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快婿、懒蛤蟆、牛粪,这些词语在卓藏锋心里挥之不去。
他从来没有攀附权贵的想法,也不想靠着他人平步青云,更没有想到婚姻大事。
他只是从远方来,拿回自己东西,然后去修行,去找师父,去找老怪物。
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却弄得如此复杂。
走出书坊,他感到茫然失措。
街市上有无数人,无数个素不相识的人,无数个素不相识的人嘴角都带着嘲讽的笑意,都在说着一句同样的话。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的心很乱,呼吸也急促起来,脚步凌乱的踩着路面,一个劲狂奔而去。
而在不远处,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望着他的背影,怔怔然发呆。
鲜儿心中的震撼并不比卓藏锋差。
这一次鲜儿没有听夫人的命令,她早早回到将军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望着小姐未完成的半幅画卷,久久不动。
在府内花海之旁的后厅内,承平公主终于卸下了平日的威严,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眼角。
这位高贵的夫人风韵犹存,椭圆形的鹅蛋脸端庄秀雅,肤白如雪,加上清澈的眼眸中悄悄涌出的泪水,真有一种梨花带雨,惹人疼爱的风情。
骠骑大将军姚长驱板着脸,一言不发。
这个雄赳赳的武夫并不懂得如何安慰女人,看到妻子悲不自禁,拙手笨脚不会温存,笨口拙舌不懂劝慰。
铜炉中的沉香已经燃尽,姚长驱想了很久,这次千里求亲的人群中并没有那些声明很显赫的世家子弟,比如说北山步家,他家的公子不是很喜欢薇儿吗?
这难道是哪位圣公主有意为之?他沉吟许久,猛然一拍书案站起身。
“难道我想看着女儿掉火炕里?”
夫人静静,并不理会他的怒意。
“我马上派人杀掉他,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
夫人闻言,眼中却泛起怒意。
“你成天只知道杀,难道杀能解决问题?”
“为何不能?”
姚长驱反问道:“没人会在意一个乡下小子的死活,人们在意的只是他多么幸运,竟然能娶到我们薇儿,杀了他,我相信会有人拍手叫好。”
“当初约定的是你,如今想杀人的也是你,你还是不是敢作敢为的堂堂大将军?”
“难不成我看着女儿受苦?”姚长驱神情很真诚,继续说道:“尤其是看着你难过。”
他的最后一句话发自内心,并不存在讨好之意,但是却令承平公主感到满足。她是高高在上的盛唐国公主,整日板着脸孔,显示着皇家威严;她也是女人,实在是需要这么一句温柔的话。
因为这一句话,夫人对丈夫的态度起了变化,话语中也没了那么重的怨气。
“我比你更心疼女儿,可谁让她生在我们家。身为皇族,要给天下做表率,不能言而无信,我知道你也是说的气话,这么多年,难道我还不了解你?”
夫人望了他一眼,“当年若不是段千华掳走薇儿,你又怎会糊里糊涂写下婚书?不过那段千华还当真没人能制住他,一万精锐骑兵,百名修行者,甚至连太学院三十六宿高手都一败涂地。”
姚长驱低下头,望着脚下的青砖,一语不发。
“而今之计,这少年的生死已经不是一件小事,有多少人盯着将军府,恨不得咱们快点出事。何况我身为大唐公主,更不能言而无信,至于杀死那个少年,那个孩子不是更加无辜吗?”
姚长驱眼圈微红,颤声道:“谢谢夫人!”说完后,他长长松了口气。
他何尝想伤害那个孩子,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圣公主想对太子动手就千方百计笼络他,莫不是因为自己偏向太子殿下引起她的猜忌,定下的这一条毒计。
他叹口气,眼神沉重,望着悲伤的妻子,“我担心薇儿不会接受?”
“薇儿一定不会接受!”夫人很肯定,“如今这个少年找上门来,我们既然不能反悔,就先应承下来再想办法,让他慢慢看出自身与将军府的差别,他是聪明人,应该会同意退婚。”
姚长驱听了,精神一震,说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密。”
“当年他也曾经在府上疗伤,我想着就是那时候惹下的祸事,不知道薇儿还记不记得他?”
夫人擦拭着微红的眼角,“当初我们并没有对他关心多少,只是以客礼相待,虽然段千华已然仙去,我们更不能毁掉婚约,授人以把柄。”
两人说了许久,直到一名下人进来禀报,才住口不言。
“老爷,刚刚离开的那位少年求见。”
夫人眉头轻皱,不耐烦道:“他真以为攀上了好亲戚?不是说好十天后再来吗,告诉他,让他十日后再来。”
望着下人走出去,夫人缓缓合上眼睑,她突然想起少年拒绝自己提出的那些诱人的条件时,那种镇定,那种毫无所动的神情,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将军府的这名下人已经在府内呆了十五年,他来的时候,小姐刚刚一岁,自小看着小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他想不出世间哪个男子能配得上自家小姐,所以他走出将军府大门后,对待卓藏锋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你这少年不识好歹!让你十天后来,你就十天后来,快走!”
他并未把对方当做所谓的乘龙快婿,他认为这件婚事就是笑话,小姐不答应,这个笑话就算终结了。
这一次卓藏锋确然是来退婚,望着姚府下人冰冷的脸孔,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此时大门咣当一声关闭,两旁巨大的石狮子似乎也带着嘲笑的眼神望着他。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看着石狮两旁无表情的侍卫,打消了硬闯将军府的想法。
这些侍卫都是姚长驱忠心死士,跟随大将军从战争的淬炼中走出来,不但修为极深,对待主人也是绝对的忠诚。
耽误了许久,回到客栈已经华灯初上。
各商户门前的灯笼都已经点燃,街上一片辉煌,而他的心里却是一片惨然。
这个从来未曾谋面的女子,怎么忽然就成了我的妻子?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哑然失笑。
肚中又感到饥饿,他喊了几声,让店伙计端来白饭,然而却无人应答。
店伙计明明就在客栈内,只不过正忙着招呼别的食客,对他的叫唤置之不理,偶尔也向他投过几道轻蔑的眼神。
京都的人当真很势力,看来要换家客栈了,说不得要先找份维持生活的活计,至少要坚持进入太学院。
店伙计忙完,终于叉着两手,慢悠悠走来。
“你来我们店里两天了,顿顿白饭咸菜,我看你连房租都拿不出吧?”
卓藏锋冷笑一声,说道:“我并未欠你的房钱。”
店伙计道:“现在是没欠,不过看你的样子,大约很快连白饭都吃不起了。我们掌柜的说了,见到你,就让你趁早搬出去。”
卓藏锋站起身,平视着店伙计,冷冷说道:“我若是不搬又如何?”
“不搬的话,就把你的行礼扔出去!”
此时,吃得脑满肥肠的掌柜的走了过来,重重喘着粗气说道:“你在我们这里影响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客栈专门收留乞丐流民。”
卓藏锋目光从窗户上穿过,望向对面的屋檐,却不看他,冷笑道:“一家小客栈都如此狗仗人势。”
店伙计大怒,指着他道:“你这穷酸说啥?你再说一遍!”
卓藏锋并没有看他,说道:“我若再说一遍,估计你就会躺在地上。”
胖掌柜气得嘴唇都歪了,大声道:“你以为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
卓藏锋没有看他,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从来长安开始,连番遭遇冷嘲热讽,胸中早已有一团火焰燃烧。
看来天下哪里都有狗眼看人之辈!
他握着拳头,暗暗蓄势。
原来近日有商队入驻客栈,由于对方舍得出价,又肯在店内花钱,客栈主人就想趁机赶卓藏锋出去。
“再在店里纠缠,马上打断你的狗腿!”
店主人骂着,店伙计早抄起一条板凳,二话不说,向少年当头砸来。
卓藏锋并未躲闪,一拳击在板凳上。
强劲的拳风立刻把板凳击碎,余势不减直接落在店伙计肩膀上,把他打出一丈开外,哗啦啦一阵响动,撞翻了两张桌子。
接着,拳头变换方向,重重砸在胖掌柜脸上,胖掌柜肥胖的身躯也被打的飞了起来,直接撞到墙上。
拳头并无章法,只不过是平时在瀑布下迎着水流冲击之力练习,加上身具“锻剑千华”万千剑元之力,虽未融合贯通,即使对付军中悍卒也绰绰有余,何况两个并未修行的人?
两拳挥出连他都觉得意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道?
胖掌柜从地上地爬起,朝隔壁嚷道:“快来人!快来人!”
一阵杂沓的脚步传来,立刻涌出十来名手执兵刃的军官。
胖掌柜勇气倍增,顾不得捡起掉落地上的门牙,一只手捂着脸颊,一手指着卓藏锋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在京都行凶!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些军官成天在客栈白吃白喝,早已欠了掌柜的人情,此刻看面前不过一个贫穷的少年,觉得回报掌柜的时机到了,立刻拔出兵刃,围住卓藏锋。
卓藏锋望着虎视眈眈的军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怒的冷笑。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冷冷响起。
“都给我住手,看看到底是谁瞎了狗眼?”
一个穿着粉红裙子的少女站在客栈门口,脸罩严霜。
那些军官看见她,立刻变得恭敬异常。
“鲜儿小姐,小的们给您行礼!”
“用不起!”鲜儿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怒,大声道:“你们胆子好大!不知道他是我姚府的人?”
听了这话,军官们一个比一个头垂的低,心中忐忑惊慌,没有人敢回答鲜儿的问话。
“现在马上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否则我会改变主意。”
军官们如闻大赦,拔腿就走。
胖掌柜并不认识鲜儿,惶急中也没听清她是那个府的人,看到这些平时称兄道弟的军官要走,急得拉住头领,说道:“你怕什么,出了事情有易大人顶着,连这个丫头一起抓起来。”
看来他的确是猪肉吃多了,被猪油蒙了心,头领看他拉住自己腿,一时不能脱身,怕鲜儿改变主意,伸出另一只脚踹在胖掌柜胸口,骂道:“抓你妈的头,姓易的在将军府面前算个屁呀!”
胖掌柜这次听清了,坐在地上,双眼发呆的看着军官们脚后跟消失在客栈门口,刚刚想站起身,却听到鲜儿清脆的声音说道:“从今天起,马上滚出长安!明日我还会来此,如果看到你还在,我会烧了你的客栈,把你下到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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