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9日,正好是个星期六。
余明月一大早便开了二手拖儿车,载着她小舅家的小女儿孔金铃,从区中学的教师宿舍赶回了20多公里外的外公家,也是她现在的家――仁义区大平镇彩云村一社。
余明月从6岁那年成了孤儿后,便搬到了大伯余志宗家住;又在9岁那年从大伯家搬到了外公孔明富家,这一住,就是23年。
这23家里,外公和舅舅们的家,都是她的家。外公和三个舅舅把对于她母亲的爱,都给了她,并集全家之力,供她读完了大学。
自从余明月22岁那年师大毕业后,就回到了本镇的中学当上了一名数学教师。之后,就算是从本镇中学调到了区中学,她每个周末都会回家来待上两天,帮忙做些农活,这样让她心里才会稍微好受一些。
如今余明月的三个舅舅仅剩下了一个,八十多岁的外公外婆也年事渐高,又在最近这三年内连遭两次丧子之痛,身体已大不如前。
余月明现在正带着九月就要升初三的学生,所以假期里被学校安排了补课,否则她整个假期都会在家里帮忙干农活,顺便也照顾一下两个老人。
一早赶了回来的余明月,刚停好车,就听到二舅说外公病了几天,却还不听家里人的劝说,一直都坚持着去放牛。
84岁的外公本就不应该再放牛,这次又病得不轻,更是不能让他再爬7~8里的山坡路去放牛了。万一......
余明月不敢多想下去,她在心里做起了劝说的打算。
此时,因想着心事而开始陷入回忆的她,更加难过和愧疚起来,一幕幕往事仿佛又涌到了眼前。
如果不是因为她......
余明月甩了甩头,不敢去想太多。
她把买回来的几把香烛、纸钱,和一件QQ星跟几盒老年营养品往正房堂屋里一放,就到厨房里去找外公劝说起来。
面对犟脾气的外公,努力劝说却依然无果的余明月,只得了外公的许可,可以帮他顶两天放牛的班。
厨房里,无奈的余明月看到外婆正要杀鸡,忙是边陪外公外婆说着话,边接了这杀鸡的话。
心事重重的宰了这只,被她外婆一大早便抓来罩住,让她祭拜过世双亲的祭品,余明月心里是化不开的悲伤与苦涩。
每年,光是祭拜亲人的鸡,她都得杀三回,所以没过多大一会儿的的功夫,这鸡便被她放血、拔毛、开膛破肚,清洗得干干净净了。
把脏水倒到了门外的蓄粪池里后,余明月抬头望了望天,见天空中万里无云,金红的朝阳也已经从东头最高的老尖山后完全冒了出来。
这让她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却又微微皱起了眉,仿佛想起了什么,紧绷的脸上现出一丝哀伤之色后,越发有些阴沉起来。
回了厨房里,余明月和外婆打声招呼后,回屋利落的换好衣裤、备上了放牲口必带的雨衣,就到牲口圈里去赶牛。
被外公千叮咛万嘱咐的送到门外后,她便轻车熟路的赶着八头半大的黄牛上了山。
顺着牛大路,爬了七八里的坡路,就到了黑石山前最平坦,青草也最肥美的地方。
余明月看了看时间,十点都不到而已。抬头看了一下依然无云的天空,又看了看正在山梁一侧吃着草的牛儿,她轻翘起了嘴角。
可正午刚过后,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从四面的山后,渐渐涌出来不少的黑云,随后,一阵阵的狂风也紧随着刮了起来。
起风后还没过半小时,正在捡柴火的余明月再一次紧了紧衣服的同时,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却发现头顶上方之前还无云的天空,已经积起了不少暗黑色的雨云。
她心里一颤之,忙是抱着捡拾来的干树桠,快步走到几米外的一个干柴堆前放下。
再次抬头时,看到天上已是更多也更显暗黑的雨云,她心里的恐惧感更盛。她边小跑着,向远处一片低矮空旷的草坪而去,边掏出衣袋里的手机,关了机。
此时,记忆深处长辈们几乎相同的讲述声、叮嘱声不停的回荡在耳边,让她眉头皱的越发紧,心中的不安和恐惧,让她由原来的小跑变成奔跑起来。
其实她知道,今天这样的现象,只是这里常见的雷阵雨。
对于中国西南部山区,这季节下雷阵雨很是常见,但对她来说却是困扰、也是恶梦。
毕竟......
还不等余明月想得太多,几颗硕大的雨点已经砸在了脸上。
她赶紧把雨衣从斜挎包里取了出来,快速穿好后,不舍的看了看二三十米远处,那注定要被这场大雨淋湿的干柴堆。
无奈的叹息一声后,余明月坚定的蹲了下去,而大雨,也在这时急急的落了下来,伴着狂风、雷电,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听着轰轰雷声,蹲身在指数已达暴雨级别的大雨中,余月明苦着脸,想着要如何才能劝说外公,卖掉那8头只长到了半大的黄牛。
她的心里清楚,外公这是担心大表妹孔银铃的大学学费,才是一直这么辛苦的放养小黄牛卖。
如果自己当年别来外公家住,是不是......
陷入更深回忆的余明月,苍白的娃娃脸上,已是满脸愧疚。
突然间几道震耳的雷声,惊醒了沉浸在自责中的余月明。
她心中霎时慌乱,匆忙抬起头看向天空,正见头顶黑云中电网密布。
可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见一道巨大的雷光冲她直射而来。
“完了,我债都还没还完......”刺目的电光,化作了外公外婆单薄的身影,和他们满是皱纹的面容,转眼又化作了大舅、小舅、亲爷爷......所有她已逝世亲人的面容,直扑向了仰望着天空的余明月。幻影越来越近,余明月强压在脑中的回忆,在此时突然爆发一般的喷涌而出。
满心愧疚的她,在那雷光的照映下,脸色更显苍白。在余明月眼中,缓慢的一切,其实都只是转瞬之间,还不等念完那句话,她便被雷光笼罩了。
当紧随着这道雷光之后,响起那震动山川的巨大雷声时,余明月已经带着满心愧疚、遗憾、不甘、以及电光及身那一刹那,闪过脑中的念想――挂了!
这一天,正是余月明父母32周年的忌日,农历七月十四。
............
这是1982年9月1日,农历七月十四的晚上。
四川木棉市,仁义区大平乡彩云村的一条泥泞小山路上,26岁的余志清戴着斗笠穿着棕毛蓑衣,左手打着手电筒、右手拿着一个装了酒精的瓶子,喘着粗气奔跑在雨夜里。
在离他两百多米外的一条土公路旁边,是一个新建起的土墙青瓦的农家小院。院里是一栋座北向南的三间正房,和一栋座东向西的三间厢房。此时,正房东屋里正亮着昏黄的灯光,从屋中传出一声声婴儿的啼哭。
东屋里,24岁的孔小玉正抱着三个月还差一天大的女儿边摇边哄:“小月别哭,乖乖听话啊。一会儿你爸爸就从你外公家回来了,别哭。”声音有些疲惫,更有些担心。
而此时,余志清已经推开后门回了家。他在堂屋门口的坎子上取下斗笠和蓑衣后,听到女儿哭哑的声音,也顾不得满鞋、满裤脚的泥泞,直接就进了右边的房间。
余志清边走近边看着妻子问道:“小玉,孩子怎么样了,还在烧得厉害?”问完就把手上的东西往床上一放,再往手上呵了两口热气,就照女儿头上摸去。
他摸到女儿的额头还是很烫手时,皱起了黑浓的眉头,黑亮的大眼里闪过丝惊慌却马上隐去,但典型的娃娃脸上还是现出了满满的担心表情。
“快,咱们再给孩子用酒精擦擦,再不行就送乡医院去。”他说着,就往床边上垫了块旧床单,跟着妻子孔小玉边说话边忙活起来。
半个小时后,孔小玉跟着丈夫之后也又一次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油黑尖瘦的瓜子脸上也显得更担心起来。
她眨巴了两下长长的睫毛,逼回了快要流下来的泪水,虽然就连小巧的鼻子上都冒出了紧张的细汗,但见丈夫余志清紧张得慌了神的样子,她还是强忍了面上的表情,稳声安慰道:“志清你别急,咱们再给小月擦擦,说不准这次就行了,现在又是打雷又是大雨的骑车不安全,实在不行,咱们再送乡医院去。”
说完这话,这夫妻两人,又手忙脚乱的给那叫小月的孩子擦起酒精来。
这小夫妻两人的这个女儿小月虽是老大,可之前两人就有过两个没能领上的孩子。
如果要说起原因来嘛,一是这孔小玉生性好强;二是她那婆婆孔明英又是个有些刁钻的。孔小玉因为怀孕期间干活太累,再加上营养跟不上的关系,所以第一个流掉了,而第二个生下来时就是死胎,多半也是因为干活太累造成的。对于这个夫妻两人盼了第三次才得到的孩子,虽是女儿,但两个都是心疼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因为那叫小月的婴儿依然没退烧,所以余志清还是推出了停放在堂屋里结婚时买下的自行车,载着穿戴好防雨装备的妻女出了大门。
黑夜里,雷电大作,狂风夹着暴雨倾盆而下,一道道的电光像银蛇一样在黑云中窜着,天上雷声滚滚。一道道白亮的闪电照亮黑暗的大地,土公路旁边高大的氨树都清晰可见。电光过后,紧跟着是黑暗中那“噼啪”、“咔嚓”的脆声巨响。
响雷声后,雨夜里除了剩下手电筒微弱的光亮照着泥路,就只剩下远处网状的闪电和轰轰雷声。但不到一分钟,泥公路上空又是一阵能照亮路的电光,倒是让骑行中的余志清更能看清前方的路况了。
这样的雷电之夜,又是在这七月十四的晚上,任何人见了都要心惊。
年轻的夫妻二人这时自也是害怕的,但却更是担心高烧不退的女儿,所以冒着胆子、打着电筒、骑着这凤凰牌的自行车,颠簸着行驶在满是坑洼、泥泞的土公路上。夫妻二人慌了神,心急如焚的只想早早把女儿送到四五公里外的乡医院。
眼见路程行了一半,心急如焚的余志清松了口气。他小心看着路前方的同时,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后,大声安慰起抱了孩子紧紧依在他后背上的妻子,却突然发现自己竟能像在烈日下一样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此时,一道雷电正从他一家三口的上方直冲下来。那亮光,比那夏日直视太阳时的光芒,还要耀眼。
雷电柱在上方被那氨树斜伸出的粗枝给挡了一下后,被瞬间分散成几股,但只是放出了半部分电的几道雷电,瞬间又汇合成一道雷电柱,直接又扑向两人的中间而来。
要是有旁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也会觉得,那几股竟会折转的雷电,明显都是冲着那被护在两人中间的婴儿来的。
不等两个发现亮光的大人有过多反应,孔小玉都只刚本能的把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紧了些,夫妻二人就在秒秒间,被分别击飞在距原地几米开外的公路两侧了。
连300块买来的凤凰牌自行车,都被击得几个大部件散在路中央。
此时,又一道电光在高空照亮了大地。
电光下,在土公路里侧的水沟边,躺着毫无动静的余志清;土公路外侧青草皮上,躺着也无动静,却依然把女儿小月紧护在怀中的孔小玉。
借着一道道的电光细看他们,却是除了斗笠、蓑衣被烧焦外,再没有一点被雷击后应该出现的画面了。
此时,这透着太多不应该、不可能的画面,让这个雷雨夜更显得诡异起来。
随后,也就几分钟的时间,雷雨却是停了下来。不到半小时,一阵阵的大风像是刮走了厚厚的黑色雨云,天正中隐隐露出圆圆的满月。
而从余志清骑车过来的方向两里外,两辆解放牌汽车颠簸着缓缓驾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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