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灶六月有人烧,冷灶寒冬无人问。
当晚,欧阳锦在徐家喝得半醉,回家时,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这两句感慨。
徐子骞卖过屁股又怎样?做过晋王男宠又怎样?晋王还在府里关着,可人家如今已经是刑部正儿八经的六品员外郎了。跟欧阳锦当初被罢官之时,是一样的品级。
可人家如今才几岁?他将来的前程岂是自己可以比拟?
瞧瞧人家娶的媳妇,虽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却也是正经官宦人家里的嫡女。小娘子的样貌如何,欧阳锦自然无缘得见,但从她的嫁妆丰厚却可以看出,女方对这桩亲事还是颇为满意的。
席间,徐少春那个老东西居然还厚着脸皮跟他炫耀,“这些嫁妆只是明面上的,那女方还陪嫁了一所两进的小院子,过些天就搬过去。欧阳大人,你家长子早订亲了,等成亲时是不是也该考虑买个新院子?省得挤在一处,彼此不安宁。”
呸!欧阳锦心说,你家媳妇再嫡出,毕竟是经商起的家,靠花银子才在新朝挣下一官半职。怎比得上欧阳庄的媳妇,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
不过,心里真是不平衡啊。
徐子骞那种不入流的东西,都混成了六品官,他的儿子现在算老几?
当然,如果把他那个过继出去的大儿子拿来比的话,徐家父子就是提着鞋也追不上。可问题是,那个儿子如今已经不是他的了。尤其是分家之后。更加跟他没有了半文钱的干系。
唉!欧阳锦仰天长叹,他到底是有多造孽,才摊上那么个白眼狼?亏得把他生得那么好看,早知道打小就把他送去唱戏,只怕如今也能给自己换回不少银子。
才自愤恨间,忽地有下人来报,“隔壁徐家四爷打发人来了。”
欧阳锦一愣,徐四不就是徐子骞么?自己才在他家喝了喜酒回来,他又打发人来干嘛?
“叫人进来。”
不多时,一个伶俐小厮进来。笑吟吟献上一只锦盒。“方才家里人多,我们四爷没空招呼,让小的过来,给欧阳老爷送上份薄礼。还望不要嫌弃。”
欧阳锦打开锦盒一看。里面装着一对累丝嵌宝的金杯。
这对金杯是方才徐子骞拿着敬酒时用的。因瞧着金贵,欧阳锦未免就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徐子骞居然留意到了。还特意洗得干干净净,给他送过来了。
欧阳锦很是高兴,面上却客套道,“你家四郎太客气了,这杯子乃是新婚之物,送我干嘛?快拿回去吧。”
小厮一笑,“要是寻常物件,我们爷用过,也不敢拿来相送了,正因为是新婚之物,我们爷也只用了那么一下,才敢拿来献丑。老爷不必客气,收下玩吧。我们爷说,等过两天有了空,还要请您去吃酒呢。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他还有许多事想向您这位世伯讨教讨教的。”
欧阳锦有多久没被人这么奉承过了?只觉全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受用无比。
把对徐子骞的嫌恶之情抛到九霄云外不说,反倒对他生出好感来。这样得了富贵还不忘本,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比他那个糟心的大儿子强多了。
于是欣然应下,捧着那对金杯回去细细把玩了。
小厮回去回了话,徐子骞自从当官后,永远板得庄严的脸上现出一抹浅浅笑意,“做得很好,下去吧。”
他可永远不会忘记,当日求告无门,到破园去时曾受过的冷落。
想想自己曾经那样想与欧阳康结交,可他却在自己落难时也不帮忙,徐子骞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恨。
尤其欧阳康才从乡下来时,那起点还不如他。凭什么混到如此高位?不就是走狗屎运,娶到个好媳妇么?
徐子骞也不平衡了。
跟欧阳锦结交,不一定就能打击到他,但稍稍探听些他家的隐私,若是等到哪日欧阳康落难了,自己再捅上一刀,应该会相当痛快吧?
徐子骞心中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去见他的新媳妇了。
虽然这门婚事不过是利益考量,对新娘子的相貌也早打听过了,可当盖头掀开,看见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时,徐子骞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再想想念福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徐子骞心里的落差更大了。
没有的时候只觉得能有个正经媳妇就不错了,可真等娶到手了,人又开始不知足,为什么不能生得好看一点?
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命运多舛,而欧阳锦却会那样幸运?
不公平,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吹熄了蜡烛,徐子骞木然回了床,因为不喜欢,他只能应付了事。
等他睡下,新娘子同样满心幽怨。
丈夫不喜欢她,她又何尝愿意嫁给这样一个声名狼籍的丈夫?就算长得再好看,可一想着是个曾雌伏于男人身下的,她就觉得恶心。
偏偏贪慕权势的父兄一定要把她嫁来,她能怎么办?自己的长相虽只平平,可若是挑个门户低些的清白人家,就凭她的嫁妆,也能夫妻和顺的过一辈子了。
眼下跟着这么个人,她不嫌弃他就算好的了,他居然还敢嫌弃自己?新娘子越想越窝火,到底是商贾人家的女儿,学过斤斤计较,没学过温良恭顺,既然人家不让她好过,那她也不让人好过!
于是,刚睡着的徐子骞就被新婚妻子拍醒,还故意点上了灯火。
“相公生得好看,妾身想多看几眼呢。人都说春宵苦短,你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是不是身子弱,要不要请个大夫?”
这样别用意的话,听得徐子骞的脸瞬间黑了不止一层。
……
翌日。
谭氏一行终于结束了漫长而辛苦的旅行,重回京城了。欧阳锦到底去接了,然后一起到破园打了个招呼,施老爹就先回平王府。
老太太体谅他们旅途劳累,见面问个平安,便让谭氏欧阳廉都赶紧家去歇息。这边也备好了热水,让欧阳庆洗去风尘,好生歇下。
只苏澄一直听不到灵州茶税的消息,心中未免惦念,也不知徒弟在那边折腾得怎样。
欧阳康在灵州折腾得不惨,可为了追媳妇,这一路可折腾惨了。
之前,最好的马车仪仗都给谭氏带回京了。等到念福母女走时,又带走次一等的。再等这对翁婿上路,只剩下一辆双马小车,拖他的老泰山和小邹大夫,再几辆装行李的小车,余下全是马了。
大冷的天,顶风冒雪的去赶路,就是童朝仪那帮粗糙汉子也有些受不了,更何况欧阳康了。
虽然他出使那年在草原着实吃了番辛苦,承受能力强悍许多。可再来一番,也还是辛苦。
不知是不是心情太过激动也比较容易生病,还是之前着急上火的后遗症,总之跑不到三天,欧阳大少就再度受了风寒。拖着两管长鼻涕,跟老丈人挤进一辆马车里。
怕过了病气,他拿斗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缩在车门边的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减少接触。
其实沐劭勤倒不嫌弃,反劝他留下养好了再上路,“我看有不少侍卫也着凉了,不如你带着他们在后头慢慢走,可别小病拖成大病了。”
自从他们把二十万两分给百姓后,有不少行动迅速的人家就开始上路了。只要不赶时间,跟他们结个伴也是行的。
象童朝仪手下有几个病得厉害的,便都给了银子留了下来。
可欧阳康哪留得住?媳妇眼下可是有了身孕,他能不着急么?别说受点风寒,就是折了胳膊断了腿,他也不肯停下啊。
沐劭勤颇能理解他的心情,见劝了不听,也就罢了。
只是辛苦了小邹大夫,天天除了给生病的欧阳大少熬药不说,还得在马车里熏香喷药,以免感染到更加金贵的平王爷。这一路折腾,其中甘苦自在各人心头。
依旧是那个小山镇,依旧是那座小庙。
不过休整了一夜,重新来到这里的念福已经收起了昨日那些纷繁复杂的情绪,眼淡如水。
“把人带上来吧。”
一声吩咐,欧阳庄把人提上来了。昨天他是全程陪着她们母女的,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念福走时,把人交给了他,此刻,他自然要好端端的带出来。
人有两个,一男一女。
男的是那厨子,女的是玉葱。
被关了一夜,二人的形容当然都好不到哪儿去,面色委顿,神情疲惫。
见她来了,玉葱先沙哑着嗓子道,“郡主,您怎么好端端绑了奴婢?”
念福淡淡扫她一眼,半字也不说。
却听得窗外幽幽一声叹息,“萍儿,别说了。”
一个身形挺拔,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背负着双手,闲庭散步般走进屋来,“郡主,得罪了。”
不是姬龙峰,又是何人?
念福缓缓点了点头,并不算太过意外,“早知龙大叔不是凡人,却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姬龙峰看一眼欧阳庄,念福道,“这是我嫡亲小叔子,有什么话,我不瞒他。”
欧阳庄一愣,没想到念福如此信他,一时之间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但很快却是一片感动,以及,更深的责任感。
可姬龙峰仍不肯说出自己身份,只道,“你只知道,我永不会伤害你们母女就是。”
念福道,“那你可是前朝中人?又或者说,反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