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丛离殃的声音有所停顿,像是在努力回忆,那毕竟是太久远之前的事情了。沉吟了半晌后才说道,“……都是男人,其中一个比较年轻,气宇不凡,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但少言寡语,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另一个嘛,看上去倒像是个修炼之人,身材比较瘦,但很精神,说话中气十足……对了,我还看到他留着很长的鬓角和胡子……”
“什么?!”我不禁有些吃惊地叫道。
“怎么了,你知道什么了?”丛离殃很疑惑,“这两人我这些年也曾经特意寻找过,但居然没有半点线索。我很怀疑子矜的离开和他们的出现大有关联。难不成你知道他们是谁?”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只觉得脑子里轰轰乱响,像是有很多东西在杂乱地飞舞着,最后,化作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了心头。
最糟糕的是,当这种不安开始变得越发清晰的时候,我却好像十分抗拒,不太想去把它真真切切地揭示出来,再平和地接受。
我抬头望了一眼已化作我们这些人荫庇所的幽冥神木,透过那些枝条的缝隙,可以看到天上已高挂九个太阳,强烈的阳气已经使整个地壳变得极不稳定,我们所在的这片平地已经升得老高,时有摇晃,并不断伴有隐隐的地鸣之声传来,而周围不远处那曾经的山林、道路和城镇,更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巨大的裂缝,不断腾起的烟雾和四处蔓延的猩红色岩浆。
这曾经美丽的人间,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工夫,已化为人间炼狱!
起先我以为这至阳之境将使世间万物都化为灰烬,但肇锡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不管是之前的至阴之地,还是现在的至阳之境,究其根本都是对这时空的一种扰乱和扭转,假如人的意识是在时空之流中顺流而下的一个个小漩涡的话,赫彻所能做到的,就是开沟纳渠,彻底改变这河流的整体走向!
而所谓的令人进入梦境,实际上是这河流改道过程中的一个副作用,利用时空扭转的一瞬间对人意识的扰乱,使河中这些小小的乱流变得平顺,不再能抗拒这大势所向,自然会在新形成的秩序之中成为顺民。至于他们的意识从肉体中被割裂出去之后被流放到哪个时空去了,又有谁会真的在意呢?
阴极生阳,阳极生阴,阴阳有别,生生不息,一个轮回成就一个时空,古代传说里所讲的盘古开天辟地,可能讲的就是这样的过程吧。肇锡将自己比作盘古也许是有些自我膨胀,但是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够大胆到真的去这样尝试,确实也令人叹为观止。
眼下九日当空,说明至阳的过程已经基本快要完成,相信这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恐怕已大半都被变作了这样的顺民,只不过如同消失的惊云镇一样,我们暂时与他们不在同一个时空里,无法彼此相见而已。在这个仪式的尽头,一个新世界即将建立,一场针对新世界之王的争斗便将随之展开!
很明显的一个证据,便是肇锡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惶惑,变得越来越平和,越来越志得意满,头颅亦高高仰起,有些挑衅似地看着我。这是他期待以久的时刻,经历了这么久的筹备,我相信他也已经为这一刻的到来做足了准备。
我叹了一口气,深知最重要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丛大,有件事想麻烦你……”我突然对丛离殃说道。
“嗯,什么事?”他问。
“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小葫芦不需要吹响,你也知道它在哪里吗?”我说。
他对我突然提到这个小细节感到有此不解,点头道:“是啊!怎么?”
“我记得当初你手上是有两个葫芦的,一个给了桑青,另一个给了孟姜。”
“对!”
“那你能告诉我,孟姜现在在哪里吗?”我终于这样说道,目光竟然有些迷离了起来。
“她?”丛离殃一愣,接着他就真的好像凝神去仔细听了一下,然后就轻轻地“咦”了一声,回过头去望向那一众呆立着的人群,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怎么会……这么近?”
那一瞬间,我的手却是不自主地紧握了一下。我似乎早已预知会是这样,但当它真的令我避无可避时,我却仍然没办法抑止心中的激荡。
“我说,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我突然大声地对下面的几个人说道。肇锡、丛离殃、桑青、越璧,包括丛离殃的那班兄弟,都抬头诧异地望向了我。
“这句话叫做‘人不可能两次跨进同一条河流’。”我说。
“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思想家说过的,因为河水在不断地流动啊!无论你的动作有多快,第二次再踏进去的时候,旧的水已经流过,新的水已经到来,总归不是原来的那条河了。”我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去顾忌他们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
“……我觉得其实这是一句废话来的,如果非要追究它有什么意义的话,就是教育人不要重复犯同一个错误吧,和那‘人不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差不多。但是很遗憾呢……”我突然怔了怔,又兀自笑道,“因为人是可以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在我的家乡就可以,冬天的时候,那条河结冰的时候,你想踏进去一百次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后生,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丛离殃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我。
“我是想说,我要再次踏进这条河流了!”我朗声说道。随即转头朝着一个方向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现身吗?”
起先,回答我的只是一阵沉默。醒着的人都不明就里,不知道我在和谁说话,梦境中的人则是无知无觉,完全不为所动。
直到,终于有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起了一个小小的变化,一个人从其中走了出来,脚步如同羽毛一般轻盈,所过之处无不有阵阵香风拂过,直到一直走近我们,一声轻轻的叹息才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那人终于开口道:“不错,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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