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的响声很轻,像是有人踩踏落叶,又像是风吹入林中,卓藏锋皱眉,仔细分辨这声音的不同之处。
等了片刻,声音逐渐飘远,通过富有节奏的踩踏声,以及那道粗壮的鼻息音,他听出来是四蹄动物弄出的响动,而非人类的脚步声。
或许是一只野猪或者豹子?
林中太静,经过激战之后野兽也忍不住出来活动。
公主殿下半抱着慧月的尸身,脸上蒙着的面巾也掉落地上。
她美丽的眼睛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显示出无比的悲哀。
“麻烦你掘个坑将……大师葬了!”
是请求还是命令?卓藏锋也不太清楚,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惦记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现在不是要逃命吗?难道还等着黑脸僧人追来?
不过很快就理解了公主,如果面前躺的人是段千华或者孟太虚,那么他明知会死也绝不会走。
在地上摸到长剑,卓藏锋站起身,慢慢又摸到一棵粗大的松树,用剑在树身随意刻了几个字,然后凭着记忆走向公主,把慧月尸身拖到坑内,将土填满,再用树叶厚厚的盖了一层。
做完这些,他思索一下,又弯下腰在另外一边再掘了一坑,将木匣放进去填土,最后用双手在上面拍打,试试看有没有填埋彻底。
其实他一直没有说自己眼睛看不见,但是他却知道公主跟他一般。
他怕高贵而脆弱的公主殿下失去信心,从而没有勇气再走出这片树林。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巫剑之毒发作迅猛,两人不同程度都受了伤。
对公主而言,是伤上加伤,对卓藏锋来说,除了眼睛看不见之外,反而因为双目不能视物暂时的因祸得福。
目开为阳,合则为阴。
而且巫剑也是以天下间最为阴毒之气凝聚,加上目不视物,体内阴阳之气暂时趋于平和状态,维持着无争无执的阴阳谐和理念。
起码也算是以毒攻毒。
心中那股子火烧火燎的感觉减缓,卓藏锋将公主负在背后,像是背着木匣一般,艰难的凭着敏锐的听觉,在林中摸索前进。
每走一程他都会做些标记,倒不全然是为了迷惑追兵,更多是为了以后回来寻找木匣时更加容易。
不知道是黑夜还是白天,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有许多次撞在树上,有许多次脚踏进泥坑,有许多次树枝划破脸颊,有许多次衣衫被荆棘刺槐刮破;他没有吭一声,而背后的公主殿下除了颠簸之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公主从来没有跟异性这么近的接触过,看这个家伙不由分说将自己托在背后抬脚就走,她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身上没有丝毫力气,只能任由他摆布。
在一个少年的后背上,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水味,听着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走的不是很快,有几次还几乎要将自己摔下来,都被他有力的臂膀托的更紧。
时间过了很久,夜色弥漫开来,到处都是一片黑暗的死寂。
两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慢慢接受了失明的这个残酷的现实。
没有人哭喊,没有人不服,这不是天意,起码也算作他们修行之路上的挫折。
走出林中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两个什么都不能看见的人而言,虽然卓藏锋双目失明后耳力更加敏锐,但是耳朵又不能分辨方向。
好在有风,初冬的风已经开始为严冬磨刀,吹在脸上也有寒冷的感觉。
迎着风走就是一条出路,这样保证不会走错方向。
行了一程,心中烦躁的情绪怎么也驱赶不散,丹田气海中那股火热的气息直往上窜,卓藏锋嘴唇开始干裂,喉咙鼻孔间似乎要冒出火来。
巫剑之阴毒怎可与剑元之阳气相抗衡呢?不用很长时间,那难受的感觉又重新弥漫全身。
他忍着许久,强撑着又走了几里地,加上腹中饥饿,四肢都开始发软,等到走到一处平缓之地,他慢慢将公主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来,呼哧呼哧喘息不已。
公主坐在厚实的落叶上,测过脑袋问道:“你受伤了?”
卓藏锋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没有!”
“我虽然无法运行体内元气,但我的感觉不会有错,你一定受了伤。”
“没有。”
“那我们还需要走多久?”
“很快。”
公主没有从他的回答中得到满意的答复,想了想,又问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为什么不扔下我一个人逃跑?”
卓藏锋此时心中焦渴,只觉得公主很烦,啰里啰嗦说些没用的废话,不过如果不回答不是就表明自己受伤了?
“我不逃走,是因为你是我大唐的公主殿下。”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公主的意外,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少年都不像是一个贪图功名,擅长钻营的家伙,他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
难道还是他终于不能免俗?
成功解救公主殿下,那么回到长安,他就是有功之臣,而凭着公主殿下的威信,讨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一步登天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
“如果我不是公主,你还会不会救我?”
“会!”
这个回答又让公主感到意外。
“怎么说?”
卓藏锋沉吟片刻,毅然道:“那个僧人的剑术中没有我盛唐气象,妖邪诡诈,看情形应该是出自焉知国巫剑一脉。”
公主斟酌道:“你也看出来了,但是这跟救人有什么关系?”
此时公主以为卓藏锋有意改变话题,但是她并没有得到答案,于是继续追问。
在很多事情上,男人擅长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女人却更擅长打破砂锅问到底,或者说是好奇害死猫。
“这跟救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大唐的人被外国异族杀戮。”
“这样!”
公主有些震惊,但是也莫名其妙有种失落的感觉。
卓藏锋怕她再问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稍微恢复点体力,立刻又把他背在身上,说道:“少说一些话吧,我们并没有脱离险境。”
……
气海中吸收了元气,骷髅僧的脸色慢慢润泽起来,看起来不再那么干枯,反而有种黑油油的色彩。
远处山峰顶上一只白头黑羽的鹰隼掠过树丛,发现地底下的人,伸出钢铁般的爪子拔出插在古松上的青龙剑,绕空飞掠一周,落到运功调伤的黑脸僧人身旁。
骷髅僧听到鹰翅膀的震颤声,睁开眼,向着西北方向指了指,白头鹰轻声鸣叫数声,展翅飞向高空,渐渐沉没在重重叠叠的山峦后面。
他又合上眼,仔细感受元气,运行全身经脉。
那被慧月元气所伤的经脉扭曲盘结,有的地方还残留着对方的玄气,若非他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早已练得坚似钢铁,早已被寸寸震断。
焉知国人将鹰当作神灵,称为巫鸟,骷髅僧的白头鹰灵性非凡,此去传递消息,不过片刻,相信就会有许多同门弟子赶来此地。
由于低估了这次护送大唐公主守卫的实力,这一仗骷髅僧也算损失惨重,元气短时间不能复原,只有先压制住伤势,召集同门先将公主找到。
盛唐国与焉知国互为邻邦,早已签署和平条约,骷髅僧也没有把握清水穆王胆敢将大唐公主的血输送给自己的儿子。
这会引发极为严重的整治后果,如果盛唐震怒,那数百万精兵根本不是焉知国所能抵御。何况国王最宠爱的女儿月月殿下还在盛唐为质,所以对待这个问题绝不能轻率。
天地间的元气源源不断流进骷髅僧的体内,然后又在他丹田气海中沉淀,随着黑脸僧人不断念动的咒语,刚刚吸收的元气不断冲刷着弯曲的经脉。
就像潮涨潮落,海边的沙石随着潮水来回变化,一些沙子被带进海水中永远无法上岸,一些留在沙滩上容许某个骚人墨客在上面赋诗一首。
受伤的经脉就好像砂砾堵在里面,只有被冲出经脉气海之外,才能畅通无阻吸收天地间的元气。
骷髅僧的脸上时而黑润时而干枯,这正是他运行气海中的元气冲击受损的经脉,驱赶慧月留在他身体内的元气。
半空中传来白头飞鹰的啸声,他睁开眼,暮色四合,四周一片苍茫。
门下弟子驾驭玄冥苍狼而来,虽然不如飞剑迅捷,但气势也足惊人。
玄冥苍狼是那须弥耗费五十年心血驯养而成,体型如小牛犊一般大小,只是智力不高,但性格的残忍的程度似乎还在凶兽破镜之上。
六名身着焉知国服饰的人背负长剑,看到骷髅僧坐于地上,从狼背上跳下,恭恭敬敬站在他的面前行礼!
“弟子那俨然拜见师叔!”
“弟子那赫然拜见师叔!
骷髅僧停止行功,看着门中修为最深的两名弟子神态恭谨率领门人跪在地上,点点头表示满意。
他原本以为师兄会亲自赶来,可能事出突然,师兄定然身有要事,否则以他跟清水穆王的交情,千里万里也决计不辞辛苦。
向着林中望了一眼,想到这两人中了自己的巫剑之毒,一定跑不了多远。
他只是奇怪,由于方才专心压制伤势,顾不得细想:大唐公主身具神凤血脉,中了巫剑之毒最多可导致失明,但那个箭术有些玄妙的少年,他怎么竟然也没有死去?
难道是慧月老尼临死时以飞剑将自己炼制的毒性全部驱散?
他微微皱起眉头,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明明感应到少年后背被檀木屑击中,怎么他竟然还能行动如常?!
有清凉的北风吹来,骷髅僧驱赶掉脑中疑问,低声对门下弟子命令:“沿着这片密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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