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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宗冕定睛, 前方的泰儿正举手在自个儿收拾头顶冠带, 喜的旁边太监笑道:“小王子这份懂事劲儿,可真是叫人打心里喜欢。”
赵宗冕转头, 对成宗笑道:“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皇上怎么又记起来, 再说女人天生就是麻烦,指不定她们自家有个什么伤伤难难的,也不足为奇。何况不管怎么样, 现在有了泰儿,还有什么不足的?”
成宗听了这几句, 又咳嗽了声,抬手搭在赵宗冕胳膊上,也说:“朕毕竟是这把年纪了,近来时常爱想过去的事, 前儿章令回来, 同她还说了半晌的话,她还也跟我说起泰儿来了呢。”
“公主又说什么了?”
“无非是也夸泰儿生得好,像极你小时候。”
赵宗冕一笑。
成宗又道:“章令那个儿子关潜,昨儿晚上朕见过了, 也的确是个俊秀出色的,皇族里还有这样的孩子, 如今又有了泰儿, 朕瞧着心里实在欣慰。”
这会儿泰儿跑到前方, 去摸那铜仙鹤, 又踮着脚想摘仙鹤口中衔着的灵芝。太监领着几个小内侍跟宫女围绕在旁边。
成宗本欲去偏殿,见状便停了下来,对赵宗冕道:“听公主说你先前派关潜去追查王府失火的凶手,阴差阳错才找到泰儿的?”
赵宗冕道:“是,也是歪打正着了。”
“那府里那个……你的什么侍妾,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赵宗冕一笑,迎着成宗幽深的目光道:“女人要嫉妒起来,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无非是见我多宠了他们母子而已。”
前方太监笑道:“小王子,这个可不能摘的,摘不下来,会伤了手的。”
泰儿踮着脚够不着,却又试图爬到仙鹤身上去,成宗一眼看到,笑说:“何必要那个,又不是没有真的,叫人去药阁里把那赤芝拿来给他玩。”
太监吃了一惊:“皇上,那灵芝是江西知州特意进献,为皇上入药的……”
赵宗冕忙道:“给他玩那个,一会儿工夫就全弄坏了,何必暴殄天物,皇上千万不能。”
成宗忖度了会儿:“是了,朕怎么忘了。寻常百姓人家的长辈见了孩童都会给些赏赐,如今朕第一次见泰儿,却也格外喜欢他,去藏珍阁,把那柄小黄金如意拿来给他。再不然,就带他去阁子里,喜欢什么由得他挑。”
赵宗冕忙去把泰儿抱了回来,又道:“皇兄若是这么着,以后我不敢再带泰儿来了。”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怕他胡打海摔的弄坏了皇兄的宝贝,皇兄当然不会跟他计较,将来只算在我的头上,我岂不是倾家荡产也赔不出来?”
成宗道:“瞧你那点出息,跑到朕跟前哭穷来了。”
“倒不是哭穷,是真穷。整天盼着皇兄赐我点好东西。”
成宗笑道:“好啊,那你说朕的东西,你都想要什么?”
赵宗冕道:“不敢要不敢要,皇上给什么都是恩典。”
领着赵宗冕父子到了偏殿,成宗落座:“说起来,朕心中的确是有些不安,觉着亏欠了你,毕竟你去镇抚司那场牢狱之灾,也是东宫里闹出来的,虽说太子并不是故意,可毕竟害你受了苦,若不是林妃聪明,这场不白之冤不知如何了局。”
赵宗冕叫泰儿安稳坐了不许乱跑,道:“这件事说起来臣弟心里的确有点不舒服,太子怎么能怀疑我害死苏嫔呢,我毕竟是他的王叔,就算平日里名声差些,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成宗道:“他也是因为苏嫔之死大受打击乱了阵仗了,加上……你知道当初苏嫔差点儿许给你,所以他才急了。改天我叫他来给你赔礼。”
赵宗冕道:“那可当不起,我就当吃个哑巴亏了。”
说话间,太监捧着黄金如意送了上来,成宗接在手里看了会儿:“这个是藏珍阁几柄如意里最小的,适合小孩儿玩,又不像是那些玉的木头的容易坏,就赏他玩吧。”
赵宗冕谢恩,亲自接了过来,啧啧赞赏了会儿:“有这种好东西,怎么早不多给我几个?掂量着总有一百多两了,变卖了得值多少钱。”
成宗不禁笑道:“听听着败家子的口吻,得亏没有给你。这种金如意的确是有两柄,大的那些太沉,泰儿如今还玩不动,这个是正经九十九两黄金打造的,他好歹能拿得动,好生给他玩,玩厌了就摆起来,可不许卖!”
赵宗冕道:“那大的那个呢?”
“大的是二百二十两的,你想怎么样?”
“等泰儿大点能拿得动的时候,皇上仍赏赐给他呗?”
成宗笑道:“你是巴不得朕现在就赏了你吧?”
赵宗冕振振有辞道:“太子是皇上的儿子,我因太子受了那场牢狱之灾何等的晦气,皇上总也该给我点什么,就这个金如意挺好,扫扫晦气,就算是皇上没太偏心了。”
成宗目瞪口呆,无可奈何挥挥手道:“去去去,给他拿来,省得在这里聒噪。”
不多会儿太监果然把那柄如意也拿了来,赵宗冕立刻掂量了一下,大概是觉着分量足够,便满意笑道:“以后若还有背锅的事儿只管吩咐臣弟,只要给我这个就行了。”
泰儿拿了那黄金如意,虽然到底是沉拿着不便,却仍是奋力抱着不放手,突然见赵宗冕得了更大的,便吃惊地呆看。
成宗道:“把小王子带下去,叫人哄着那些果子给他吃。”
赵宗冕正把如意放回了檀盒,闻言道:“皇上,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儿吧,叫别人带我不放心。”
成宗道:“在宫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孩子太顽皮,我怕他又去乱爬,爬仙鹤不要紧,如果连皇兄的龙椅也要爬,那臣弟岂不是不知不觉里就犯了死罪了?还是带在我身边妥当。”
成宗垂落眼皮,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看着罢了。”
一挥手,太监宫女们皆都后退,赵宗冕把泰儿抱在身边,本来还担心他不听话,没想到竟然格外乖巧。
成宗喝了口茶,道:“其实朕是想安静跟你说会儿话。怕孩子在这里不便。”
“泰儿还什么也不懂,有什么话皇上只管说就是了。”
成宗颔首:“宗冕,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宁泽王已经给废黜为庶人,不知你对这有何看法?”
赵宗冕正低头给泰儿重系冠带,闻言道:“皇上问我这个做什么,人都已经给废了,再说别的也没意思。”
“你对此事就没有看法?”
赵宗冕道:“我有也没用,难道我说我觉着宁泽王冤枉,太子开了个不好的头,皇上会听我的话吗?”
“宁泽王于封地敛财,强占民田,倒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人无完人,要找错儿一定是会找得到的,就算找不到,不也还有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成宗沉沉地看着他:“宗冕,这话太过了。”
赵宗冕满面无辜:“是皇上要问我看法的。那么,不知皇上觉着我又有什么错?”
“你?”
赵宗冕挑眉笑道:“当然是我,宁泽王之后就是文安王,或许先是我。皇上,太子这项庄舞剑杀鸡给猴看的把戏,连民间百姓都看明白了,皇上觉着赵宗栩不知道吗?还是说我真的愚蠢到那种一无所知的地步?”
殿内突然沉寂。
“所以,”成宗道:“假如真的轮到你呢?”
“不是假如,是一定,”赵宗冕轻描淡写地,像是两人如今说的并不是事关百人甚至千人的生死,而是一件无足轻重之事,“皇上你该最清楚,我跟宁泽王不一样,太子不会只把我贬为庶人,因为就算把我贬为庶人他也不会放心,我也不是宁泽王,我绝不会受那种屈辱。”
说到最后,赵宗冕抬眸对上成宗的目光。
成宗没有接口。
泰儿本坐在赵宗冕身边,这会儿突然主动向着他爬了过来,赵宗冕将他抱在膝上,拢在怀中,此刻突然想到昨夜所见西闲也是如此抱着这孩子,他在泰儿的小脸上弹了弹,云淡风轻。
成宗目睹他一举一动,终于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是宁泽王,也不会做颍川王。”赵宗冕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最好了,皇兄向来睿智聪明过人,不如你替我指一条明路。”
听见“颍川王”,成宗微微一震。
继而道:“雁北军已经不是你手中的棋了。你总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除了这个我还知道,”赵宗冕笑笑,“苏嫔正是因为听说太子要灭雁北军精锐,她不忿而跟太子争执,所以才无辜身亡。”
成宗霍然起身:“你……你……”
赵宗冕道:“我怎么知道是吗?皇兄,虎毒不食子,太子失德到如此地步,你还要替他收拾烂摊子,你可真是个好父亲!但你这样,可算得上一个明君?”
那天太子半路撤席。
不多时,赵宗冕得了消息,有雁北来使到了东宫。
他佯醉离席,留意而行,望见那人脚步匆匆脸色灰败往外而行。
赵宗冕趁其不备上前轻轻一撞,他的擒拿功夫何其厉害,将人轻而易举制服。
来使自然是认得他的,当即神色惨然:“王、王爷,为何拿住小人。”
“为什么拿你,你不知道?”赵宗冕笑道:“你跟太子商量了什么?”
赵宗冕本想用逼供的法子迫使此人招供,谁知根本没用他费多少力气,那使者道:“此地不是说话地方。”
赵宗冕带他到了僻静的空房中,来使跪地,将太子欲对雁北军的打算一一禀明,并且顺便说了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原来来使对太子禀明的时候因给苏嫔打断,此人被迫退出,只不过他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又折了回来,谁知才出院门,就看见春水阁前那一幕。
太子误杀了苏嫔。
来使本就对太子命令杀了雁北军近百精锐一事很是犹豫,又因目睹了太子对苏嫔所为,心思混乱之极,跪地对赵宗冕道:“太子失德,这样折腾下去,无异于自毁长城,小人着实不忍,这才肯倾囊相告。请殿下早作打算,小人虽无法对太子尽忠,亦算是对朝廷尽忠,对天下尽忠了。”
赵宗冕拉他起来,交代了几句,便放他自去了。
而他仍出门,无意识往春水阁方向走去,走不多时,就见一个宫女恍惚走来。赵宗冕这才假做醉了,坐等将计就计。
迎着成宗惊怒阴沉的目光。赵宗冕道:“人心不可欺,皇兄,像是你高高在上,大概觉着一个苏嫔的死也不过如此,挡不住你儿子的路,但有时候偏偏越是卑微不起眼的人,越会让天翻地覆。”
终于,成宗问道:“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竟还担着罪名入了诏狱?”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准备好,如果说出来,只怕更是死路一条,而且他们会有更丧心病狂的罪名扣下来,倒不如先接了这招。”赵宗冕回答。
但是在他心中,却还有另一个答案。
苏舒燕出事了。凶手还是他。
不知道那个在外头的人听说了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但是赵宗冕知道,以林西闲跟苏舒燕的感情,她绝对不会在听说苏嫔一尸两命后还会心安理得逍遥在外。
她一定会回来。
一切也正如他所想。
西闲真的回来了。
赵宗冕抚过泰儿粉嫩的小脸,昨夜她温柔的叮嘱如在耳畔:“殿下也要保重啊。”
成宗低头,掩着嘴咳嗽起来。
他抖的像是风中的落叶,而在苍老的咳嗽声中,赵宗冕听见了殿阁外头轻微的脚步声,十分整齐,训练有素,显然是宫中禁卫。
隐隐还有兵器碰撞的声响,大批的侍卫带着兵器而来,听动静应该是将整个大殿都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