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刀长刃直背,刀身狭长,刀首是一个极大的圆环,显然是为了使持刀者握在手里更加稳固,不至于脱手飞出。
目前是在品剑,不知道扎力古是有意为之,还是身边只有这一把铁刀?
他单手握刀,双目却紧紧盯着卓藏锋,眼看对方全神贯注,扎力古将刀在身前挥出。
风声飒然,声音有些沉重。
卓藏锋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他并不知道面前这个测试多么富有戏剧性。
让你说剑,却给你拿出一柄刀,这难度比单纯评定宝剑要大的多了。
从金刃破风中听来,与平时听到的剑风略有不同,卓藏锋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修为不足以发出神识,不能靠着这种辨析入微的方式识别宝剑,他只能凭借着敏锐的听觉或者灵敏的嗅觉,发现一些细微的不同,然后经过头脑的甄别遴选,做出判断。
当然,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并不是盲目的选择,他还有一种极为强大的感应。
那就是丹田气海中的万千剑元。
剑元虽然还不能化作自身元气,可资利用,但每一支剑元都是由实质的剑融合天地间无上元气所凝练,上面附带着极为浩瀚的剑气。
每一支剑元都是一柄剑。
先是大剑师境界或者之上境界的修行者将普通钢铁长剑炼成飞剑,如果达到陆地神仙境,
就可以将四肢飞剑炼化成可虚可实的剑元。
而剑元既发出无边剑意,更可以成为千里之外取敌首级的一道白光。
段千华历经千辛万苦,几乎把天下名剑都炼化成剑元。其间也不知道引发了多少次血战,树了多少强敌。
各大修行宗门,甚至京都几大学院,包括天师院,国师院,甚至太学院,更甚至那森严的皇宫中,都有被段千华夺走的名剑。
那时候的整个修行界,都在盛传“有剑的地方就会有段千华的影子”,后来各门各派纷纷把名剑藏之深山,隐之湖海,就是怕这个自称“生平不做亏心事,天剑临头也不惊”的陆地神仙某一天忽然光顾。
可以想象段千华炼化了多少名剑,剑的类型更是千奇百怪,几乎囊括当今天下所能见到的各种形制。
而不管是上至朝廷铸剑师,下至民间铁匠,还是方外江湖上的铸剑名家,只要剑好,不论高低贵贱,一概收入囊中。
这种辉煌的收剑的壮举与“繁星剑海”陆天星花费巨资购买名剑不同,这是掠夺式的,也可以说是急于求成式的收藏。
现在这些豪阔的收藏都在卓藏锋丹田气海中静静躺着。
如果说庄子的《说剑篇》注重剑意的叙述,那么山中宰相陶弘景所著的《古今刀剑录》则更多记载了自夏禹到梁武帝时期的宝剑宝刀数目,以及具体形制和铸造过程,而卓藏锋精熟的《剑品》一书,却分门别类,首创剑的品级,以及鉴定甄选之法,使之更加系统化。
有了这些知识,加上体内剑元,遇到同样类别的宝剑,或是出自同一铸剑师之手的作品,卓藏锋气海中与之类似的剑元就会发出一种极其微妙的感应。
不过越是品级高的剑,发出的感应越是幽微,没有相得益彰的修行境界,根本感应不出来。
以他现在的境界,只能感应到一些凡品的宝剑。
与栖凤山隔天楼识剑不同,那次是因为那柄剑是段千华心爱之物,气息与老怪物接近,加上剑品著者对此剑是大书特书,所以他能极为轻易就分辨出来。
充其量,那次只能算作说剑。
而这次,他听到耳中的却是刀声。
与刀声相伴的还有远处殿宇上挂着的风铃声。
风铃中的刀声。
他听了许久,在如雾一般的风铃声中,那刀声带着浑厚的破风之音。
他面无表情,刚刚长出青色胡须的嘴唇紧紧抿合,考虑了很长时间,他终于说道:“你挥出的并非剑,而是刀。”
莫雅睁大眼睛。
扎力古一手握刀,一手抚摸同样狭长的刀鞘,刚感到诧异,随即想道:莫非他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明白我们狼侍都佩戴这样的刀?他的眼中露出疑问之色。
卓藏锋自然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想了想,接着说道:“这是环首刀。”
“你怎么知道?”扎力古忍不住问出来。
“刀,一面有刃,而剑,双面开刃,在劈砍之际,刀声因为刀背较厚,发出的声音较为厚重,而且你在劈出一刀时,刀刃在前,而之后收刀时并未变招,直接刀背在前,这点细微的差别我还是能听出来的。”
扎力古凝神思索卓藏锋这番话。
莫雅却惊奇不已,问道:“那么你怎么确定不是一把剑呢?”
卓藏锋道:“剑双面都有刃,无论出剑还是收剑,无论变招或者不变,劈刺砍伐之际,声音并没有多大区别,也没有剑背剑刃这种说法,我是据此推断的。”
莫雅听完,一时没有完全理会,乌溜溜的眼珠定定的不动,还在想着这两者之间微妙的区别。
一向以刀代剑练习的扎力古确实钦服不已,将刀插入鞘内,向面前的少年深深行礼。
卓藏锋轻轻嘘气,突然问道:“扎力古,你服不服?”
“服了!我服了!”扎力古大声回答。
“那么,带我去赌剑,我给你赢回老宅。”
扎力古惊慌四顾,忐忑道:“我……我不敢……”
“你可以带他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灵秀衣袂飘飘从外面走入。
莫雅见是灵秀,担心这些被对方发觉,立刻变了脸色。
灵秀指着她笑道:“你这鬼丫头,竟敢想偷偷出去赌剑,还迷惑唐使大人,简直是……”
莫雅急忙分辨道:“姐姐姐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灵秀不等快嘴的莫雅说完,打断她道:“我是说你竟敢瞒着姐姐,这等大事你一个人承担的起吗?”
从灵秀进入此间,卓藏锋就感到她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气息,说是剑气不像,说是气机,也觉察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他一时半会也分不清楚。
“都是我的主意,并不能怪莫雅。”他淡淡说道,尽量让自己稚嫩的口音显得有些威严。
“奴婢拜见使者大人,!”
灵秀此时与刚来之时判若两人,变得低眉垂首,彬彬有礼。
“我并没有责怪莫雅,只是恼她有事不跟我商量,作为下人,侍候公主殿下与您,必然会尽心尽力,虽然目前国王并未召见,但是我们绝不敢大意,尽力满足你们的各种要求。”
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卓藏锋觉得面前的灵秀似乎受了某种指使,否则相差不过数日,前后变化为何这么大。
“嗯,我想去街市上走走,请禀报你们国师。”
“这些小事就不必劳烦国师了,作为使者,您在此地一切都是自由的,如果有意,您可以让莫雅带你去转转,了解了解风土民情也是好的,扎力古武功不错,他也可以保护你。”
灵秀这番话更是得体,既显示出良好的外交素养,也暗暗将拘役公主殿下的事实掩饰过去。
不过她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倒是颇为耐人寻味。
“上朝使者可以随意,但公主殿下身份高贵,还是留在此地安全,不过此事就当我并不知情,若被国师责怪,你们两人就多担待了。”
眼下之意就是说卓藏锋上街一事她默许了,但是又不想承担任何责任,如果出了任何事情都跟她毫无关系。
虽然早就看出这个叫灵秀的女乐非同一般,但如此滴水不漏的作风,着实令卓藏锋无可辩驳。
关于赌剑一事,莫雅可有可无,但对扎力古来说就显得极为重要。
老宅都是小问题,如果不能还掉欠款,没有钱,又拿什么娶小妮。
扎力古对灵秀临走时意味深长的那番话缺乏深思,从表面上他认为灵秀是网开一面,或许是看在小妮面子上,姐妹情深,他心里还暗暗感激对方。
不知道公主是因为深信大唐国威,还是寄希望于恢复元气后逃离此地,反正她一直表现的很安静。整日就是打坐调息,苦苦修炼。
这几****似乎忘记了曾与她一同患难的这位临时使者,一次都未召见,尽管两人近在咫尺,她甚至问都没有问过一次。
倒是每天卓藏锋都会向莫雅打听公主消息,眼看这位高傲的公主整日闭门不出,也不发任何指令,他总会自嘲的想到一句话:
“皇帝不急太监急。”
虽然他并非太监,但公主曾经说过他是太监,难道这女人口中有毒,一语成谶,自己真的有太监的迹象了?
好在没过多久,莫雅带着他溜出花园,扎力古遣散玄冥狼打开后门,三人偷偷溜出寺院。
后门偏僻的小径上停放着一辆马车,莫雅把卓藏锋引到车内,由扎力古驾车,直向城内进发。
轻车熟路,扎力古驾车技术更是娴熟,不用扬鞭马自奋蹄,不消半刻他们就来的一处热闹的酒楼门前。
卓藏锋侧耳细听,听到车彀停止时发出的吱呀声,听到喧杂的人声中夹杂着铁器的碰撞声,他明白这里就是赌剑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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