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墨绿色的茎笔直地向上伸展,大约尾指般粗细,间或点缀着几枚猩红的尖刺,只为那十九片紫色花瓣在风雪中尽情绽放,这就是永夜城的冬雪玫瑰。
永夜城的万千少女都渴望着有一天,骑着白马的王子亲手将冬雪玫瑰送到自己面前,而这一天最好就是今天。十年一度决定冬雪玫瑰归属的永夜剑决已经临近尾声,我的心思却没有半分在擂台上,父亲早就叮嘱过我,虽然我是永夜城唯一的郡主,但这一次,冬雪玫瑰却只能属于慕容纤婳。
慕容纤婳是当今国君的掌上明珠,整个暮云大陆最为尊贵的公主,我的父亲陆玑只是一个小小的永夜城公爵,她只消朱唇轻启,就能轻易夺走所有属于我的一切。
我的名字叫陆珠,出生在十八年前的一个雪夜,母亲因产后失血过多而去世,父亲便将所有的爱放在了我身上。我十岁的时候,不小心坠入一个冰窟,幸好被一个路过的小男孩所救,但长时间的低温却冻坏了我的眼睛。经过数十位名医的诊治,我虽不至目盲,却也从此丧失了色觉,世界在我眼中只剩下黑白两色,除了这株冬雪玫瑰。
而这最后的颜色也要被别人抢走了,只见伟岸的将军一展掌中巨剑,将最后一名挑战者逼到台下,他的手刚要触碰到战利品的边缘,却听见一声低喝:“慢着!”
漫天大雪中,一人一骑自北而来,马上的骑士身着白鸟展翅的素铠,青铜的鸟形兜鍪遮住了面容,他一抖缰绳,胯下骏马人立而起,仰天长嘶。“白鸟骑士”顺势纵身,轻巧地落在台上,赢得一片喝彩。
将军傲然道:“在下快剑夏侯恩,你是何人?”
白鸟骑士并不答话,右手长剑平指,左手做了个请招的动作。
夏侯恩大怒,将一柄巨剑舞得虎虎生风。我不懂剑术,看不出他们招来式往中的变化,我只知道结果。最后夏侯恩被白鸟骑士用剑脊打碎护心镜,整个人跌到台下,在落地的瞬间,他将巨剑抛出,朝白鸟骑士的面门飞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见白鸟骑士腰一弯,修长的身躯后仰,巨剑贴着他的前胸堪堪飞过,将鸟形兜鍪击落在地。几乎所有的女性观众都激动地站了起来,无数关切的目光落在白鸟骑士头上。白鸟骑士潇洒地转身,甩着利落的银色短发,浓淡适宜的眉,黑白分明的眼,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浅笑,他说了句承让,便摘下盆中的冬雪玫瑰,微笑着朝观众台大步走来。
虽然知道不会是我,但我心中住着的那头小鹿却四处乱撞,就像要在我的胸腔上开个洞跳出去一般。慕容纤婳已经站了起来,她做好了被献花的准备,就像一只高贵的孔雀。但是白鸟骑士却并没有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他一直走到我座前,弯腰施礼,“这朵花送给你,陆珠小姐。”
慕容纤婳气得脸色煞白,她遥指着白鸟骑士的鼻子大声喝问:“大胆,你……是何人?”
一直等我接过玫瑰,白鸟骑士方才起身,他将青铜兜鍪掂在手里,脸上依旧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无冬城少主常欢,见过公主殿下。”
2
天阴沉得像一只巨手,仿佛瞬间就能将我瘦弱的身躯揉碎。刚满十岁的我费尽千辛万苦,方才摆脱仆人的看护,来到了梦寐已久的绿水湖,绿水湖的中心,便是冬雪玫瑰的生长地,传闻八年一开,有缘人方能得见。
风中夹杂着雪粒,在湖面结成一层厚厚的冰,我只顾往湖中心走,却不防脚下一滑,咔嚓一声,冰层断裂,未及呼喊便掉了下去。正逢枯水期,冰层下并没有多少积水,我身处冰窟,哭得眼泪都快干了。良久,一颗头出现在我的头顶上方,那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小男孩,额头正中有一点小小的黑砂,他看着湖底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小男孩用力将我拉到半空,他身下的冰层却开始断裂,终于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干脆跟我一起掉了下来。这一次冰窟也开始下陷,我离湖面的距离又远了三尺。
小男孩用手比划了一下冰窟的高度,他说:“你站在我的肩膀上,这样你的头应该可以露出湖面,呼救的话,被人听到的可能性便大一些。”
我依言而行,湖面刚好到了我眼睛的位置。我大声呼救,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没了力气,睡意排山倒海而来。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异样,小男孩在下面说:“你可千万别睡着了,我的娘亲就是像这样,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我无力地嗯了一声。小男孩突然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关于冬雪玫瑰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朝歌,那时的国君生有一个女儿,这一年正好十八岁。国君决定为女儿比武招亲,这只是一个噱头,其实驸马的人选早就内定好了,正是朝中一位重臣的公子。事情按照他们的剧本有条不紊地展开,却在结尾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变化。一个蒙面的骑士出现在了比武现场,他在打败那名内定驸马之后,扬长而去,三百黑衣禁军搜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他的影子。当晚,公主在守卫森严的寝宫失踪,床上只留有一株冬雪玫瑰……
我插嘴道:“胡说,冬雪玫瑰是我们永夜城的标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无名骑士,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男孩解释说:“我是无冬城的少主,这个故事是奶妈告诉我的。而且我一开始就说了,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那个时候,确实有着这么一个偷走公主的骑士。那名骑士在人前总是戴着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后来……”
小男孩的故事还在继续,而我却渐渐失去了意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温暖的天鹅绒床上,父亲正关切地守着我。
我问:“那个小男孩呢?”
父亲却一脸茫然,原来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昏迷不醒,他们将我从湖底救出,完全不知道下面还有一个小男孩。那时温度很低,湖面那个缺口早就重新结成了冰,再也找不到了,可那个没有听完的关于冬雪玫瑰的故事,以及小男孩额心那颗黑砂,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底。
3
常欢向我伸出手,他额心那颗黑砂熠熠发光,就像沙漠中的一颗黑珍珠,我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夜。他轻轻一拉,我便跃上骏马,坐在他的怀里。我刚要发问,就被他右手食指轻轻按住嘴唇,他低下头,带着青苹果香味的银发刮在我脸上,痒痒的,很舒服。
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点头答应,常欢一提缰绳,马头转了一个方向,迈蹄往北疾驰。没跑几步,一队卫士斜刺里冲出,在马前一字排开,黑衣遮住了他们全身,只露出一条条赤裸的左臂,上面纹着一尾漆黑的巨犬。
“黑衣禁卫!”我失声惊呼。
黑衣禁卫是朝歌皇城最精锐的一只军队,直接听命于国君。黑犬纹身象征着忠诚,所有的成员在加入前都立下重誓,今生不娶妻,不生子。他们个个武艺出众,无不以一当十,虽然总数经过严格控制后只有三百人,战斗力却在整个大胤朝首屈一指。
常欢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担心,随后昂首道:“早就听说黑衣禁卫,世上无双,今日我常欢倒要领教一二。”
十八名黑衣禁卫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就像一道黑色的城墙。
背后锣声开道,一名宦官尖着嗓子喊了声:“公主驾到。”我回头一看,一顶八人抬的敞篷绢花软轿缓缓行来,慕容纤婳慵懒地靠在软床上,手里握着一盏猩红色的葡萄酒,她浅尝了一口,说:“陆城主,这杯是无冬城窖藏了二十一年的葡萄酒,又名月老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的父亲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朝公主一拱手,面无表情地说:“公主与无冬城少主缔结良缘,郎才女貌,实属天作之合,此乃皇城之福,天下之福!”
原来早在半个月前国君已经赐婚,聘礼已经落定,只是消息还未公告天下,慕容纤婳与常欢也未曾见过面。
我感觉到我身后的常欢身子突然一僵,过了好久,他才吐出几个字:“原来你就是公主,不过我们的婚礼是在一个月后,在这之前,我有权做我想做的事。”
慕容纤婳冷笑一声:“是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跳下马,走到软轿前,不情愿地将冬雪玫瑰高高举起:“陆珠一时不查,还望公主赎罪。”
接过玫瑰,慕容纤婳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度凶狠,她突然拗断花枝,挡着我的面将花瓣撕得粉碎。花瓣在我眼前如雨般落下,零落成泥,不复颜色。
常欢突然扬起马鞭,驾的一声,胯下骏马纵身跃至半空,从“黑墙”之上掠过,留下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个人一直在那个地方等着你。”然后绝尘而去。
三天后,绿水湖。
湖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座八角风亭,一个人靠着水榭栏杆,坐在亭中抚琴,琴声凄婉哀伤。他坐在一台轮椅上,身披纯白色的狐皮大氅,一顶连体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但我能分辨出,他绝不是我想要等的常欢。
他察觉我的到来,以指按弦,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丢在琴台上,淡淡地说:“常欢不会来了,他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你。”
那是我十岁那年戴的蝴蝶头饰,想来应该是失落在冰窟中被常欢拾了去。三天前慕容纤婳在常欢策马离去之后对我说,她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也休想得到。她并没有夸口,回到永夜城,我就得到消息,常欢与慕容纤婳的联姻取消,他被国君钦点为黑衣禁卫的副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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