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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 反复

伐清 灰熊猫 7049 2021-03-29 00:58

  谭弘心里已经有了腹案,还剩一些细节需要斟酌,虽然不敢说是万全之策,不过谭弘还是要奋力一搏。

  “你们还在等什么,等死么”

  没等谭弘回身发号施令,万县城头就响起一声大吼。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这声喊叫后谭弘就扭头去看,还不等他看清身后的情景,就有一个人猛地扑到了他的背上,把身体已经相当虚弱的谭弘撞倒在地上,同时那个人还在焦急地大喊:“还不快来帮忙”

  扑过来的正是熊兰。

  在熊兰的招呼下,其他万县军官也纷纷反应过来。经过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虽然大家还不觉得,但实际上熊兰已经隐隐成了众人的领袖,在这群万县降军中有了一些号召力。每次大家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熊兰都能站出来当领头人。听到他的催促后,脑子转不过弯的人还在彷徨不决,但也有人跑上来帮忙按住谭弘。

  “快拿绳索来,赶紧把他捆住。”虽然呼啸的冷风不停地从万县城头掠过,但熊兰已经是满头大汗,这次放谭弘出来看来是押错注了,也不知道立刻改换门庭还来不来得及。刚才谭弘盯着城下说清军必败,熊兰听在耳里,就在谭弘背后指指点点,用手势撺掇大伙儿动手拿人。不过有人没有看懂他的手势或是看懂了但是还在犹豫毕竟翻脸如翻书这种事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见状熊兰就再不等待,发出了刚才那声大喝,毫不迟疑地率先向谭弘扑去。

  熊兰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押宝失误,这一把赌错了,如果不向明军倒戈就得赶快逃跑,趁着邓名还没回来就逃得远远的。不过这并不是熊兰做事的风格,他辛苦了这么久,费尽唇舌才说服北岸大营的人返回万县,又领着大伙儿自缚出城投降邓名,再冒险放谭弘出牢熊兰当然不甘心经过一番努力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谭弘要搏一下,熊兰也是一样。

  城头的降官们七手八脚地又把谭弘捆成了一个大粽子,拿绳子的那个人一边捆还一边表示歉意:“对不住侯爷了,小的给侯爷请罪了,侯爷您再忍忍吧。”

  没有反抗能力的谭弘这次终于破口大骂起来,骂了一会儿后他又叫道:“你们反复无常,就是再投降过去韩世子能饶了你们么别忘了两天前你们才刚降过一次你们又跟着熊兰去投降,韩世子能不把你们千刀万剐了”

  “这就不劳侯爷费心了。”熊兰满不在乎地说道。

  捆好了谭弘后,熊兰拽着绳子就拉着他往台阶那边走,一边唾沫横飞地对同伙们嚷嚷着:

  “你们几个,快去把旗子都换过来”

  “你们几个,跟着我去县衙”

  县衙大厅里,谭弘的亲丁们正在享用刚熬得的米粥,或是小口、小口试探性地咬着刚端上的滚烫蒸饼。在他们身边,熊兰安排的士兵们正殷勤地给他们端茶倒水,满面笑容地让他们慢慢吃、不着急。虽然只有很少量的一点食物入腹,但是马上就给了他们新的气力,在南大营里率先跳坑的几个人仍然手脚发软,却已经商议妥当,等吃完了一张软饼就去城头护卫谭弘饿了这么久,细粮软饼端到眼前,一点都不吃那是不可能的,但除非不要命了才敢胡吃海塞撑个半死。

  才咬了几小口,县衙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就传到了门前,谭弘的亲卫们茫然地抬眼望去,只见熊兰领着一伙人杀气腾腾地冲进来。

  “官兵大胜,谭贼必败。”熊兰没时间和县衙里的同伙们多做解释,用最简洁的话语概述了即将出现的情况后,熊兰指着那些嘴里还咬着饼子的人叫道:“快把这帮鞑子都拿下,关进我们的大牢里去”

  所有的人都为之愕然,突然每个人都像是被鞭子抽了一样地跳起来,刚才还点头哈腰的北营士兵一个个顿时面上凶光毕露,转身就向椅子上坐着的那些南岸亲卫扑去;而南岸亲卫一个个也没有束手就擒,同样纷纷跃起,向身边的那些饼筐扑去。

  饿得快要咽气了,好不容易闻到粮食的味道,此时这些亲卫想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再吃上一口东西。这些人被按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在使劲地把面饼往嘴里塞。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熊兰飞快地点着俘虏的人数,以确认一个也没能漏网。最后一个被拉过来的俘虏双手被捆在身后,嘴里还咬着一张饼,他仰面朝天,努力地想把嘴边的食物吞下去。

  熊兰伸出手捏住那个饼的边角,用力拽了一下,把还在嘴外面的半块饼撕了下来,随手扔回了饼筐中。

  “熊贼,给爷爷个痛快吧”口边的饼被抢走的那个家伙已经被拖出了大厅,他咽下了含在口中的一点,凄厉的喊声从外面传了过来。

  对此熊兰充耳不闻,他急急忙忙对县衙里管事的人交代道:“赶紧挑几十个嗓门大、有膀子力气的人到城头听用,剩下的人好好准备饭菜,迎接殿下回城。”

  县衙里管事的人名叫朴烦,不久前还不过是个普通的伙夫。谭弘溃败军心大乱以后,被熊兰一路提拔,现在已经是万县城里一个小头目了。熊兰步履匆匆地离开县衙后,朴烦心急火燎地把长官交代的任务布置下去,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好后,才轻松地长叹一声,胸中全是工作之后的满足感。

  环顾空无一人的县衙大厅,朴烦看着狼藉的座椅,还有打翻的粥钵和饼筐,不禁心疼起来,一手提着饼筐,一手把地上的碎面饼仔细捡起来。拾取着地上的粮食,朴烦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候家里是如何的拮据,不要说这样好的细粮,就是一粒粗粮渣也舍不得丢掉。村子里邻舍打架,都会自动避开碗缸之类免得损坏,哪里会让珍贵的粮食被糟蹋呢

  幼年时父母长辈语重心长地教诲朴烦,做人要有信义、说话算数,不然就没有朋友,世上所有的东家也都喜欢忠厚老实的汉子。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朴烦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谭弘军中当火工这么久,从来没有偷奸耍滑,谁都知道他工作勤恳、老实本份、待人厚道直到前些天,侯爷忽然说从此大家就不是明军了,是大清的兵了,这个事情让朴烦彷徨了好几天:祖祖辈辈都是大明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剃头去当鞑子了呢

  朴烦还在彷徨的时候,侯爷把他分派到了北营北营的人不吃香,可是北营军人也要吃饭,离不开伙夫;心怀对大明的羞愧做了两天饭后,就听说侯爷被人捉走了,为此朴烦还偷偷掉过泪,无论如何这几年都是侯爷赏口饭给他吃啊;泪迹未干,熊把总就嚷嚷着要投降明军,军官们都被熊把总说服了,朴烦一个小小的伙夫又如何能够反对就算他觉得亏心也只能把这不满深藏心中。

  朴烦战战兢兢地把熊把总交代的工作做好,想不到熊把总夸奖他能吃苦、不怕累,把他一路提拔,几天下来朴烦成了伙夫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今天熊把总冲进县衙,下令把谭弘和他的手下都放出来时,朴烦觉得这事好像有点不妥:韩世子人不错,也没有追究大伙儿的罪过,这前脚出城后脚就反,就是人走茶凉也不能这么快吧但熊兰的命令朴烦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见到谭弘的那帮亲卫后,朴烦又开始惭愧了,这些人说什么也是老战友,多年来一个营里的弟兄,才几天不见一个个饿得都不成人形,朴烦觉得自己前几天真该偷偷给他们送点吃的东西去。对于朴烦这样卑微的家伙,亲卫们平时就把他呼来喝去,今天当然更不会给他们这些叛徒什么好眼色,对此朴烦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他满脸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心里确实想着对不住这帮子兄弟,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补偿、赎罪,本来就是自己背叛了谭侯爷,不对在先遭些白眼也没什么嘛。

  没想到熊兰又一次冲进来,听到熊兰命令捆人,朴烦的脑袋嗡的一声就晕了,条件反射地服从执行,向那些他刚刚还满怀歉疚的人扑过去。制服这些熊把总的敌人时,朴烦还穷凶极恶地掐住他们的喉咙和脸颊,把他们已经咬到嘴里的面饼夺过来。朴烦自己不知道,当时他脸上的凶光可是把周围的同伴都看得心里发毛。

  现在回想起被自己口中夺食的那些人的绝望目光时,朴烦感到一阵阵心酸,可是当时他却只有快意,觉得在熊把总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身手。

  “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朴烦抱着头,感到非常的迷惑。短短几天的生活比过去二十几年还要变化多端,朴烦颠覆了自己过去的行为准则,变化之大让周围的人、也让他自己吃惊不已。不过也就是这么几天,朴烦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变成万县伙夫中小有名气的一员。刚才熊把总称赞他勇于任事,还说万县城内数百的伙夫从今天起就都归他朴烦管了。要是干得好,等渡过了眼前这关,熊兰还会让他带一队兵试试看那不就是军官了嘛。

  “头我们来了”

  朴烦正在烦恼的时候,一群人走进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几个领头的家伙都是朴烦从自己手下刚挑出来的小头目,领着一群膀大腰圆的人来向朴烦报道。

  “跟我来。”朴烦跳将起来。反正自己的脑子不够使,许多事情想也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把忧愁抛于脑后,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干劲:“去城头,到把总大人那里听用去”

  邓名听到身后响起新一轮响亮的鼓声,他勒定战马回头望去,不错,确实是明军开始出击了。

  注意到这个动静的不止邓名这些人,有些本来还紧追不舍的敌兵听到鼓声脚步也慢了下来,回头向明军方向指指点点。但是大多数没有觉察,继续向邓名这里追来。

  “停,我们就在这里稍等一会儿。”邓名环顾左右一圈,问赵天霸道:“如果我们坚守在这里,大概能守多久”

  “鞑子短时间里是攻不上来的,”赵天霸看着那层层叠叠追来的人群,有些已经开始向他们所在的高处爬来,有些则绕过高处跑过,想要抄到邓名前面的路上:“不知道周千总他们能不能一时半刻内赶到。”

  “好吧,我相信周千总没问题。”清军比己方兵力雄厚得多,虽然直到现在一切顺利,大部分清军都被自己引诱了出来,但是邓名依旧非常担心清军会回过头去救援主将。他引着卫队一直来到这座山丘的最高处,然后一跃下马,拔剑在手:“诸位,如果大军不胜,我们岂能独存”

  赵天霸记起听邓名讲过,郑村坝一战,燕王朱棣带着一百多人,吸引官军主力绕着大圈子跑,那时郑和是一百多人中的一员。官军都是南军精锐,数万步骑兵抛弃了主将李景隆去追杀朱棣,官军几次追近燕王时,领头的将领都被郑和所杀。虽然邓名寥寥数语,但其中的惊心动魄可想而知,也正是这样朱棣才紧紧牵住了南军主力,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到回去救援李景隆和大营。此时赵天霸看到有些清军脚步放慢,似乎犹豫不决,谁敢说不会有更多的敌人效仿

  “殿下所言极是,”赵天霸大声赞同:“当战则战”

  看到韩王世子不再继续逃窜,而是在山丘顶部下马后,追击的清军顿时欢声雷动:很显然韩世子已经被困住,无路可逃,所以不得不在山顶做困兽之斗。从河边一路追来,大部分清军士兵都已经相当疲惫,可看到韩世子终于落入包围后,他们顾不上休息继续奋力前进,他们发出的欢呼声压倒了从背后传来的金鼓声,所有的士兵都再一次目不转睛地盯住前方。就在他们的眼前,韩世子带着寥寥无几的随从站在山顶,黑压压的清军正在爬上山坡,迅速地形成包围圈,缩短了与韩世子之间的距离。

  “骑战,当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否则骑马还不如步行。”看到密密麻麻的清兵往山腰上爬来,赵天霸对邓名说道:“殿下在此安坐,看卑职破敌。”

  说完赵天霸就带着十名骑兵上马,向着距离山顶最近的一股敌军发起冲击,十名骑兵虽然不多,但人人奋勇。弯腰爬山的清军已经是气喘吁吁,靠着一股子领赏的念头在勉强撑着,看到十一名骑兵呐喊着从高处冲下时,不少人连举枪迎战的力气都不多了。

  赵天霸冲到敌军阵中,刀砍马踏,转眼间就把最前边的几个清兵都搁倒在地,他身旁的明军骑兵也是挥刀砍杀。那些清兵本来以为胜劵在握,准备轻松拿人,不料明军这么凶悍,心中的幻想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兵士气一泄,就纷纷调头退到身后的同伴群中去。赵天霸也不追赶,见已经把这边的敌军逼退足有十步,就马上调转马头返回山顶,挥手示意刚才跟他冲阵的人稍稍休息,带着另外十个人又向另外一边的敌军冲去。

  如此反复冲杀几次,清军的攻势登时缓了下来。本来为了抢功,大家都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现在见到明军强悍,他们就互相凑在一起,齐声吆喝着缓缓向山顶逼上来。赵天霸几次冲阵,使得明军与清军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能够让马跑起来,气势上也压倒敌人。当清军不再像之前那样疏散而是结成紧密队形后,赵天霸就不再进入敌阵,顶多是冲过去吓唬一下,让敌军自行停步或是往后倒退,以此拖延时间。

  又一次退回山顶后,赵天霸站在马背上向岸边遥望。那里谭诣的大旗已经不见了,岸边沙尘滚滚,朦胧中似乎正有一些人在亡命奔逃,江面的船只也在移动,有几艘已经起火。

  “周千总应该是得手了,再等一会儿,就会来给殿下解围了。”赵天霸大声吩咐旗手和另外四个人:“你们保护好殿下,余下的和我挡住敌兵。”

  现在清军的阵型很紧密,冲阵已经没有什么效果,同时包围圈也缩小了,明军只剩下环绕山顶的一圈地盘,就是想冲阵马匹也没有足够的距离加速,更不用提众人的坐骑也开始疲惫了。

  赵天霸改变了策略,让其他人尽力维持着战线,自己绕着包围圈奔跑起来,看到哪里压力大就上前帮忙。赵天霸口中大声呼喝着,把手中的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不停地向眼前的敌兵群中扎去,把清兵挡在外面不敢前进。

  前排的清兵都是一路上跑得最快的,不少人丢掉了盔甲,没有防护,面对凶神般的赵天霸,不由自主地心里胆怯,所以只是口中吆喝,但并不拼命进攻韩世子已经穷途末路围在圈子里了,四面八方这么多清兵,只要有几个攻上山顶就赢了,省点力气到时候抢上去抓住韩世子才是明智之举;要是自己玩命地往前冲,死在胜利前不用说是亏本,就算没死,万一把明军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对面的同伴冲上山抓住韩世子又该哪里说理去

  包围圈最内侧的清兵没有一拥而上,被他们挡在身后的同伴,包括谭诣的亲卫骑兵都急得破口大骂,催促前面的人赶快扑上去,要不然就后退把位置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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