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是被气醒的。
他做了个噩梦,噩梦中出现了祢衡那张令人痛恨入骨的脸。这么多年来,就算是最不共戴天的敌人,也未曾当面对他失礼,可偏偏他就被这么人当着十几万人的面,重重的搧了一个耳光。
疼在脸上,痛在心间
最让他感到悲愤的,是祢衡这么做了,他却偏偏奈何不了对方。尽管他拥有大汉最富庶的一个州,麾下有十万大军,猛将无数,可即便面对面,他也奈何不了对方,只能任人羞辱。
忿恨和不甘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让他连续多日都睡不好,时时会做噩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羽到来的关系,今夜的噩梦最为可怕,他居然再次听到了祢衡恶毒的咒骂,像是惊雷一般,在他耳边滚滚炸响。
那是异常可怕的经历,直到从梦中惊醒,意识到是在做梦,他才缓过了这口气。然后,他听到了帐外隐隐传来的喧嚣声。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吵”毫无疑问,喧嚣声就是噩梦的诱因,袁绍怫然不悦。
“主公,是”亲卫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前,响应的很迅速,但说话却很不干脆。
袁绍眉头大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强自镇定的喝问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还不快说”
“似乎是有人袭营。”一言既出,袁绍脸色剧变,那亲卫见事不妙,连忙补充道:“不过,到底是袭营还是有人作乱,尚未确认”
卫士并没有欺上瞒下的意思,连营实在太大,动乱又发生在边缘地带,尽管已经有人去查探了,但想得到准确的情报,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袁绍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段时间主公的脾气很糟糕,就像是被暴晒了一个月,又在上面洒上了大量的硫磺等引火之物的稻草堆一样,随时会爆发。赶在火头上的人,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卫士哪敢拿还没确认的坏消息来触霉头
“没用的东西,滚出去”袁绍惊怒交集,一时间倒顾不上冲卫士宣泄,无数的疑惑已经让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卫士如蒙大赦的溜了,袁绍像是突然惊醒似的,猛然跳起身,不避严寒的冲出帐外。
火光已经映红了东面的天空,依稀可以听到低沉的号角声,喧嚣的喊杀声,一瞬间,袁绍心中有了明悟,不是什么哗变,也不是走水,就是敌袭,王羽来了
“负责东营防务的是谁”他大声问道,带着一丝希望,更多的却是歇斯底里的味道。
毫无防备的遭遇强敌的突袭,就算是孙武复生,吴起再世,怕是也无力回天了,溃败,就在眼前。
“是马延、张顗二位将军。”回答他的,是身后传来的一个疲惫的声音。
听到这两个名字,袁绍心中先是一凉,继而怒火上涌。
“沮授”
他旋风般转过身,一把抓住了来人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扯到自己面前,狂吼道:“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要沿河布防,孤答允了;你说要调整营防,孤也答允了;你说”
像是要将心中的愤恨与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似的,他大叫大嚷,状似疯狂:“可你是怎么回报孤的被王贼突袭,还是夜袭王贼就是用这招打垮刘公山的,你不是冀州第一智者吗怎地还是中了这么浅显的计策莫非,你与王贼相互勾结了吗”
沮授被他扯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哪里还能出言分辨
郭图等谋士这时也赶到了场,看到袁绍大异寻常的模样,却又哪里敢开口相劝
马延、张顗就是俩有勇无谋的家伙,这俩人打仗从来不动脑子,治军全靠皮鞭和军棍。虽然还不知道青州人到底怎么渡的河,不过,突袭之所以这么顺利,未尝不是此二人无能之故。
不过话说回来,沮授的安排也没什么问题。在攻城战中,出于削弱冀州本土派实力的目的,派上去攻城的,都是冀州的精锐部队,张颌以及阵亡的苏由、汪昭皆在此列。
这些部队都损失惨重,沮授布防自然捉襟见肘。马延、张顗这种好摆弄的,袁绍也没多加防备,他们的部队实力未损,建制健全,自然要安排到要害位置上。
可谁能想到,青州军才刚刚抵达南岸,也不做侦察、试探,连夜就展开了强渡和夜袭呢
想到夜渡黄河的凶险,谋士们无不面如土色。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成功渡河的比例,恐怕还到不了半数。也许王羽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可想必他也不是如履平地就过来了,显然,他这是要拼命啊。
无论立场怎样,此刻,谋士们望向沮授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同情。
面对着的是高深莫测的敌人,身后却是充满了疑虑的目光和各种掣肘,别说是他沮授,就算姜子牙易地而处,又能有什么回天之力呢
大军败亡在即,谋士们终于把党同伐异那一套丢开了,只是未免太晚了些。
“主公息怒,授正为挽此危局而来。”沮授还没有放弃,他努力的从袁绍的手中挣出一丝空隙,挣扎着说道。
“什么”即便在狂怒之中,此言入耳,袁绍仍然一怔,他之所以连形象都不顾了,暴怒至此,就是因为他以为败局已定,无力回天了。
也许他自己能跑得掉,可主力尽丧,他就算逃出生天又能如何还不是只有任人揉捏的份儿他对着沮授宣泄怒火,实际上,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结果沮授突然告诉他,这一仗还没输,还有回天之力,这叫他如何能不惊异
“你说什么公与,此战当真尚有胜算”希望一起,他的称谓也变了,世家子的风度也隐隐回到了身上。
“取胜已不可能,”沮授摇摇头,“授尽力而为,尽量不要输得太惨”
“”袁绍的目光又变得狰狞起来,闪烁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控制住了情绪,语气低沉的说道:“计从何出”
“王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人匪夷所思的潜渡了大河,臣料事不周,不曾提防,罪莫大焉。”沮授缓缓说道:“不过,臣以为,渡河毕竟不是毫无凶险,青州的夜袭部队,应该不多,而我军的连营却很大”
“你的意思是”
“主公打出旗号,大张旗鼓,率亲卫迎上去”沮授的话有如石破天惊一般,震得袁绍脑中嗡嗡作响,众谋士也是一片哗然。
仿佛看不见上司和同僚们的惊讶,沮授自顾自的说着:“马、张二将无谋,但勇气十足,身边也颇有些敢战之士,就算最终不敌,多少也能稍阻青州军的攻势。夜袭的战法,成算皆在扩大混乱,趁乱图之,只要主公及时出现,将士们就有了主心骨,纵然东营尽溃,乱势却不会进一步扩大”
他言辞恳切,眼神中带着殷殷期许之意,高声道:“主公,能否力挽乾坤,止住败势,皆在此一举”
众人都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反对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可同样的,谁也不敢出言赞同。
看主公的脸色就知道了,尽管这是唯一振作士气,挽回败局的方法,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又不是王羽那厮,这么凶险的勾当,怎么能亲身涉险呢
权势虽好,终究是要有命来享受的。
界桥之战时,主公就曾亲身涉险,若非麹义舍身相救,差点就被王羽擒了去。眼下的局势比那时更凶险许多,主公不可能轻动。
“且容孤思之”袁绍像是一下老了几十岁似的,神气一下就没了,完全没有和沮授对视的勇气。
“时不我待,主公若有顾忌,授不才,愿代之,敢请主公应允”沮授似乎是豁出去了,再做惊人之言,惊得在场诸人无不目瞪口呆。
“好,好,果然是疾风知劲草,孤有公与,天不亡孤”袁绍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搀扶沮授,一边高声叫道:“旭东何在”
“韩猛在此”一名身材极为壮硕的武将应声而出。
“你率孤的三百亲卫,打出将旗,护送公与前往救援,孤当整顿兵马,以为后劲公与乃孤肱骨之臣,须臾不得离也,汝须得尽心护卫,不得有误”
韩猛昂然应诺:“想要伤害军师之人,只能从末将的尸体上跨过去”
“公与,拜托了”袁绍不看韩猛,只是郑重其事的向沮授嘱托。
找个替身很容易,十万大军中,真正见过袁绍相貌的,恐怕连千分之一都不到,只要找个身材差不多的,打出旗号,穿上那身金甲,就能糊弄过去。可那种替身没用,因为他上前线,可不光是振作士气去了,还得指挥,在黑暗中指挥乱军
指挥得宜,加上士气大振,才有那么一丝力挽狂澜的希望。袁绍不去,众谋士当然也不会跟着,随便找个人,能承担得了这种重担么
所以说,沮授的毛遂自荐,对袁绍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王贼虽然猖獗,但孤还有后招,还有取胜之法只要支撑到天亮,支撑到明天,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公与,拜托了”
“主公放心,授必效死力”沮授躬身一礼,郑重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