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黎明时分，雪终于停了。初升的太阳照耀着绿萼国天守阁，但从长屋到温晴儿房间的走廊却依然十分昏暗。

　　“公主醒了吗？”虽然温晴儿已经初为人妇，但随嫁带过来的丫鬟小竹却一直称呼自己年轻的主人为公主。小竹轻轻推开门，都一个月过去了，房间里依旧没有绘马来过的迹象，她不由得一阵心酸。

　　温晴儿与公孙绘马的婚礼举办得有模有样，绿萼国重臣都是交口称赞他们男才女貌，此乃天作之合，夫妻两人并排而坐的时候，身为国君的绘马也表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他在婚礼之后就一步也没有踏足温晴儿所住的天守阁。

　　小竹一边为温晴儿准备洗脸水一边说：“听说以前国君几乎每晚都会来天守阁，自从船妃搬出去以后，他就再也没来了。他堂堂一个国君，竟然主次不分，整天流连于侧室的寝宫，要是被老爷知道了，肯定会发兵教训教训他！”

　　温晴儿连忙止住小竹的话头，小竹自知失言，依旧不甘心地说：“再说，我见过那个船妃几次，她长相一般，不及公主您美貌的万分之一……”

　　温晴儿终于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你说的那个船妃我也略有耳闻，夫君与她已经成亲一年了，如果他现在弃她不顾，岂不是喜新厌旧，我温晴儿的丈夫，一定要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说罢便开始洗漱，突然，她怔住了，不由自主地理了理鬓角的发丝。绘马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刚才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似乎悉数被他听了去。

　　温晴儿与绘马四目相对，绘马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偏过头道：“故作清高！也罢，我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蓝衫国的大王子骆寒，也就是那天在青埂峰上与你依依惜别的老相好，他死了。”

　　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温晴儿半晌说不出话来。绘马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走到大门口忽然又回过头说：“今晚我来天守阁睡，你们准备一下。”

　　听完小竹打听回来的消息，温晴儿的心沉到了谷底，骆寒确实已经死了。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的一个晚上，传闻骆寒出城与一名青楼女子沙罗私会，他们已经私定终身多年，不料这次却遇到了绿萼国派出的刺客，骆寒措不及防，当场身亡，沙罗羞愧之下上吊自尽，还放火烧了住所。但刺客显然并非绿萼国所派，因为当晚蓝衫国国君暴病身亡，本来王位应该是大王子骆寒所有，但他已经死了，二王子骆便冷取而代之。听说他登基为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兵发温晴儿的老家，青鸾国。

　　小竹骂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还以为大王子是个痴情种子，会对公主您念念不忘。谁能想到他竟然无耻到与一名青楼女子苟合，最后还死在女人床上。不过也好，国君刚才说他今晚要来这里睡，你们是夫妻，您可以求他出兵帮助老爷对抗蓝衫国的大军。”

　　温晴儿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天上的云，又想起了骆寒以前讲给她听的那个有关泣龙怨的故事。

　　5

　　久远前有一名蓝衫僧人，他喜好音乐，经常于罗浮山间抚琴。罗浮山前有一汪深潭，里面住着一条小龙，她不忍见天下大旱，便将泪水洒落大地，人称泣龙。但也因此触犯天条，被贬于此。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龙受僧人琴音及佛法的熏陶，渐渐修成人身。龙生来本无性别，喜欢上女子才会变成男子，反之则会变成女子。因为年轻僧人的缘故，泣龙化作了一个美貌的女子。但是从她上岸那天起，僧人却像是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落寞的她，只有每日晨昏礼佛祈祷，希望再见那名僧人。她的至诚感动了佛祖，于是现身遂其所愿。

　　佛祖问她：“你必须修炼五百年，才能见她一面，你可愿意？”

　　泣龙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

　　于是泣龙变成了一块大石，躺在荒郊野外，四百九十九年的风吹日晒，泣龙都不以为苦，难受的却是这四百多年没看到一个人，更别说那名蓝衫僧人了。最后一年，来了一个采石队，将她凿成一块条石，运进城里砌成一座石桥的一部分。就在石桥建成的第一天，泣龙就看见了那个她等了五百年的僧人！僧人现在已经不是僧人，但他还是身着蓝衫，行色匆匆，很快地走过石桥，当然，他不会发觉有一块石头正目不转睛地望著他。

　　佛祖又问她：“你满意了？”

　　泣龙说：“不！为何我等了五百年，却只换来一眼，那么他的妻子，又等了多少年？”

　　佛祖叹了口气：“一万年。”

　　一万年很长，长得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泣龙犹豫了一下说：“我先试着等一千年，只求牵一牵他的手。”

　　佛祖同意了，于是泣龙变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被那名僧人用十两银子买下。泣龙很高兴，以为这样就可以整天与僧人在一起了，没想到僧人却又为她买了一副刀鞘，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

　　僧人眼见战火频仍，便握刀投身战场，终于建立了一个和平的国家，是为蓝衫国，但是从他登基那天开始，无论怎么努力，却再也没能将宝刀泣龙怨从刀鞘中拔出来。

　　“故事就这么完了？”绘马一边饮酒一边听完了温晴儿的讲述，有些意犹未尽，“那我要睡觉了！”

　　温晴儿想到死去的骆寒，又想到自己还要伺候另一个男人睡觉，不由得暗自垂泪：“这个故事是骆寒讲给我听的，他们家口耳相传，这个故事还有一个隐藏的结局，传说只有真正懂得爱情的人才能发现。”

　　小竹铺完床，识趣地退了出去。被褥由纯白的绢缝成，在白绢的映衬下，醉后的绘马面庞愈发苍白，他微闭双眼，心中躁动不安，他第一眼看见温晴儿，就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她。但是，倘若与她真心相对，今夜做了真正的夫妻，却又觉得自己输了，还有愧于阿船。他害怕自己陷入了对温晴儿的喜爱而无法自拔，但他又不能像其他粗俗的武夫，肆意占有一个女人，再将她无情抛弃。

　　绘马突然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温晴儿愣了一下，绘马又说：“阿船说你是来杀我的，可那天在青埂峰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今天骆冷的大军已经出发，家臣们督促我一定要与你早日生下一个孩子，这样我们两国的联盟才能进一步稳固，我们才能携手对抗蓝衫国。”

　　原来是这样，难怪骆寒一死，绘马就来了天守阁。

　　“不过，”绘马双手扶着温晴儿孱弱的肩膀说，“总有一天，我会想到泣龙怨的隐藏结局，到时我一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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