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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躺在深色的被褥间,惨白的脸蛋上黏着几缕黑色发丝, 黑与白形成强烈的对比。
迟萻躬身看他,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她一眼,翻身缩进她怀里, 将脸靠在她柔软的胸口。
迟萻心口泛起一股怜惜, 伸手拥着他,心里有些无奈。
明知道这人昨晚又用那种不知道是什么的神秘力量困住她的意识,不让她醒来, 可是一看到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担心。这个世界的司昂太过脆弱, 明知道这男人其实很强悍,仍会不由自主地将他小心对待, 生恐一个不小心就让他的生机断绝。
有个随时都可能断气的男人,除了迁就他一些,还能如何?
“司昂,以后别这样了……”她真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住。
十七皇子微微抬头看她, 虚弱地道, “你说什么?”
“……别装傻!”迟萻说,手在他的胸膛上摸了摸。
十七皇子闭上眼睛,一副虚弱的样子。
迟萻好笑又好气, 最终看他虚弱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他睡下, 她才小心地下床, 活络了下僵硬的筋骨,走出船舱。
此时已经是午时,五月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水光潋滟,粼粼微光,远处靠岸的地方,野鸭子悠然地从芦苇丛中游过,发出嘹亮的嘎嘎声,一切显得如此安宁平和。
迟萻踩着两条船搭起的踏板到对面那艘船上。
船上的人的气色并不好,昨晚水鬼突然袭击,导致船员惨死好几个,皆已经被拖进水中成为新的水鬼,那群天师虽然极力援救,可惜已经错过最佳时期。
这事非常打击这群刚出师的天师的自信心,让他们的情绪变得低落,心情也从原先出京时的轻松雀跃变成现在的沉重。
天下之大,非一人力之所及,他们原本以为这些年的潜心修炼,他们已经可以无所畏惧,用自己的力量拯救天下苍生,与鬼祟作战,可出师后遇到的第一批鬼怪,就让他们差点全军覆没。
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短处,他们仍需要努力地修炼。
迟萻去探望裴景俊和毛茵,裴景俊此时就在毛茵的房间里,陪受伤的未婚妻。
昨晚与水鬼激斗时,为了救一个船员,毛茵不慎被潜伏在暗处的水鬼抓伤,阴气入体,差点被拖进水里,若非流音带人来得及时,只怕毛茵现在已经成为新的水鬼,永不得超生。
看到迟萻,毛茵感激地说:“萻妹妹,昨天晚上真是要谢谢十七皇子,若非他让人过来帮我们,只怕昨晚的死伤更惨重,连我也要出事。”
裴景俊也道:“迟妹妹,我们这次欠十七皇子一个救命之恩,以后若有差遣,定义不容辞。”他是真心喜爱毛茵,昨晚毛茵差点被拖入水里时,他龇目俱裂,差点以为要失去她,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爱这个人,差点想要追随她一同入江。
流音的出现,不仅救了毛茵一命,同时也救了他。
迟萻笑道:“这没什么,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心头却有些发虚,昨晚水鬼袭击时,她原本应该醒来参与战斗的,却因为十七皇子的制止,让她没能清醒。
幸好裴景俊和毛茵不知道事情真相,流音等人来得及时,造成的伤亡并不算大,让他们十分感激。对于十七皇子和迟萻没有出现,他们也并不在意,十七皇子身体不好,不出现反而是对的。
接着几人便开始讨论起昨晚出事的地方,皆纷纷奇怪。
“昨晚那处地方,路经的是江北一带,却从未听说那段江域有鬼怪作祟,为何却突然冒出这么多水鬼?萻妹妹可知是什么原因?”裴景俊蹙着眉问。
这条南下的江河,天师们出行之前,必会事先举办一个借路仪式,向鬼神借路,奉上供品,理应一路平安才对,哪知昨晚他们却被杀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其中有强大的鬼怪作祟,或者是人为作弄,不管是哪个,对他们都是极为不利的。
迟萻摇头,对此她心里也是不解的。
她更不懂的是,为何十七皇子制止她醒来,难不成真的是他的独占欲作祟?
突然,毛茵有些不安地说:“是不是……其他的东西作祟?离京之前,我无意中听到国师同几位门内的师兄师姐们提起过一事,近几年来,外面一直不太平,特别是盘踞在太常山中的妖魔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导致民间出现很多妖魔鬼怪袭击人的事件,像几年前的前太子之死,就是因为妖魔袭击。国师说,待太常山的妖魔冲破禁锢来到人间,人间将会迎来一场可怕的浩劫……”
听到这话,迟萻和裴景俊都神色微变。
裴景俊吃惊地问她,“国师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毛茵点头,明媚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是真的,我当时听到后,还有些害怕,希望国师说的是错的。太常山……听说在上古时期,这里曾有仙人封印过一个强大的妖魔,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罢了。”
“或许不是传说。”裴景俊沉着脸说,脸色十分难看。
迟萻脸皮微微抽搐了下,想说什么,最后又憋住。
探望完他们后,迟萻便回十七皇子所在的那条官船。
她回来的时候,十七皇子已经醒了,正在吃药,空气中弥散着一种奇特的药香味儿,并不难闻,相反,会让人闻一口就精神大振,可见这药之珍贵,堪比仙丹灵药。
但对于十七皇子而言,这只是他平时常吃的一种药罢了。
迟萻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刚才毛茵说的话,一时间有些失神。
“萻萻。”十七皇子抬眸看她,用帕子拭去唇边的药渍,然后朝她伸手,直到她温暖的手搭在他的手心间,他稍稍用力,就将她搂到怀里。
他身上冰冷的温度渗透过来,让她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个人一年四季的体温都非常低,连呼吸也轻不可闻,要不是他还能睁开眼睛,会说话,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个死人。
他偏低的体温,近似无的呼吸,神秘而奇怪的力量,景阳宫里的那间密室,他身边聚集的能人异士,还有他妖魔降世的传言……
迟萻脑中一片乱糟糟的,一时间没能捋顺脑中的信息,并不能确定她所想的是对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司昂到底算什么?
“怎么了?”十七皇子摸着她温暖的脸,唇角含笑。
迟萻摇摇头,瞅着他说:“我刚才去看五哥和茵姐姐他们,听茵姐姐说,幸好昨晚流音去得及时,救了茵姐姐一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真是奇怪,昨天我们经过的那片江域,不应该会有鬼怪作祟的,却没想到那群水鬼会突然袭击……”
迟萻一边说,一边瞅着他。
十七皇子的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动作非常温柔,指腹间的温度渗透单薄的夏衫,让她的肌肤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的神色未变,淡淡地说:“没什么奇怪的,有更强大的邪祟出现时,那些弱小的存在,就会听令于对方。”
她睁大眼睛,“你是说,昨晚有更强大的邪祟作乱?”
“应该是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十七皇子微微笑着说。
迟萻看着他,最后也不说信没信,却不再问他。
接下来的路,他们依然时不时地遇到鬼怪袭击,因为已经有准备,所以这些鬼怪虽然给他们造成一些麻烦,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
不过经历这些,众人也知道出发前他们向鬼神借路的仪式已经作废,再重新施法作祭失去效用,只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尽量减少伤亡。
这些事情,也让这群刚出师的天师们迅速地成长起来,褪去可笑的天真,成为一个合格的天师。
十七皇子依然像个病患足不出户,只有在天气好的时候,才踏出船舱,来到甲板处吹吹风,大数多是披着厚重的衣服,缩在阴影处,看迟萻欢快地钓鱼。
因为他极少露脸,所以对面的船上的成员一直不知道十七皇子也在这艘船上,并且跟着他们一起下江南。
直到五月底,终于抵达江南的青州码头。
一群年轻人站在船头,激动地看着繁华的青州码头,回想十年前被人带离家时的惶恐不安,如今学成归来,还是以国师的记名弟子归来,已非吴下阿蒙,如何不激动。
一行人带着行礼,匆匆地下了船,各自朝家奔去。
裴景俊携同毛茵特地过来与迟萻道别。
“萻妹妹,我们的婚礼定在下个月中旬,届时你们定要过来喝杯喜酒。”毛茵紧紧地拉着迟萻的手说。
迟萻笑道:“放心吧,如果到时候没什么事,我定会去的。”
三人依依惜别,最后裴景俊和毛茵方才坐上家人派来的马车,消失在码头处。
戴着幕离的十七皇子走过来,轻咳一声,对她说道:“萻萻,我们也上马车吧,傍晚时应该就能到达怀陵。”
迟萻转头朝他笑了笑,扶着他一起进入候在旁边的一辆马车。
马车外观看起来极为朴素,拉车的马却十分神骏,马车里更是另有乾坤,铺着柔软的毯子,坐在其上感觉不到马车的震动,还有小桌子和香炉等物,准备非常齐全。
十七皇子靠着一个弹墨迎枕,肤色苍白,神色倦怠,那副柔弱的样子,格外地让人心软,迟萻差点忍不住将他搂到怀里,只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最后,十七皇子主动靠在她怀里,蜷缩在她身边睡着。
迟萻一只手环着他,想了想,也跟着一起睡下。
这一路上,十七皇子都是昏睡多过清醒,迟萻每次趁他睡着时,都会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他的鼻子下面,看看是不是还有呼吸,偶尔她会感觉不到他的呼吸,那时她的心脏几乎也跟着停止跳动,浑身一阵冰冷,直到他睁开眼睛,那种失去的痛苦方才退去。
迟萻终于体会到那些世界里,这男人失去她时的痛苦。
她明知道就算这些世界里的死亡并非终结,而是开始,在下一个世界他们依然能相遇,却仍是那般痛苦。更不用说没有记忆的司昂,面对她的死亡时,以为永无相见之日,会有多痛苦。
迟萻心里有些难过,却无能为力。
傍晚时分,他们进入怀陵。
十年前,迟萻离开怀陵时,她还是个小孩子,对怀陵的印象最深的便是迟家的主宅和城外十里坡那株在萧瑟的冬日中枯萎的大树。
如今重回怀陵,正是夏日,十里坡绿树成荫,行人匆匆而过,一片生机盎然。
马车进入怀陵,在怀陵迟家门前停下来。
蜚音主动去敲门,脸上言笑晏晏。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门童,见到蜚音那张昳丽到难辩男女的脸时,蓦地脸红了下,呐呐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要找谁?”
蜚音虽然男生女相,是宫里去势的太监,但他身上穿着的是男子的服饰,打扮得格外地贵气,看着就像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很容易会让人忘记他的出身。
“贵府的迟老爷和夫人可在?今日我们主子陪同迟姑娘归家,麻烦小哥去通传一声。”蜚音言语亲切,姿态端正,并未让人感觉到不适。
那门童愣了下,狐疑的目光看向门前不远处被一群玄衣护卫拱卫着的马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得胡乱应一声,请他们稍等,便马上去通报。
门外的人并无不耐,就这么等着。
马车里的迟萻有些心不在蔫的,一直探头往外看,恨不得马上跳下马车,朝家里走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父母是不是依然好好地活着。
不过她顾忌着旁边的弱娇,被他抓着手,也不好甩开他。
直到门内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迟萻修炼有成,耳聪目明,听得清楚,这分明就是女子的脚步声,猛地掀起车帘一看,正好和一个年约三十的美妇人的视线对上。
“萻萻……”美妇人嘴唇微颤,双眼紧紧地盯着从马车里探出头的少女。
迟萻瞬间忘记其他,从马车里跳出来,朝她娘扑过去。
十七皇子看着晃动不休的车帘,透过空隙,能看到那相拥在一起的母女俩,暗紫色的眸子移到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神色冷淡。
十年不见的母女俩终于止住激动后,林氏拉着闺女的手转身就要进门,被她闺女及时扯住。
“娘,还有客人呢。”迟萻笑嘻嘻地说。
林氏这才注意到门前不远处的那辆马车,还有周围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直觉这客人的身份不一般。
这么想着,就见从马车里走下来的一个男人。
他的身量颇高,身子却有些单薄,打扮得像个贵公子,可是身上的生机时断时续,显然是一个将死之人。
林氏的目光落在他俊美逼人的俊脸上,病态的惨白肌肤,看着确实像一个久病缠身的病人,走两步就喘上一喘,让人忍不住想为他叹息,本是富贵命,奈何福薄,无命享这无边富贵。
直到他走近,当看清楚他那双暗紫色的眸子,林氏惊讶地低叫一声。
“你……”
“娘,这位是十七皇子。”迟萻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他是女儿喜欢的人,女儿此生非他不嫁,你可不能偏心。”
林氏:“……”
林氏好不容易见到离家十年的闺女,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闺女彪悍的宣言炸得双目呆滞,根本反应不过来。
十七皇子突然用手掩住嘴唇咳嗽一声,嘴唇微微勾起。
他也是耳聪目明之人,自然听到迟萻彪悍地和她娘说的那句话,顿时心情大好,若非想在未来岳母面前留个好印象,否则早就将小姑娘抱到怀里亲一口。
迟萻忙过去扶他,对她娘说:“娘,外面风大,快进去吧。”
林氏晕晕乎乎的,直觉应一声好。
迟萻一手扶着她家弱娇的男人,一手推着她娘,将他们都带进家门,后头的蜚音和侍从们非常自觉地跟着进去。
片刻间,迟家门前又恢复一片空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