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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阳从那万丈高空中穿云而下,徐徐洒在大地之上。红墙上的琉璃瓦熠熠生辉,乌鸦飞过,落下几声不算好听的叫声。
墙角海棠花开,秋色尽染,花园中一片青黄交接。
泥土被昨儿个夜里的风打下的桂花覆盖,层层片片,犹如一条薄毯,轻轻地覆盖在那泥土之上,连这四周都吐露芬芳。
一道月白的身影坐在那娇黄的桂花上,他仰头看向天际,殷红的唇缓缓勾起,周边的清酒味道正浓,他皱了下眉,道:“还是没有阿锦的蜜好喝。”
“不知道阿锦到哪儿了,该是快到了吧。”
刘韬站在一旁看着三皇子自言自语,这回他倒是没有白眼。只听着三皇子说这两句话,便觉得喉头梗塞,只能低下头来,转头让宫女去拿了那蜂蜜来。
他站了起来,一点点娇黄从他的发间洒落,无声地在他的肩上徘徊。
俊眉微微一扬,他走向一旁的海棠,折下一只,道:“一贯没怎么看阿锦戴花,她戴上应该很美。”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那回廊处,他身姿昂藏,目光凛冽,却看向三皇子的时候微微有些软化。
“忘忧水,朕带来了。”
皇上沉默了几许,对身后的小路子点了下头,小路子低着头举着案走了过去,鎏金飞鸿琉璃杯即刻出现在顾义熙的眼前。
杯中那略是昏暗的颜色,就如江南的黄酒,想必味道也是浓而不烈,犹如品羹。
清冷的凤眼微微一眯,他抬头,对上皇上的眼,笑道:“父皇,阿锦到哪儿了?”
对上他那充满希冀的眸子,皇上终究不忍,撇开头去,“她下午应该就会到京城了。”
顾义熙唇角微微一勾,“真好。”
他顿了下,心中突然一阵剧痛,刀绞般,一阵又一阵。他微微摇头,话虽出口,可喉咙似乎被什么掐住似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他看了眼那鎏金飞鸿琉璃杯,笑了笑,“父皇,我想见她一面。这药我下午喝可好?”
这样的语气,那样的笑容,无不刺激着皇上,皇上深吸了一口气,便让小路子把那酒杯放在了花园的石桌上,他深深看了眼三皇子,道:“儿子,你莫要怪父皇,父皇是为了你好。”
三皇子再次笑了笑,点了下头。
皇上长叹了一口气,便走出了华清宫。
顾义熙回头看向刘韬,道:“去把那春日里我穿的那广袖月白长袍拿出来。”
刘韬愣了下,是那一件衣服。
挂在衣架上日日用香薰熏过,他记得那个春日,国子监崇阁之上,三皇子便是着这一身衣服与娄正德下棋,娄锦对三皇子目不转睛,从那之后,主子便把这件衣服“供奉”起来。
今日,便是要穿了吗?
他微微一愣,脚下一转,便朝屋内走去。
秋日的太阳暖暖地透过玻璃窗子,落在了室内,满室华光。那月白的长袍似乎被光萦绕,周身白如雪,亮如新。
顾义熙换上这身衣服,长发披肩,只余一玉簪半绾,清冷的星目闪烁出点点光芒。
健硕的胸膛呈现出一缕蜜色,服帖的衣衫将他的高昂身姿勾勒如松。
腰间用玉带一系,广袖随风而股,瑟瑟而动。
笔直的双腿下是一双木屐,他的脚趾纤长,骨骼精致。
对着铜镜照了下,他笑道:“阿锦一定会喜欢。”
刘韬沉默着低下了头,她当然喜欢,可是主子,您这烧刚刚退,穿地这么少,这可不是春日,是秋日。
然而,他这些话只留在心中,没一句敢说出口来。
日头渐渐朝西而去,终于在一阵阴凉的午后,华清宫中一人朝外走去。
他骑上闪电,奔驰的黑马速度飞快,迅速朝城门口而去。
马上,那人发丝飞扬,犹如天神一般的俊朗风姿令得众人不禁望去。
黑发缠绕,白衣飞扬,腰上的玉带叮当作响。
“吁!”马儿停下,驻守在城门口的士兵们都惊讶于这一疾驰犹如闪电一般的快马,更惊讶于那人的风姿。
只见男子安坐在马上,长风卷起,吹打着周边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瑟瑟的的声音。
士兵们都有些睁不开眼,唯有那马上之人依旧身姿挺直,犹如白杨一般微微昂起俊美的下颚,一双星目望着前方,似乎在周遭往来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忽然,他的双眸一亮,唇角绽放开来一朵盛莲一般的笑来。
那些来往众人都微微一愣。
原来一笑倾人城,竟可以用来形容一个男子。
“驾!”闪电长嘶了一声,飞驰着朝一辆马车而去。
那壮汉车夫眼尖,见着三皇子忙停下车来。
这陡然地一停,娄锦被震了下,她缓缓睁开疲累不堪的双眼,右手掀开帘帐,那双眼陡然一定,带着几分怔忪。
她猛地眨了眨眼睛,狠狠咬了口唇,痛楚让她确定了这并不是梦。
尘土飞扬,长风卷起,那月白的身影骑着马由远及近。
空气中传来闪电的长嘶和马蹄声,她猛地钻出马车,站在那怔忪地望着犹如天神一般的男子朝她而来。
一旁的路人见着那马车中走出来一位青丝飞扬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碧青,素白的轻裾飞扬,衣袂翻飞,却美若一幅画。
她怔怔地望着那男子,眼眶通红。
众人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那俊美无俦的男子,纷纷道:“天啊,这是我梦中的情景。”
有几个女子纷纷拽紧自己的衣襟,多少女子的梦中,都有一男子骑着马来,不顾他人的目光,于城门之下来迎接自己。
没想到,今日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不禁都停下脚步,激动了起来。
“顾义熙……”娄锦喃喃道。
眼角划过一滴泪,灼热的,滚烫的。
似乎被这热泪灼烫地狠了,她恍惚中鼓起了勇气,大声喊道:“顾义熙,我在这!”
素日来的委屈和思念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几乎将她溺毙。
她抽噎着,眼中只有他一人的影子,朦胧中那一袭月白,几乎将她的世界充满。
她哽咽着望着那身影近了,五米,三米,两米,一米……直到近在咫尺。
刀锋一般的双眉,星辰璀璨的眸子,坚挺若悬胆的鼻,还有那殷红的薄唇。
发丝飞扬,他的眸子灼热漆黑。白皙的脸上却肃穆地望着她。
娄锦微微一愣,看到他此刻沉下来的脸色,才想起那日她留下的那两句诗,心微微一窒,眼眶就更热了。
他定是伤心透了。
她委屈地撇了下嘴,可眼泪却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一双大掌猛地将她捞了下来,稳稳地锁在了他的胸膛前,他咚咚急促的心跳犹如战事叫急一般,令人听得心慌。
温热的胸膛,触手是一片柔滑的肌肤……
她猛地回头,见着他这身衣服,再看他几乎“袒胸露乳”的装扮,陡然呆若木鸡。
他道:“好看吗?”
她愣愣道:“好看。”
头顶是他的轻笑,这笑引发他周身的颤抖,娄锦不知为何却觉得这颤抖略有些失常,仿佛不仅仅是因为这笑。
她纤细的手往上一抱,紧紧地拥着他的腰,她从未如此小鸟依人,只这一次,她什么都不想管。
她太想他了,很想。
趴在他的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我以为,这辈子我都见不到你了。”
“我写了那信,心如刀绞。我知道你会怪我。”
“我,很想你。”
她没说一句,顾义熙的身子便是一僵,然后是一阵密密麻麻的颤抖。
娄锦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他的胸膛,灼烫着他每一寸肌肤,熨烫到他的心里。
粗糙的手抚上她的眼,擦干她的眼泪,他低下头来,道:“我不过是羁绊着你的死石,你大可以去做你的,便如此丢下我不管了,阿锦,你怎能如此狠心?”
顾义熙的话令娄锦哽咽不已,“对不起。”
她重生本是为了娘,她为了娘放弃了他,他伤心地很,难过地很。
他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是疯了,不过是留住你一时半刻,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这话娄锦听来,顿时一阵绞痛,她忙摇头,道:“不......”
他笑了笑,“好在,阿锦,我现在还能抱着你。如何疯狂,如何痴颠,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将她搂紧,唇落在她光洁的额头。
娄锦一番怔愣,早已经泣不成声。
她娄锦,何德何能?
她几乎认定,这世上没有一人胜地过顾义熙,没一人能够取代顾义熙在她心中的分量。
“阿锦,你一落泪,我便弃械投降,顾不得什么壮志豪情,理不清什么怨怒热血,你的一滴泪足矣将我砸得血肉模糊,烫得我坐立难安。”他低着头,那通红的眼眸望着她,唇角却挂着看似轻松的笑来。
温柔,抚慰。
抹平她心中种种不安和心痛,她怔怔抬头,对上他犹如朗月一般的眸子,心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竟高兴地浑身轻颤了起来。
顾义熙,我中意你,很中意你。
顾义熙看了眼那车夫,便策马道:“闪电,去西郊河边。”
闪电一声高嘶,便飞驰而去。
娄锦坐在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一刻都不愿意看向外头,她累极了,只想把一切都交给他来。
麦田上金色的麦浪一波一波,一旁的道路上一匹黑马疾驰,马上的两个人影紧紧相拥。
碧青的衣衫与那月白交缠,恍若彩云追月,美极,艳极。
闪电在河边停下,那一株大树旁的河边,诸多鱼跳跃着,肥美鲜嫩,娄锦看去,笑道:“这儿风景越来越美了。”
空旷的山谷,山谷中一片鸟鸣,清越好听。
顾义熙抱着她下来,便坐在那一旁落花铺就的土地上。
“阿锦,我好累。即便睡了三天三夜,也疲累不堪。因为,即使在梦里,我还是在找你。阿锦,给我揉揉腿吧。”
“你......”她顿了下,睡了三天三夜?
是因为她吗?
是因为她的那封信吗?
她本没想过用那样绝决的字眼,可如若她注定要离开,为何还要给他希望,他应该去过属于他的人生不是吗?
可,娄锦的心微微一痛。
伸出手来,她揉捏着他的腿,他微微眯起眼来,昂首让阳光洒在他的容颜之上。
娄锦从未觉得如此亏欠一人,而今日,想起过往种种,她越发觉得,这个世上,有一人的债,她怕是还不完了。
手间一道温凉,她停下手来,有些颤抖地展开手来。
那块玉佩......
她抬眼,对上他清朗的眸子,心中竟不知为何难过梗塞地很。
“阿锦,我很想你,我想把往后每一日的想念都用在今日。这东西给你,往后莫要轻易丢了。”
他微微眯起了眼,阿锦,莫要怪我自私。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便是我会忘了你,你能否时时刻刻都想着我,好让我即便忘却一切,还终究会见到你。
娄锦点了下头,把那玉佩重新挂在腰上。
他笑了笑,顿觉得这张脸,这个人让他牵肠挂肚,他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和梦里一样,我的阿锦眉目如画,桃羞杏让。
许是被他如此细看,娄锦微微红了脸。
他眼眸中颜色越发深邃,低下头来,深深吻了她,缠绵地印上他的印记。
湖光山色,风光旖旎,一青一白,如花似锦。
回到萧府,娄锦还犹有一丝浑浑噩噩。
流萤和乌嬷嬷见着她先是一愣,接着便是泪流满面,然后让下人们马上去通知,几乎在一个时辰内,京中之人都知道,娄锦回来了。
毫发无伤。
萧县公深深呼吸了几许,这几日的提心吊胆终于有了个着落,方芸儿见着娄锦的时候,便让人准备好了汤水和浴桶等等。
“锦儿,你瘦了,眼睛怎么红红的,在外头受欺负了?”
方芸儿过来拉过娄锦,见她的手略有些冰凉,看她的衣服也单薄地很,便立刻脱下自己的披风。
娄锦心中一暖,她忙上下看了眼方芸儿,又是把脉又是看这看那的,把方芸儿闹得苦笑不得。
“出去旅游了一趟罢了,娘没事。”方芸儿只字未提那被绑走一事,她只看着娄锦,眼看娄锦眼中的疲惫,便道:“今夜,娘陪你睡。”
萧县公一愣,虽心中有些不舍,却还是摇了摇头,被窝又要冷了。
娄锦笑了笑,“好。”
是夜,床榻之上,娄锦与方芸儿躺在床上,暖和的被褥,柔软的枕头,她方一躺下,便满足地眯起了眼。
心想,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得到释放。
方芸儿深深看了眼娄锦,那几日被人带走,她明白那些人的目标并不是自己,锦儿这些日子遭受了什么?
她并不傻,萧郎虽不断重复锦儿出门旅行去了,可她细细想来,又觉得古怪地很。
生怕锦儿出了什么事,然而全府上下那样战战兢兢的眼神,便是流萤双眼浮肿被她说了一句,第二日流萤便称病没再出现。
乌嬷嬷强打精神陪着她,她心中隐隐惴惴,可再看所有人的神色,她强压住焦急和猜测。
她拉着娄锦的手,长叹了口气,“锦儿,往后你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娘这一辈子能活成这样也了无遗憾,你得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娄锦微微低了眼,她笑了笑,娘这颗七窍玲珑心,又在为她考虑了。
“娘,我很好,真的。我要等着娘生弟弟妹妹之时,守在娘身边,好让娘无忧。”
方芸儿抿着唇,她这段时间思索了太多,“好,便在我生下孩子之后,待来年春天,娘为你梳头,你及笄之后,娘亲自送你上花轿。”
娄锦心头一咯噔,这事,皇上对此事为何突然转变,是不是想通了?
夜便在母女二人交谈中度过,那一夜,发生了令娄锦如何都想不到的事。
翌日清晨,神清气爽的人儿坐在屋内,练习着书法之时,流萤和乌嬷嬷走了进来,直到早上,她们才敢问出这段时间来的疑惑。
娄锦解释过后,乌嬷嬷和流萤听着,却大为费解。
“如此说,圣上为何会这般奇怪,竟出了这样的招数?”乌嬷嬷摇头,她百思不得其解。
流萤却道:“小姐,那昨儿个你见到了三皇子,三皇子可说了这事?”
“没,他只字未提。”娄锦也有些诧异,为何他对自己的消失并未一点疑惑,难道他已经知道?而且,那黑衣卫兵对他没有阻拦我,是皇上?
皇上透露了消息给他?
皇上究竟在玩什么?
此时,门外那两道身影走了进来,二人都朝她看来,方瑶和萧琴眼中含泪,便是萧琴也掐了娄锦一把。
“好你个丫头,没死怎么不回一封信来,害得我们伤心死了,还我眼泪。”方瑶恨地牙痒痒,这些日子祖母都哭红了眼,祖父虽没说什么,可仆人却道祖父连日来夜不能寐。爹爹急忙从永州回来,几番都没敢上萧府来,生怕姑姑看出些什么来。
方瑶说着,眼中便含泪,这才抱着娄锦哭了起来。
萧琴抹着眼泪,胸中一阵闷疼,这会儿也学着方瑶,道:“看我不撕了你这小蹄子。”
娄锦见这二人张牙舞爪,忙躲开,笑道:“我思念二位姐姐,这才从地狱里爬出来,回来找两位姐姐。”
方瑶被她那语气说得浑身悚然,忙道:“快把那几日发生的事说说。”
娄锦却没有回答,只道:“外婆可好?我想去见她。”
方瑶点了下头,一路上三人把经过都说了一遍。
萧琴和方瑶都惊叹不已,“竟是皇上?”
“快去找祖母问问,看是什么缘由,或许能问出点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