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纷纷说胡姥姥有很多很多钱，是上回英子在胡姥姥卧室发现的。

　　胡姥姥面色煞白，浑身乱颤，牙齿咬得咔咔响，那架势，恨不得把这些叽喳童声统统咬碎吞没。一截枯松般的手指伸出，指指这个，戳戳那个，眼睛无助地看向陈娜、程自远和吴晶晶，气呼呼道：

　　“听听，你们听听，这都什么话！我孤寡贫穷一辈子，今后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养老，有这么多钱我为什么还要待在这个鬼气阴森的地方受苦受累？”

　　“你呆在这里才会有钱！”小虎头突然大声说。

　　胡姥姥嗷叫一声，双手捂住胸脯，仿佛那里被结结实实刺了一刀。

　　程自远、陈娜、吴晶晶都把疑惑的目光聚向她。

　　喘一会气，胡姥姥瘪着嘴巴，迎了三个老师的目光说：“英子这么说不奇怪吧？那鬼小孩跑去我房间的时候，已被楚素眉附魂，元神耗散，真幻不辨，——十有八九，她是看见了楚素眉的什么毒器暗盒。”

　　陈娜回头，对维维和小虎头说：“是啊，胡姥姥这么可怜，怎么会有很多钱呢？应该是看错了！你们不要乱说。”

　　维维小声讷讷：“没，没乱说……”

　　小虎头眼望门外：“英子和浩浩哥哥一样，是不会说谎的。”

　　胡姥姥盯住他俩，冷笑：“被鬼附体，他们就变了，不再是他们自己。”

　　小虎头眨眨眼，突然指点胡姥姥叫：“你就没变吗？你难道就是你自己？”

　　胡姥姥一愣，僵住。维维却已捂嘴笑起来。

　　小虎头又指指她身后：“看看，你在你自己身后呢，你一定是那个鬼变的假胡姥姥！”

　　话音刚落，胡姥姥背后响起阴沉的喝喊：“你敢假冒我？我才是真胡姥姥！咳咳咳……”

　　惊回头，一张老妇人的灰白大脸瞪着自己，衣服打扮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话音却是闷闷的，憋着气，咳嗽明显是硬扯出来的。

　　满屋的小孩和老师都忍不住发笑。

　　原来是花花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戴上一个名叫和合的傩面，蒙上大人的衣服，跑到胡姥姥背后假扮她。

　　光光笑倒在床上，用脚拍打巴掌。牛庚吸噜鼻涕，指点胡姥姥喊：“鬼鬼……鬼变的！”他身边一个瘸腿小男孩冬冬突然流着口水扑上来，拽住了胡姥姥的衣袖，嘴巴含混不清地叨咕：“哪里逃！”

　　冬冬身后，唯一没有笑的三岁女孩雯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东看看，西望望，在冬冬扑过去的刹那吓一跳，咧开嘴，“哇”一下哭了。其余几个小孩跟着由笑变哭，场面混乱起来。

　　是冬冬率先安抚哭声，他扭转头，对雯雯喊：“莫哭莫哭，等我把鬼怪抓住，就陪你玩。”

　　雯雯止住哭声，泪汪汪看他，喉咙残存的哽咽一下下晃动着她，嘴里结巴：“你你你快点……”

　　胡姥姥恼怒又无奈，吼一句，转身，发现两个衣袖、裤脚都被拽住。

　　三个老师赶往上去，松开花花、冬冬的手，安抚哭泣的雯雯等，对小虎头、维维他们一番教训：“别闹了，胡姥姥会是假的吗？花花搞的恶作剧才是假的！对老人要尊敬！”

　　好不容易才平息喧闹。

　　胡姥姥弹弹揉皱的衣衫，对三个老师气吁吁说：“看看这些促狭鬼，越来越阴诈诡怪，楚素眉在他们身下埋下邪毒呢，唉唉，可怜了我这个孤寡老人。”

　　陈娜神色肃然：“您老人家也不要老是这么说，小孩活泼好动，喜欢玩闹也很正常啊，何况他们跟你一样孤苦，我们做大人的要善待他们嘛。”

　　胡姥姥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扫一眼渐渐隐在夜色里的十张小脸和脸上幽幽眨动的眼睛，忍住，打个呵欠，离去。

　　这一夜，程自远和陈娜值守育儿室。半夜，他被尿憋醒，正摸黑起身找痰盂，忽听门外惊叫声再起，他手一抖，差点碰翻了痰盂。

　　陈娜同时瞪大眼，呼的坐起。

　　“她来了！”黑暗中，一双眼睛在眨动。

　　“谁？”陈娜气吁吁问。

　　“又是浩浩吗？”程自远也问。

　　“不！”那双眼睛说，“女鬼！”

　　“楚素眉吗？”程自远忍不住问。

　　“不像，”那眼睛迟疑，“好像是另外的鬼阿姨……”

　　“另外的鬼阿姨？”程自远陡觉疑惑。

　　陈娜上去抱住那眼睛闪烁的小虎头，安抚：“别胡想，快睡！不管什么鬼怪来了，有老师呢。”

　　外面叫声加剧，夹杂哭泣。程自远手把房门，却回过头，看着黑暗里惊警的小虎头，问：“你怎么知道是另外的鬼阿姨？”

　　“我是……猜的……”小虎头目光看向他，像两盏黑夜的萤火。

　　“你凭什么猜呢？”程自远竟有些不依不饶。没有人想到此刻他心里回荡着楚素眉的叮咛——“那两个元凶表情迟钝，灵肉不一，夜半容易惊醒”、“虎头虎脑的家伙疑点最大”。今夜，这个小虎头真的让他前所未有地怀疑。

　　陈娜却拉住逼视而来的程自远，惊问：“你这是怎么了？他还是一个懵懂的孩子！”

　　程自远冷笑两声，甩开她的手：“我得问明白，关系重大。”

　　小虎头向后蜷缩身子，看得出他在发抖。“我……我……”他吞吐，“我是看到每一回外面来的坏蛋受惊吓，被害，都跟浩浩，跟楚素眉无关，上回有人要害我们，那鬼阿姨来了，赶走害人的家伙，还叫你关上门，别担心。”

　　呼啦，程自远脑海里闪过一道炫目的光团，光团里蓝衣女子忽而一变为二，忽而召唤出无数白衣少年。来吴村的第一夜，他和前女友杨晖就遇上她了，差一点被害。后面蔡国强和他妻子、弟弟遇害，鲜血淋漓，尸体五脏被掏……程自远吟哼一声，眼前一片眩晕。

　　陈娜急忙扶住他，眼里闪出恐惧，似乎也记起了那不堪的经历，气呼呼问：“小虎头，你怎么会知道是她？你知道她是谁、什么来历么？”

　　小虎头摇头。

　　程自远伸长手，一把揪住小虎头的汗褂：“你快说，你得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揪扯出自一向和善的程老师，小虎头一下慌了，呜呜咽咽哭起来。陈娜拉拽他，叫：“怎么了自远，你疯了吗？”

　　程自远急喘：“我，我得问清楚……”

　　小虎头瘪嘴半天，哇一声哭叫，满脸委屈：“我不知道，我也是猜的！”

　　陈娜抱住他，把身子横挡在他和程自远之间，小声：“所以你才会半夜起来，去后厨查看，你也想搞清楚，对吗？”

　　小虎头点点头，黑暗中两只泪眼越过她，带着乞求的神色看向程自远。

　　程自远一时僵住。

　　门外的惊叫再度响起，伴随杂沓脚步和窸窣拉扯。程自远和陈娜目光齐齐甩向紧闭的房门，心里都翻腾着疑问——

　　她来了么？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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