了两千人去了许团长埋伏的地盘周围打游击,又搜刮了几座比较肥实的村落,还在搜刮的过程中击破了许团长残留下来的人的包围,差点小命都送了。
幸好,翁玉阳命大,只是肩膀中了一枪。
也幸好,他在肩膀中了一枪的同时,还反手一枪,把许团长的左腿给打断了。
许团长的左腿被子弹穿了个洞,虽然死不了,但是满腔的怒火和对于自家后花园的留恋也应该随着自己的腿,给‘啪’一下地,折了。
翁玉阳受了伤,还立了功,但伍韶川明显很不满他这样做,但碍于面子不太好说,于是便选了最轻巧的一种奖赏——口头表扬。
动动嘴皮子也花不了几个钱,再说翁玉阳一向阴沉的要死,揍个两下都蹦不出个不字,伍韶川光对着他不厚道,他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于是这么一套功夫下来,伍韶川手底下的队伍不出意外地,开始正式壮大了。
原先都是这里占一点那里搜刮一点,聚集的新兵也大半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虽然眼下当中的一半不是刁民了,但显然刁民还算好的,他这回收编来的人几乎全是不法之徒,说不上穷凶极恶,却也算不上什么好人,离正规军还远着呢,嘴里骂爹喊娘,管起来倒和刁民一样不怎么费劲,只要给按时给吃的管饱就行。
这就好比养骡子,能打能骂,可骡子总有累的时候,这时候你只要在磨盘上挂块萝卜,它就以为这萝卜很快能吃着,脚下就会继续干活,可那块萝卜到底能不能到它嘴里,什么时候到它嘴里,永远都是主人说了算。
许团长的后花园原名是乌城,只是因为常年下雨,从前有老人都管它叫雾城,乌城不比丰城水源丰富,能捞的油水也多,不算个顶顶好的地盘,一年四季永远下雨,永远雾茫茫一片,天气不好,庄稼收成就不好,乌城的人就改做起了生意,倒也衣食无忧,生活质量比丰城还好些。
说到许团长,就不得不提一句他最终的下场了。许国庆现在能走能跳,只是反应实在是有点迟钝,大概是脑壳给我挖了个干净,用稻草塞得满满当当的,行动力很是不强。不过他除了说话漏风不能吃饭以外,其他的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只是我懒得加咒施法,所以许团长的保质期有限,最多三个月身体就烂光了。
幸好是冬天还没过去,惊蛰第一声还没打响,许国庆身上腐烂的气味都被冻住了,不然也太难闻了。
伍韶川说,他才刚刚完全占领乌城,底下很多人都不服气,尤其是翁玉阳那一派的人,眼下把许国庆拉出来,正好转移重点,还能拉拉仇恨。
更何况,我们这就要出发去天津了,万不能走之前窝里乱。
副官们要是都起内讧了,那怎么行。
我养的花最近有点不对劲,原来小男孩总是比较贪玩的那一个,每回都在伍韶川进门时绊他一跤,踢他一下,调皮的很。相比于弟弟的不怕生,做姐姐的小女孩倒从来不出声,只是花长得很快,平时一有生人进屋就十分警觉,动不动就把底下的叶子给藏住。
可他们最近都不知怎么了,任凭我浇灌了多少人血都不见好,姐姐的花开的总不如原先那样艳丽,好像是被什么吓着了,一直不敢跟我说,只管自己害怕着。
我在意归在意,可架不住就要出发去天津,真有什么事,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也不迟。
这不,住了小半年的宅子终于要换地方了。
伍韶川点了几队人,说是要去天津的老朋友,也就是他那上峰龚师长那儿拜客。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哪里算什么‘老朋友’,不过各自心怀鬼胎而已。
自然,他不愿意落下我,我也不愿意在杭县等着被高人登门来找麻烦。虽然我觉得杭县那所宅子挺对我胃口,但只要想想百八十年之后是我的终归是我的,就算闹鬼脑妖精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谁都没我能活。
我等得起。
再说,实在等不起也可以换地方嘛~
于是现在住哪也就无所谓了。
我只要求他把花也给我带着,其他的行李我没什么所谓。
伍韶川说,他这回先要去面见的客是贵客,龚师长在人家面前也得排第二个,那人不光体积大,架子也大,虽然只是个生意人,却见过不少大场面,认得从前湘军的老元帅,还能说上几句话。
他知道我不爱骑马,就爱懒洋洋地躺着,于是就替我雇了马车。
路上,我对着花盆大眼瞪小眼,伍韶川骑着马,不出声,但是一直在。
不睡觉的时候,我喜欢发呆,因为呆久了,脑子就变得空落落的,就不会那么无聊。
大概我总是觉得寂寞,却又习惯了麻木。
我很少和人说起我的过去,从前倒是有阿荷可以说两句。
而现在听我讲的人,是伍韶川。
上一块皮子我用了八十四年,那具皮子的主人,就是阿荷。
她不是我见过最美的,顶多是清秀,也没读过书,更不是什么高门小姐,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姑娘,后来又成了农妇,傻里傻气,一辈子只看过一次皮影,死在了二十二岁那年。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军阀头子,人人都吃不饱饭,男人都剃着和穿寿衣的小男孩一模一样的长辫,根本没心思造反,没力气造反。他们都不知道之后掌权的将会是个女人,京城里会冒出个'老佛爷',眉头一皱就要变天,指缝里漏出一点,都足以管他们穷人的生死。
我注意到阿荷,是因为她无意中发现了我,却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
她知道我不是人,却还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自以为隐蔽地将我藏进破庙里,每日提着一筐红鸡蛋,总会给我留两个。
傻的天真,哪怕是她十五岁就嫁给了隔壁胡同的烟鬼,从十五岁开始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时候,她还是很天真。
就像她对皮影里唱西楚霸王的那位后生一见钟情,私奔被抓回去打断了半条腿,却又不得不替她那烟鬼丈夫去买福禄膏的时侯,她还是在等,因为那个后生说他一定会回来,会回来带她走。
终于等了三年,她没等到人。
被烟鬼打的只剩半口气,她等不了了。
说是茅草屋,实际连屋顶都缺了一半,阿荷卖绣品卖鸡蛋,身边从来没有零钱,烟鬼将钱都败光了。
我在破庙里等了三个时辰,没见到阿荷,靠着她身上微弱的气息,我找到了她。
她说她不甘心,她还想等下去,想过上哪怕只有一天快活的日子。
话都没说完,她抱着半截皮影,咽气了。
我用法术好好保护了她的身体,又等到晚上烟鬼回来。
我将烟鬼的舌头拔了,又挖出他的眼睛,全部喂了乌鸦,让他死了有苦说不出,有目不能识,生生世世,都只能是野鬼孤魂。
阿荷说她还惦记着那个后生,我便披了她的皮,替她去找。
我找了五十年。
后生死的时候,他的晚辈和儿孙都围在他床前,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地哭,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
后生是入赘进的高门,和他的夫人相敬如宾,过得很圆满。
比阿荷过得好,好多了。
我回到阿荷墓前,陪她呆了一天,什么也没说。
阿荷的皮子着实算不上好看,可我却披了这么多年,替阿荷活了这么多年。
我声音不大,很像在自言自语,伍韶川却听得认真。
他说:“阿荷如果知道你还记得她,一定很高兴。”
嗯,阿荷是个很傻的人,傻得好像缺了一根筋,甚至缺了身为人应该有的心眼,只要谁稍微对她好些,她就会高兴。
我算不清日子,也无意去算日子,只是脑子里隐约记得我从狃阳山上刚下来时,山脚下的人还都留着长发束着冠,见面就是之乎者也,逢人就要作揖。
一晃眼,阿荷的墓都成了荒坟,而我换了梅小姐的身体,遇见了伍韶川。
喜欢先生,今晚煮妖怪吗?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先生,今晚煮妖怪吗?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