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碴受学长之邀参加一场「高水准」的联谊。事前他听说这场联谊是「美女如云、男人都是绅士,充满高雅举止和美食的菁英联谊。」而就他本人现在在现场的感想,除了美食和参加者的确是菁英(学经历都很漂亮)之外,其他都没有实现,特别是第一项。大概他的美女标准和主办单位之间有很大落差。
他充满恐惧的看着(男人们)声称最漂亮的那个美女。那属于所谓的「模特儿」这个靠美貌吃饭的行业。据说她也算是挺火红的,请她拍照要价不低。但是在小碴看来,她就是一副带皮骷髅。瘦到小碴还以为她是刚从哪个饥荒国家过来的难民。一问之下她竟然还在节食!
小碴脑中浮现一幅让人非常想加以实现的景像:把那个女人绑起来,拿一条塑胶管插进她嘴里,伸到胃里,然后把各种营养食材打烂加蛋加葡萄糖液各种东西,一直给她灌进去。这女人需要用这种方式对待!
还有一个女孩名叫碧丝,疑似刚刚才从魔界过来,语言习惯跟恶魔一样不会用「我」,总是说:「碧丝觉得啊……碧丝想要……碧丝……」更可怕的是,碧丝不但眼睛画得非常夸张,瞳孔还大到不正常,那张脸的比例看起来超像非人类。小碴后来才知道那叫「角膜放大片」。因为放得太大了,小碴搞不清楚她到底在看哪里,总觉得毛毛的。她的腰是沙漏形状,类似蜜蜂。不是传统赞扬美女时那种「蜂腰」,是真的蜜蜂形状好像会断掉的腰身,用束腰硬勒出来的,小碴不由得怀疑里面没有内脏,而肋骨可能也少了一两对。
这场联谊的女性妖怪辈出,男性也不遑多让。沙拉上桌没多久,有个男的表情非常糟糕的冲去厕所。之后小碴在走廊上碰到那个人,问他:「你还好吗?」
那个男人的回答是:「不好。女人吃东西的样子太恶心了。」
小碴还没感觉到异样,附和说:「老是要男人帮忙剥虾子,的确很讨厌。」
「才不是这样!」那个男人低吼:「女人根本就不该吃东西的。你什么时候看过女神在大萤幕上吃东西吃得津津有味的?这种丑态真是太恶心了!」
小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超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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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成了邪门歪道的讲堂。眼前正有一个非常虔诚信仰洋人真神教的男人,在进行毫无根据的预言。由于高级菁英份子有一大堆都在洋国家留学过,读书的时候顺便被同化,这一桌的真神信徒还不少。
「将来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升华为精神状态。人类会不再需要吃饭,也不再需要睡觉。」他没有说还需不需要排便,显然他有非常重要的理由必须忽视这件事。「神会亲自出现在人类面前,告诉我们现在人类的罪行是如何的不可原谅。」他下一句马上和上一句的「不可原谅」产生矛盾:「并且原谅我们,让我们分享他的不朽,和祂一起永生。」
某个女孩子大概是受不了他的长篇大论,开口说:「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变成了巫妖,然后和一只大巫妖一起把地球炸成『精神状态』。」
讲道男以一种性别歧视的和颜悦色说:「当然不是这样啰。真神和巫妖是不一样的。」由于反驳他的人是个女孩子,他根据一种从洋国家吹过来的不良风气,把对方说的一切都当成玩笑话,不考虑女性会认真思考的可能性。
那个女孩子也知道对方不会认真看待女性的发言,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把气氛弄僵,所以她满脸笑容,发表充满挑衅意味的言论:「都一样会复活。事实上,这世上会复活的东西,除了巫妖就只有殭尸。」
现场人们的反应分成明显的两派。一边窃笑,另一边则是因为信真神,认为复活是神迹,所以愠怒。这些信真神的人,都受了洋人文化中较恶劣的那部分洗礼。他们在那里所待的时间恰恰好够他们学会洋人的坏习惯,却不足以让他们将该文化中真正美好的部分纳入心里。他们和那些低劣部分的洋人一样,认为女人是智能低于男人的生物,不可与之认真,所以也无法反驳她。
只能贬低她。
「唉,女孩子就是这样,没办法啊。」传道者说。他耸耸肩,用不屑的表情说:「女孩子本来就笨,听不懂很正常!」
「女孩子怎样?」那个女生刻意追问。她知道这些人虽然抱有「女孩子比较笨」这种观念,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个观念在洋人国家,也是大声说会引来围剿的错误观念。更别提在拥有多位开国女杰的萨拉法邑朵,完全不能容许这种说法。
有些男人打量传道者的目光已经变了。他们可以默默的接受有人在餐桌上传教,但是不能接受明目张胆的性别歧视。那些虽然也在国外读书,但是学到较多「真正的洋人文化」的人,也都开始对那些人露出不满的眼神。
传道者不吭声了。
这时候小碴还没真的注意到那个女孩子。
后来又冒出一个男人,开始批哩啪啦的批评本国的知识份子是多么的不如外国人。他引了一本外国学者写的《知识份子论》内文说:「不愿意显得太过政治化、害怕看来具有争议性、需要老板或权威人物的允许,是为『知识份子的腐化』。」他装出很有智慧的样子叹了口气:「这都是艾太罗文化造成的。」
那个女孩又开口了,她冷声问:「那个作者是洋人?」
「是啊。」那个男人骄傲的说。彷佛引洋人的文章使他成为另一种高于本国人的民族。
那个女孩说:「他是看到自己国家的知识份子腐化,才写出那本书的。你为什么把一个针对洋人社会的批评,说成是我国文化造成的?」
小碴听了,心里大声叫好。太精采了。
那个男人接下来用一大堆转移话题的招数,掩饰他的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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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时候开始,包厢里的人很明显的分成了两派。大家的交谈内容天南地北、包罗万象,却能够依照「双方采用不可相容的逻辑思考」这种标准分成两边。
一方聊天的内容是:
「经济大崩盘的原因在于……这与先前银行过度放贷现象的关系……法律的执行上有漏洞,立法速度经常赶不上新名称金融商品……不可能有『预防性立法』,法律是先有犯罪才有法条,因此不可以把法律当成维持社会运作的惟一力量……大量生产的商业模式在只看单一商品的情况下似乎是让生活更容易,但是生活整体所需金钱总量却是年年上升。这种道路真的能带给人类幸福吗……」
「比起化妆,更重要的是要会卸妆!妆卸不干净,皮肤受伤,又继续上妆的话,到时候发炎还不好好照顾会留疤……减肥过度胸部会缩水还会垮。尤其是发育期不吃,没有足够养份好好长成女人的话,减肥根本没有意义……运动比节食更重要,运动才能产生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的效果,一昧节食会瘦到不该瘦的地方……来历不明的减肥药不能吃,肾和肝吃坏了人生就惨了……」
「都用相同色系装饰房间虽然有整体感,但也会缺乏亮点……室内设计在商务场所和起居空间的原则完全不一样,绝对不能搞错。商务场所重要的是好看和气势,起居空间是实用至上。这是客人在一个地方会使用几年的问题。家一住就是好几十年……像是大型卖场、百货公司之类的地方,动线设计和摊位数量就非常重要……绝对不要忘记设厕所。这个忘记会变成国际笑话!」
「其实要去国外念书与其先在国内学好语言,要是有钱的话,直接去国外学语言快多了。那个环境会逼你学,不然连饭都吃不到……明明都拿着外国学历,进到他们餐厅还不会点餐,真是丢脸极了!」
「爸妈是没办法的事。在家里只能讲感情,不能讲道理……家暴绝对不能容忍,会打人的一定要离婚!不然哪天被打死都不知道。老是看到亲人被打,对小孩的伤害比单亲还大……」
另一方的聊天内容是:
「都是政府没说的错!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们这样做会出问题?他们当初为什么没写在银行法里?现在才在那边说要银行帮忙债务重整,国家没规定的东西,当然是政府买单啊!凭什么是我们要吃下那些卡债?根本不必同情那些借钱的人,还不都他们自己不努力才会这样?吃不饱又怎样?」
「跟你说喔,她上次听广播买的那个减肥药很有效!她才一周就瘦了五公斤。不会缩水啦!医生都骗人!妳也来试试……还有这个给妳抹在脸上包准变白。没有标成份是因为这是秘方啊……」
「我就不懂他们为什么老是老是——老是要改我的作品!你们看看、这哪里不好了?这明明就设计的很可爱啊!他们说摊位数不够,没办法把所有摊贩都放进去,可是我的设计有观景台,我的设计都是为了游客着想,他们却为了要摆摊位,把观景台给砍了!就算是夜市也应该要优雅啊,观景区是必要的!」
「不会说外语一样可以在外国学校毕业啦。那边都很多我们国家的人,跟本国人住一起也有照应嘛。去找『萨人社区』住啊,一句外语都不用讲就能过得很好了。成绩那个总有办法的。反正重要的是文凭嘛,能少费力是最好的。跟自己人在一起最自在了,干嘛一定要交外国朋友?」
「蛤?你爸把你的信用卡帐单拆开拿去付掉?这是侵犯隐私,太过份了,告他!」
「我爱他!他一求我就没办法生他的气。他说他这次真的会把酒戒掉,真的不会再打我了!我爱他,我想帮助他!他会变好的,我相信他!」
这两方的人乍听之下似乎是很普通的聊天,其实已经进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敌视状态。
小碴属于前一团人里面比较少发言的一群。那个让小碴激赏,把真神和殭尸相提并论的女孩子也是这一团的。那两个被她挑衅的人则是另一团的。
当这两团人的讨论进入同一个主题,导致两团的人出现「交流」时,就会爆发冲突。前一团人习惯互相提出不同的意见,专挑对方的盲点提供看法,而后一团人习惯对方(至少表面上是)同意自己的意见,并且绝不提及可能的盲点,这两种交谈模式无法共存。
大部分冲突都会以「前一团人懒得再和对方辩论下去,放个台阶给对方下就算了。后一团人也高高兴兴的下了」和平收场。
这个惯例却在这两团中各有一个女孩子在同一主题发言时,一度变得无法收拾。
发言的后一团女孩子自称为「小萌儿」,她要大家都这么叫她。在进入引起争端的议题之前,她的发言纪录包括了:「人家喜欢在迷你裙底下穿***。」「我睡觉都不穿衣服的,这样很自然!内裤?当然也没有啰。」「我超可爱,我靠可爱就可以征服世界了!」「我的体重是四开头!」「讨厌!你们这些男生都只会色瞇瞇的看人家!」
前一团发言的女孩子名叫嘉赫娜。有位男性试图当场替她取绰号,并且用以取代她的本名,被她严厉的驳回。她的发言纪录包括了把真神和殭尸相提并论,以及:「不要轻易说别人碰到烂老板不辞职就是懦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为交到男朋友,结果发现对方是同性恋,真的很尴尬。不过接受现实吧,这就是人生。至少还没结婚!」「不要在没睡饱的情况下发言,会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
这场吓得男人们全都闭嘴的论战,是从小萌儿的一段发言开始的:「垛毕罗噩洲国家是重女权的,相较之下我们因华亚缘洲就不讲这件事。」言下之意是洋人的国家比萨拉法邑朵及其同洲国家更重视女人的权益。
「不完全是这样。」嘉赫娜开口了:「垛洲国家之所以特别发展起女权,是因为他们有此必要。」之所以会发展出「女权」这种概念,就是因为之前严重的「女人无权」,为了修正这一点才发展出来的。
由于小萌儿先前发言时,对洋人「高度文明」的赞美全都显现在脸上,而一提到本洲就面露不屑,彷佛这么作并不会同时污辱到出身自本洲的她自己,嘉赫娜忍不住又补充:「在他们的骑士精神发扬光大的那个时代,他们街上男人拖着老婆的头发走路还是既常见又普通的事。而且他们女权那时候能够发展起来,也不是凭空突然觉得『啊,我有母亲和姊姊,我应该尊重女性。』是因为上次大战他们的男人忙不过来,非要依赖女性的力量,才只好听听女性的要求。」
其实小萌儿可以把嘉赫娜这段话当成是单纯的补充史料,不带任何反对她的意思,毕竟她也没有说出「洋人是因为自己有母姊才发展女权」这种话。然而事实上,嘉赫娜的观察一点也没错。小萌儿心里就是把洋人当成了天生圣人的民族,他们会发展女权绝对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和姊妹应该被尊敬,不是因为他们曾经拖着女人的头发在街上走。于是嘉赫娜的补充说明就完美的戳中了小萌儿要害,激怒了她。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做的比较好!」小萌儿用这句「我指的是现况」,掩饰她其实以为洋人一开始就比较优秀这件事。
「也没有比较好喔。」嘉赫娜笑答。
小碴本来的座位,在他离开去拿食物时被人占走了。那个占走他位子的男孩和(本来)坐在小碴旁边的女孩看对眼了。小碴当然不会不识相的把位子要回来,他就端着食物走向空位——嘉赫娜左手边的位子。
于是小碴在近距离观察嘉赫娜说话的表情。嘉赫娜有一双很美的,像猫又像虎的眼睛。她有娇小的鹅蛋脸,整个人也很娇小,但不会让人有发育不良的感觉。在一般女孩里她算是美女,但并非那种特别艳丽的类型,不适合从事演艺工作。若以时尚界标准来说不算好看。她有一头显然从出生至今都未染烫过的红棕色长直发,披在肩上散发出自然健康的光泽。现场的女性都会精心打扮,就算不露胸,也会露出腿或上臂。她却是穿着合身、长度直到脚踝的青蓝色连身长裙,里面配上一件薄薄的长袖上衣,整个人包得密密实实的。她也没有化妆,只抹了一点唇蜜,配上简单的项链。
她发表意见的时候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这种表情小碴很熟悉。较常出现在冲刺事业的男人脸上。在他们全心投入的时候,当他们做的是他们喜爱而决定奉献人生去完成的事情时,都会出现这种活力充沛的表情。
而在女人身上,小碴曾经从他母亲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他妈妈是高阶骑士,整年都在和邪恶作战。在她终于要逮到一个追捕已久的犯人、或是解开一桩悬案时,她脸上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嘉赫娜乐在其中。
嘉赫娜愉快的说:「事实上垛洲国家的玻璃天花板问题比我们严重多了。」
一听到「玻璃天花板」这个特殊词汇,小萌儿的眼睛顿时放出光芒,充满了逮获猎物的自满。她以为嘉赫娜是打算用「没人听过的词汇」假装自己很有学问,其实她根本不懂玻璃天花板是什么,甚至,小萌儿觉得更有可能的是,根本就没有玻璃天花板这种东西,嘉赫娜在装腔作势!
小萌儿所想的虽然是低级吵架时人们常用的手段,但却不是嘉赫娜的本意。当小萌儿充满自信的反问:「什么是玻璃天花板?」并且期待看到对方张口结舌时,嘉赫娜迅速、明白的回答了。
「在职场里有男性和女性做同样工作,具有同样的贡献,男性的薪水却普遍比女性高的现像,这称为同工不同酬。另外,女性不管才干如何,升迁时升到某个高度就上不去了,男性却可以一路升到最顶层。这个挡住女性,彷佛有无形天花板一般截断其升迁之路的情况,就叫作玻璃天花板。」
因为真的有玻璃天花板,而且嘉赫娜还很懂,导致小萌儿感觉自己丢了很大的脸(其实没有人这么认为,旁人只觉得她找嘉赫娜补充知识)。这使小萌儿进入暴怒状态。
本来还有些男士想要转移话题,改为讨论「女孩子喜欢花还是蛋糕?」之类的轻松话题,此时看到小萌儿的表情,立刻明白自己最好闭嘴。
身为男人,如果想要平安的活在世上,有两件事务必遵守:一是,不要惹火正值生理期的女孩子,女孩子在这段时间里特别容易杀人。二是,女人和女人战起来时,男人不要妄想调解。
男性社会和女性社会有一项基本原则差距极大,就是关于「敌对」这回事。曾经有科学家观察野猴社会,发现公猴和公猴早上打了一架,很可能晚上就在互相理毛了。但是母猴和母猴只要打过一架,一辈子都不会和好。
女人与女人间的敌意是无法化解的,非要厮杀到一方彻底崩溃为止。介入的男人会一并被撕成碎片。
嘉赫娜两次发言正中小萌儿要害,已经让小萌儿这个女性认定嘉赫娜是「敌人」,不管要说出多扯的发言,她一定要战赢嘉赫娜!
「我说什么妳在跟我说什么?」小萌儿怒声骂:「我从没说过垛洲国家『男女平等』喔!我说的是他们讲『女权』!妳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啊?」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玻璃天花板可能很多人不懂,但是女权主义崛起的原因是要「使女性地位不低于男性」,也就是「使女性拥有和男性平等的地位」,这和「男女平等」是完全相同的。字面上只讲「女权」,但「男女」平等才是它的本质,这件事是常识。连性别歧视者都不会搞错这一点。众人都觉得,小萌儿的思路一定是走岔到大气圈之外去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相对于小萌儿高昂的战意,嘉赫娜对这场战役的热情却冷却了。小碴从她脸上笑容的一些细微变化,像是放松了的脸颊察觉,她觉得失望,还有些厌烦。
「好吧。妳说的没错。」嘉赫娜稍微挑起眉毛,语调谦恭,讽刺意味却因此更显浓厚:「女权不等于男女平等,是我搞错讨论方向。」她又补了一句:「虽然两者都和性别歧视有关,妳说不一样就当是不一样吧。」
小萌儿气到脸都扭曲了,但是她在这场辩论中表现太差,不可能会有比此时更好的台阶下了。她只好把怒气压下,坐下来生闷气。
小碴偷偷观察嘉赫娜。她结束论战后显得很平静,似乎这场火药味十足的争论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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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会结束后,大伙移动到餐厅门口。泊车小弟把小碴的魔法动力车开过来,也给他带来了一场严重的危机。
四轮传动魔法动力车要价不菲,而且小碴的还是高阶车种!光是站在车头上的银色展翅猫头鹰小雕像就足以震晕一群女孩。顿时引发一场以坐上小碴车为目标的争夺战。
刚刚结束的是午餐联谊。虽然他们吃了很久,但是现在时间仍然很早,街上丝毫不危险(就和光天化日下的和平街道一样危险),而且这座城市的大众交通工具很发达,小碴不打算送女孩子回家。然而他一时不慎,竟然不小心回答了自己打算回哪一区,那个据说是模特儿的骷髅女孩立刻抢着说:「我也要回那里,你送我去吧!」
小碴的学长察觉此女有不正当目的,赶紧出面解围:「妳之前不是才说妳家在另一区吗?」
解围失败。骷髅女眨眨黏在骷髅头上的一排眼睫毛说:「我要去我朋友家啊。」
小碴心里立刻冒出一堆阴谋论。他姊有训练他,对于女孩子的伎俩他过度清楚到缺乏浪漫意识的程度。他立刻想到这架骷髅会以「人家记错朋友住哪里了耶。人家要看看巷子的样子才会想起来。」为由,让小碴浪费大把时间和燃料载着她到处跑。或是在抵达以后说:「啊,我朋友不在家耶,真糟糕,她忘记和我有约了。」最后顺理成章的「我在你家住一晚好不好?这时间我家的人都出去了,我要等他们明天回来才能帮我开门。人家没地方可以过夜……呜呜呜……」如此这般强硬的对男孩子家登堂入室。要载骷髅女去医院强制灌食的话,小碴很乐意,带个骷髅回家嘛,他千百个不愿意!这么不注重健康的人,要是饿死在他房里,他不是还要赔房东房子变成凶宅导致的市值损失吗?
小碴说:「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绕绕,妳自己搭车过去吧。」
「你居然让人家一个人搭车,你好过份!」骷髅女孩居然从干巴巴的眼眶里挤出水份来了。她用的化妆品有防水真是太好了。
这个场面让小碴忍不住想到,他二哥有谆谆告诫过他:「我们家很开放,你要跟怎样的女孩在一起都随你。就算是恶毒或白目的都没关系,你觉得你能应付就好。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找那种柔弱的女孩子回来。我们家妈妈是豪杰中的豪杰,是母狮子。柔弱的女孩子进了我们家门,不出三个月就会被她逼进精神科。
「你带回来的女孩,至少要有能对妈妈直言无惧的能力。」
只是要自己搭车就哭了的女孩子,肯定是不行的吧。
众多女孩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围攻小碴:「反正你至少送一个人回家啊。」「有车就服务一下嘛。」总之就是要小碴起码挑一个走。
小碴目光从人群头上扫过,看到嘉赫娜正在向柜台人员要公车班表。当她拿着班表路过时,小碴抓准时机对她说:「我送妳回去吧。等公车很麻烦。」
「不用麻烦了。」嘉赫娜断然拒绝。
小碴从齿缝里把话挤出来:「算是帮我一个忙吧。」
嘉赫娜看了一下旁边的女性们,这才理解到小碴的困境,她点头:「好吧。」
小碴立刻打开车门,嘉赫娜却没有马上进去。她先走到车后看车牌号码,然后把号码抄下来,交给认识的朋友。又问:「谁认识他?」本次活动的主办人,小碴的学长,招认了两人同系。他报上小碴的名号,嘉赫娜又对同伴说:「是他载走我,记好了吗?」
小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过程。嘉赫娜弄完以后才坐进小碴车里。看了还站在门边的小碴一眼,说:「搭便车的预防措施。」
小碴就驾驶座,关上车门后,他开车逃离现场。
「妳还真小心耶。」在车上,小碴找话题和嘉赫娜聊天。车牌号码和身分都被人记住的话,如果嘉赫娜在这趟车程中出了什么事,一定会追到小碴身上来。莱尔诺特也有告诫小孩,搭便车或是计程车,一定要纪录车牌资料,要通知朋友是谁把自己载走的。如果朋友在自己眼前搭上车,就把车牌写下来,保存到确定朋友安全抵达目的地为止。国外就曾经有个连续杀人魔,是用让女孩子搭便车的方式,把人载到荒山野岭杀害。其中一个坐上他的车却能平安无事的女孩,就是因为犯人从后照镜里看到,那女孩的朋友抄了他的车牌——他不想被抓,只能放弃这个猎物。
嘉赫娜说:「女人独自坐车本来就要小心。如果没人认识你,你只是那种临时插进来,其实是陌生人的人,我就不上车了。」
过去小碴认识的同年女孩子,都没有人这样正面对男性表现出戒心,而且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遇到的女孩不是回避问题,就是虽然维持警戒措施,但是深表歉意,彷佛这么作是种冒犯。
小碴认为女性对男性的戒心不是冒犯,而是很合理的自保措施。由于先天体格差异,女性容易成为犯罪目标,理所当然有权小心。
小碴继续寻找话题。他是一个社交技巧很好的男生,他在考虑了哪些话题「女孩子喜欢、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后,又习惯性的去考虑哪些话题「能让女孩子觉得自己受重视、呵护。」小碴知道,只要满足这两点,跟女生的谈话就会很顺利。但这也代表了,小碴必须放弃他自己喜欢聊的那些艰涩话题、刻薄批评,讲一些温言软语。
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小碴觉得他对这个女孩不必要如此。这不是说眼前的女生不需要温柔呵护,小碴相信在某些时刻(比方说求婚),每个女孩都应该得到温柔对待。但是嘉赫娜不需要这样。她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考虑她,不需要别人为她永远放弃自己的本性,她并不要求别人一面倒的配合她。小碴觉得她会喜欢别人和她真诚的斗嘴,胜过为她打造一场虚伪的完美谈话。
于是小碴问了他最感兴趣的问题:「和小萌儿说话的时候,妳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怎么这么说?」从后照镜里,小碴看到嘉赫娜露出笑容。他说中了。
「就是有这种感觉。」小碴老实回答。没有使用任何漂亮的修饰字眼。
嘉赫娜笑出声来。她笑的时候有点压着嘴唇,但声音是完全放开来的。小碴发现他喜欢这个声音出现在他的车里,在他的旁边。
嘉赫娜说:「的确是很无聊。我本来还想说可以交流一下不同的想法,结果她却是『那种人』。一跟人说起话来就要论胜负。她这型的人不管读多少书、混进多少有学识的圈子,都不会在跟人交谈中得到任何进步。她根本不能和人进行互有收获的对谈。她只想着要赢、要在谈话里占上风,至于自己说了什么、对方又说了什么反而不重要。和她说话一点收获也没有,让我太无聊了。
「她那型的人只能给权威强迫灌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学习管道了。」
「我不得不同意妳说的。」小碴笑答。这女孩子牙尖嘴利的程度好像不输他。小碴继续问:「妳怎么会来参加这场联谊?我先说好了。我是被学长抓来凑人数的。他说我参加的话,与会女孩子的人数会倍增,他们才有更多机会。身为系上的一份子,我应该要尽一己之力帮助他们找到伴。」
嘉赫娜说:「他们不觉得有对照组在,只会让女孩子的标准提高吗?」
小碴爆笑出来。
嘉赫娜说:「是朋友抓我来的。他们说这一场水准很高,应该会出现能应付我的男人,所以强迫我来。」
「应付,妳?」
「是啊。我这种女孩子,一般男生会觉得很难应付吧?」
小碴想想也对。至少那些后一团的人,肯定会觉得嘉赫娜不够听话、多嘴多舌。对自己自信不足的男人,更是无法承受嘉赫娜的直言。
嘉赫娜继续说:「我就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认为讲话一定要开头和结果都是『对、对、对!你说得没错!』辩论这种事最好玩的,就是『啊,你说的才对!』或『这种看法我之前没想过!』那一刻。能发生这种事才有对辩的价值。有些男人虽然有本事能和我对辩,但是他们以前都被其他女人整怕了,会怕我记仇什么的,也不敢和我辩到底,那我就没机会知道他真正的看法了。有些是一看到我是女生,就预期我会『对对对』到底,我一提出我的看法那种人就会恼羞成怒。至于能和我对辩到有收获的男人嘛——」嘉赫娜笑了一下:「——都结婚多年有小孩啦!」
「因为男人的精神年龄比女人晚熟。」小碴说:「跟妳同年龄的精神年龄都不如妳啊。」而家庭生活、养小孩,都可以让男人加速成熟。
嘉赫娜靠近前座椅背,问:「欸?这哪边的统计啊?」
「那个是我在书上看到……」小碴说了一些资料:「……对国中女生来说,同年龄的男生幼稚到可厌的地步。实际上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男性的最低结婚年龄总是比女性高,我猜这大概也有关系。男人总是比女人晚长智慧。」
「不过女人的青春也比较快结束啊。男人多花几年时间变成好男人,就生理角度来看挺正常的吧。」
「可是男人也比较短命。平均寿命总是女性比较长。」
「这是为什么呢?」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陷入思索。
嘉赫娜说:「这不合理啊,为什么会有生物成熟期长,却死得快啊?」
小碴笑说:「啊,我知道了。」
「欸?为什么?」
「因为——」
小碴正要说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嘉赫娜指定的社区大楼前面。小碴改口问:「妳住在这里吗?」
小碴靠边让嘉赫娜下车。她下车后对着驾驶座上的小碴笑得非常灿烂:「不是,我要从这里回家。」
小碴把车窗降到最低:「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如果你是那种会半夜爬别人家窗户的变态,让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不是很糟糕吗?」
小碴叹了口气:「的确。」
「哪个的确?你的确就是变态?」嘉赫娜明知故问。
小碴莞尔一笑:「另一个的确。」
「结果为什么男人比女人短命?答案是?」
小碴掏出上面写有魔话号码的名片给嘉赫娜:「下次出来让我请喝茶就告诉妳。」
「我不喝茶,请找有卖果汁的店。」嘉赫娜说。
「遵命。」
看嘉赫娜有些惊讶的抬起了眉毛,小碴知道,她没料到小碴会给她这样的回答。这让小碴生出一种「成功给人惊喜」的成就感。
「路上小心。」小碴笑得相当开心。他慢慢把车窗升起:「记得告诉妳朋友我不是便车杀人魔!」
嘉赫娜大笑:「我不会相信第一天认识的人的!」
小碴开车离开,他从后照镜看到嘉赫娜慢慢的,用一种半是闲晃的步伐走向公车站牌。他突然有种非常不舍的感觉。他应该要离开,等她主动联络他,但他却非常不想等。
根据统计男人比女人短命个五年左右,但是同样根据统计,那些婚姻生活幸福的男人,会多出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的平均寿命。
男人短命,因为他们需要女人去补满他们生命的不足。
不知为何,小碴觉得,这种论调他可以对任何人说出口,就是没勇气当面对嘉赫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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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小碴总算实现了和嘉赫娜的第一次茶会,他拼命忍着不去利用关系搜索嘉赫娜。即使如此这场茶会仍然不是一对一的。外带了嘉赫娜的朋友们,还被女方强迫各付各的(于是小碴也找到借口不告诉嘉赫娜答案)。三个月后,小碴终于拿到嘉赫娜的魔话号码。半年后,嘉赫娜总算把小碴算进她的生活圈里,聊天时会告诉他一些私事,但也就这样而已。
在这个什么都发展得很快的时代,小碴接近嘉赫娜所费的时间是不可思议的长。小碴维持耐性,慢慢一步步的接近。他知道嘉赫娜就是如此,只有有耐心的人才能接近。动作越快,反弹越大。她需要时间慢慢仔细看眼前的人,小碴非常愿意让她看清楚。
认识时间一年半,终于可以和嘉赫娜单独出游了。不是去(人一定要够多且不是包厢)的餐厅和茶馆喔!
地点是一座大桥上的高空弹跳场。
「买保险,看业者证照,装备测试报告——」嘉赫娜非常仔细的检查安全性和必备防范措施,也非常认真的听工作人员解说。当工作人员强迫大家现场量体重时,她大笑着看那些女孩子被揭穿谎言时气鼓鼓的样子。
工作人员为他们穿好装备,到了准备跳的时候。两天前下过一场暴雨,这座漆成绿色的钢铁大桥距离河面高度一百二十公尺。下方河水奔腾,有千军万马之势。
跳之前教练再检查一次装备,并作最后一次口头确认:「有没有心脏病、惧高症、高血压?有脑溢血风险吗?有习惯性脱臼吗?最近动过手术吗?表格上填的体重是真的吗?」
小碴依序回答:「没、没、没、没、真的。」
教练的笑容看起来有点险恶,这也可能只是小碴的错觉:「你有足够的勇气跳下去吗?」
小碴低头看了一眼河水。这个水势可以吞掉任何人。不,不管给他什么他都不想跳。
「可能没有。」
于是教练转向站在旁边,准备下一个跳的嘉赫娜:「妳想帮他一『脚』吗?」
「非常——乐意!」嘉赫娜露出灿烂的笑容,活力充沛,眼睛发亮,好似头上的云层里有阳光透了下来。
她上前一脚把小碴踹下去。
小碴朝着河面坠落时不由自主的想着:跳一次换那张笑脸,好像还不赖?
小碴知道他糟了,他知道一般人是怎么形容这种情况的。
叫这是「坠入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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