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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门的刹那,比之前所有恶臭加起来还要多出几倍的腐臭铺天盖地而来,曲夕的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她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尽力向房间里面看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一幕。
这是她第三次看见死人。
第一次是夏洛,第二次是钱大国的妻子,都是死于非命,面部狰狞。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一张不大的床上,安然躺着一个男人,如果不是他身上青紫的溃烂皮肉,和他如同电影里僵尸一般恐怖的灰败面颊,他不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那种人,孤独地躺在单人床上,沉入黑暗,迎接黎明。
曲夕一个踉跄,牢牢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也就是在她抓住门框的那刻,有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轻轻地扶住了她。她感受到那双手传来的颤抖,出乎意料的跟她身上的是如此一致。
“我们……我们需要报警吗?”
徐洋惶恐的声音传来。
曲夕稳了稳心神,开口,声音沙哑:“这……这是自杀对吧?”
徐洋松开了手,微咳一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床边。他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一手掀开赵精荃身上盖着的毛毯,见到赵精荃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安详似熟睡。那灰色睡衣上毫无血迹,甚至连褶皱都少有。
“我觉得是的吧。”徐洋下了自己的结论。
曲夕也走了过去,目标却是卧室一旁放着的一张桌子。她拿起桌上的一本本子翻了翻,皱眉道:“我们走吧。”
“啊?”徐洋奇道,“我们不报警?”
“要报警你报吧。”曲夕瞥了一眼,“用公共电话。”
徐洋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曲夕,眉毛都高高挑起。
曲夕没有过多的解释,就急急地往外走去。徐洋最后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具死尸,跟着曲夕,也快步出门了。
出门后,曲夕直接走到了街角的一家咖啡店,叫了一杯冰咖啡,猛喝了几口,才慢慢地平复自己的心情。
“你怎么也跟来了?”她抬头看向徐洋。
徐洋坐在她的对面,翘着二郎腿,直直地看着她。曲夕的抬头是毫无征兆的,所以她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男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
如果要简短一点形容的话,那是带着浓烈笑意的怜悯。
曲夕皱眉,正欲发问,却见到徐洋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曲夕的幻觉。
“你说,人为什么会自杀呢?”徐洋突然发问。
曲夕翻了一个白眼:“我要是这么变态,我也得自杀。”
话刚落,她又无奈地补了一句:“开个玩笑。不过他到底是不是自杀,现在也说不准。”
徐洋笑了:“我倒是觉得你刚刚开的那个‘玩笑’挺有道理的。你想啊,”他突然期近,双手撑在桌上,托着自己的头,“他能来找尹一阳,证明他知道自己有问题,想要来解决,你说是吧?毕竟,只有知道自己有病的人才会去找医生的,对吧?”
曲夕微微侧头,看着徐洋,没有说话。
“肯定是这个道理,你说那些真的变态,那种有严重心理疾病的,怎么可能意识到自己生病了?又怎么会有闲工夫来找心理医生?这是不是可以说明,这个赵精荃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有罪恶感的,他还想改变……”
曲夕点点头,示意徐洋继续说下去。
徐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像是十分满意曲夕的反应似的。一种观点得到认可的自我满足感开始充斥他。他看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到他俩,又小声地说了下去。
“但是呢……随着他病情的加重,你也看到了,他开始去公共场合近距离偷窥了,这种十分有风险的事情,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呢,我觉得,他一边享受这种变态游戏,一边又被这种愈发深沉的病态心理所折磨,久而久之,在他清醒的时候,比如说偷窥完之后,他就想到了自杀。唯有死亡,才能解脱。”
徐洋一番话说完,曲夕已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她仔细地看了徐洋一会儿,问道:“你是心理学专业来着?哪个学校的?”
徐洋粲然一笑,报出一个国际上知名学府的名字。
曲夕点头:“好学校的人是挺会忽悠的。”
“忽悠?”徐洋一愣,随即微笑着摇头,“我毕竟跟他不熟,所以只能通过刚刚所见来分析……不过,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曲夕被这个突然侃侃而谈的男人勾起了兴趣,眨眨眼睛:“你继续说,我听着。”
徐洋勾起嘴角,接着说了下去。
他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赵精荃的死因,而是他的死,到底意味着什么。
死亡对于赵精荃自己来说,可能是解脱,也可能只是一场拙劣的逃避。在徐洋他自己看来,赵精荃的死亡……可以说是非常卑劣和懦弱的。
“男人顶天立地,堂堂正正,有什么事情不能正面面对,非要用偷窥这种方式?甚至还要去死?简直太对不起他两腿间长的那玩意儿了。”
徐洋话一说出口,才知道有些不妥,讪笑道:“别介意,我说话比较糙。”
曲夕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徐洋见曲夕没有异议,继续说了下去:“总而言之,我站在男人的角度上,对于他的这种行为是十分不齿的。”
曲夕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来,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说的全是废话”后,就径直走开了。
徐洋微愣。
但是这诧异只保持了一秒。
待曲夕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才慢慢地敛了神色,轻叹了一口气。
*
曲夕刚回到心理诊所,黎晶晶就迎了过来。“怎么样,有戏吗?”她急急问道。
“你叫徐洋告诉你吧。”说到“徐洋”两个字的时候,曲夕有些咬牙切齿。
不顾黎晶晶在后面的小声呼唤,曲夕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尹一阳的办公室。
“喂。”她走到办公桌前,轻轻拍了一下桌子。
“嗯?什么事?”尹一阳从成堆的文件里抬起头来,有些木然地看着曲夕。
“赵精荃死了。”
“啊?”尹一样微微张大了嘴巴。
“我说他死了,来找你做心理咨询的那个人,那个偷窥狂,死了!”曲夕不耐地解释。
尹一阳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看看曲夕,发出一个单音节字。
“哦。”
曲夕跳脚:“哦?你的病人死了,你就只是哦一声就好了吗?他死了啊!你怎么不问我他怎么死的?”
“……他怎么死的?”尹一阳没有再看曲夕一眼,而是将视线重新移到了文件之上。
“应该是自杀。”
“哦。”
曲夕被尹一阳气笑了,她从来都没有对他这么生气过。“他可是你的病人!他来你这里好几次了,结果情况根本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现在居然死了!你怎么不好好总结总结,吸取教训,以后不让这种事再发生在你的病人身上了啊?”
尹一阳“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笔,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曲夕。他脸上一贯有的淡笑和温和全都不见了,只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你是在担心你自己吗,曲夕?”尹一阳的声音冰冷。
曲夕愣了。
然后,一种被戳破心思的挫败感席卷了她的心智。
“砰!”
她狠狠地摔门而去。
一路急匆匆地冲下办公楼,她只觉得一股滔天的怒火烧得她脑仁直疼。此时还是上班时间,街上行人不算很多,她刚刚拐过一个拐角,就见到在街对面,在一个红色的书报亭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安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