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眼神是绝望，但不是单纯的绝望，绝望里还夹杂着解脱，所以就显得特别复杂，那股绝望和解脱完全显示在脸上，就成了一幅莫名其妙的表情，我看着王振义，没把耳朵贴过去，而是在想着，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

　　王振义没着急，他好像忽然间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直勾勾地看着我，因为绝望，因为解脱，他的眼神变得有几分淡然。

　　绝望是恐惧死亡，解脱是愿意死亡。

　　这种淡然有几分小端午的气质，但和小端午不同，我也说不出来什么不同，只是顿了那么一下，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们是今晚才见到王振义，他说自己被困了将近一个月，我们就相信了，相信他不是我们在老树皮的家里看到的王振义。但是，两个王振义不是在我面前同时出现，我凭什么就相信，这个是真的？

　　说不定，两个都是真的，或者两个都是假的……两个都是同一个人。

　　他会演戏，会演极度逼真的戏，而现在他的伙计都死了，我凭什么认为他就不是我之前见到的那个呢？

　　只所以会露出这种表情，很显然，和当时的猴哥一样，他准备接受死亡。

　　但是我不太确定，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人的死，对他造成的打击过大，所以我迟疑了片刻，就是这片刻功夫，他忽然把身子前倾，道：“你不想知道了？”

　　我下意识地回道：“为什么只能告诉我？”

　　王振义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声音带着股诱惑，道：“因为，他是死神。”

　　我脑子“轰”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在这里面，只有小端午和胖子不知道死神代表的到底是什么，这是一个将我玩弄于股掌中的人，当我听到这个名号的时候，一时没反应不过来，脑子都转不了个了，我只是呆呆地看着王振义，他忽然变了一个人似得，从疯狗变成了将死的孤狼。

　　当呆滞的那一瞬间过去后，我大叫了一声：“制住他！”同一时间，就扑了过去，可是这种情况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只有我离得最近，当我扑过去的时候，他就忽然摸出一把枪，指着自己的脑袋，同时后退了一步，道：“别动。”

　　这枪我不知道是谁的，也完全想不到在他的身上，还有第二把枪，我瞬间停住了手，生怕他立刻开枪。

　　离得这么近，我相信只要他对生命有一丁点的眷恋，他就会犹豫片刻，我可以毫不怀疑自己能夺下他的枪，但是他跟猴哥自杀前一样的眼神让我畏惧了，因为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一丁点对生命的眷恋。

　　其他人也站了起来，就连身手最好的小端午都没出手，只是在这种气氛下，我连大口呼吸都不敢，绷紧了神经，也后退一步，拉开一个让王振义认为安全的距离。

　　王振义道：“让我再多活一会儿，我想说会儿话。”

　　左老头当先反应过来，用他那苍老的声音喊道：“小娃子，你这是作什么幺子！”

　　我流着冷汗，道：“没问题，你想活多长时间都行，这里没人会对你动手。”他到底不如猴哥那么果敢决绝，没有立刻对自己开枪，但是他的自杀，已经没人能阻止了，我只希望他对活着的渴望再多一些，由他自己收手，他只要收手，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王振义听到这句话，忽然大笑了起来，但是他的枪始终没有离开太阳穴，那笑声听起来个格外疯狂：“没人会对我动手，但是我就是活不下去了，这多他妈悲哀，哈哈！”

　　没等我说话，胖子就道：“我说哥们儿，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自杀不可？有啥事儿就跟我们说呗，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王振义一直在盯着我，道：“我们一家落在死神的手上，我认了，死就是解脱。这你们不会理解，只有我能理解。我知道你，方笑，我从他那听过你，一旦让他知道我接触过，那我就不止死那么简单了。”

　　我立刻道：“你先等等！又不是真正的死神，就是一个人而已，至于这么恐惧吗？他可是杀了你全家，你不打算报仇？”

　　王振义道：“那对我全家，都是解脱。”

　　我忍无可忍，骂道：“你他妈是不是傻！至于这么怕他吗？你现在应该怕我！你告诉我，他在哪，我立马去杀了他。”

　　王振义缓缓摇头，道：“你杀不了他，他真的是死神。”

　　我一指小端午，道：“你看看他，你知道他是谁吧？小端午，这样害人害己的牲口都不敢说自己是死神，谁敢说？”

　　王振义嘴角挂着的悲伤笑意越来越浓，但是却没有再笑出声了。他道：“我知道小端午，但是他再怎么厉害也是个人，是人就有死的那天。死神，可不是人能惹得起的。”

　　我都快把肺气炸了，心说你真是个窝囊废，枉费干了这么多年脏生意了。但是这话说出来，可能会激怒他干出不好的事儿，我憋着一口气，道：“他就算真是神又怎么着？他杀了你全家，你就能忍着？为他死就一了百了了？”

　　王振义道：我本想报复他，杀了你再自杀的，但是我忽然想到，我不能这么干。我就是想在死前说说话而已，你别刺激我。”

　　我心里一寒，那股怒火瞬间憋会了肚子里，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王振义又笑出声了，他笑完了就道：“他不想杀你，你真倒霉。”

　　我能跟上他说话的节奏，咽了口唾沫，这才道：“我还没死，还能倒霉到哪去？”

　　王振义道：“就是没死，你才更倒霉。他告诉过我，在生和死之间，有一片灰色地带，这个地带里的人活过，死过，夹在中间，求生不得。这个地带是死亡边缘，它不是生死边缘，因为在这里的人，实际是早就死过的人。而你，方笑，你就在死亡边缘。我刚才想杀你，但是我想到这一点，我就不想杀你了。”

　　我一愣，心说他难道早就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既然王振义知道这么多，他为什么还有勇气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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