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先生人脉广博,连寒山寺也……?”赵凌风惊奇道。
银尘摇头:“不是什么人脉广博,实际上我欠寒山寺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那也是相当的缘分了,先生。”赵凌风看到银尘露出苦笑,赶紧接茬道,却不防挨了银尘一弹指:“小子,你倒是学会拍马屁了!”两人说说笑笑了一阵,赵凌风又忽然引起一个话题:“话说皇上既然下了这样的圣旨,那么尊王世子和崇王二世子就没有理由不去了,尊王世子就不说了,泼皮一个,好勇斗狠倒也玩得转的,可是崇王二世子那样的,整天和闺阁女子厮混,手无缚鸡之力的,也能行么?”
赵凌风的话让银尘脸色一变,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二世祖既然要去,那么身边必定少不了高手护卫,而说到高手,林绚尘就真的算上一个了,她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推脱不去吧?这么一想,银尘赶紧起身:“凌风,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崇王府里的林绚尘,可能也会到东海,我现在得赶回去,通过魔天使了解一下情况,做点准备……”银尘有点着慌了,却见赵凌风马上起来,一把拦住他,好言相劝道:
“不是吧先生,您难道忘了林家小妹是闺阁女儿么?她还顶着一个君主的头衔呢吧?那样的女孩也可能在外面抛头露面吗?又不是寻常的江湖女子呀?崇王府要是让她去了,那首先就是一桩让人耻笑的丑事了!”
他这么一说,银尘才恍然发觉,自己确实有点关心则乱了,且不说那么做到底符不符合规矩,但是王府里甄老太君对林绚尘那样宠溺,只怕也根本不打算放人呢,至于二世子赵玉衡究竟会怎样,银尘才懒得管。
“说到底,这次去了之后,凡事要多为自己考量,别在乎什么虚无缥缈的正义啊,道德啊,情谊啊之类的,你就是你,你的手下就是你的手下,无论是尊王还是崇王,和你都没有什么关系,进了秘境,你就做好众叛亲离的准备吧!任何阴谋,任何出卖,任何背后捅刀子的事情,都可以用一句‘秘境凶险,遭遇不测’来事后了账,别不好意思,别只想着美王,贤王的联盟如何如何,只要进了秘境,立刻给我算计起尊王崇王,当然如果有后党撑腰的公子哥进去了,立刻马上给我杀了,尸体留在里面,有任何看到的,告密的,一并杀了,别让他们出了才是。”银尘低头考虑了一阵,最后还是教训起赵凌风来,他着一番话出口,立刻将赵凌风说的面如金纸,好似凭空打下一声焦磊,彻底蔫儿。
“不是吧?先生?进了秘境,算计算计那嚣张跋扈的尊王世子就可以了,那崇王世子,一个软蛋,难道还要我去处心积虑地针对算计吗?不是我说呢,倘若我赵凌风不明里暗里帮衬着点崇王家的那个赵玉衡,以他那样在温柔乡里泡久了身子骨儿,只怕很难从秘境之中活着回来呀!他虽然勉勉强强修炼到了入体一二重的实力,可那也是他逃避读圣贤书的手段之一啊,难道先生真的认为他那种三脚猫都不算的花架子神功,能在秘境里占了我赵凌风的便宜不成?崇王府明里暗里的实力,最多到化气境界就顶格了,哪像我们这边,不说先生您了,就连那照顾我饮食起居的几个管家,都是分神中段的呢!不是我托大,这世上除了军势,神兵两种手段外,神功境界之间,一个小小的等级都是没法超越的啊!那东海秘境要是能有坑死高手的险恶设置,只怕寒山寺的大僧人们都不敢发下般若令了,那些光头圣人我还不了解么?”赵凌风哭丧着脸说道,他也是本性良善之辈,哪怕双手占了血腥,也不过是杀了几个该死之人而已,赵玉衡和他有恩如仇,无论是个人情面上还是王府的利益勾连上,他都只有暗中保护赵玉衡的理由,没有害他的理由,他原本还想将一任管家支使过去帮点忙呢,却没有想到银尘居然要他向自己昔年的玩伴下黑手!
赵凌风虽然被真王隐藏了身份,却没有隐藏他的存在,他一直以赵家的远房亲戚的身份四处活动,如同王雨柔,林绚尘那般,出入王府,和其他世子结交,一同游山玩水的,也认识了些许个人,这个赵玉衡虽然温柔软弱了些,却也是他最能看得上眼的几个人之一了。
“如果他照顾不好自己,那么让他死在里面算了!反正悲痛欲绝的不是我们!凌风,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将秘境这种地方,当做地狱对待!五年前,神剑门汇集当时的正道白门,来势汹汹地为魔威阁用活人献祭打开赤血秘境讨个说法,结果呢!全天下最大最强的正道门派,天下心怀正义的人的共同精神支柱,就在秘境之中,彻底投靠了魔道!连这样不可能叛变的理想与信仰,都会遭遇背叛与抛弃,那么你说,你和赵玉衡之间的那点交情,当真靠得住么?”银尘振振有词,他可是深有体会,围杀万剑心的那一幕,他至今还会时常回想起来,后悔不已,早知道后面发生了那么多破事,当时就该将方天航为首的神剑门众人直接团灭了事――瞧瞧今日,方天航,王深海的那个跋扈的样子!
赵凌风无言以对,只能小鸡啄米一样猛点头,秘境探索这种事情,他的父亲赵光怡没有经历过,也给不出什么实实在在的建议,只能按照江湖上一般的说法行事,而眼前的银尘恩师,那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呀!赤血秘境,那是千年文明史以来最恐怖最凶险最惨无人道的秘境,没有之一,不说后面的天变,五部书变成灵宝引起江湖浩劫,就是这进去两万出来不过百人的淘汰率,也着实太吓人了点,论死亡率,赤血秘境不仅高过南北战争,甚至高过洪水和瘟疫!
而银尘恩师,居然以十一岁的幼童之身,就可以在这样的秘境中存活下来,而且,似乎收到了旁人不可推测的好处!
这种资历,这种能力,只怕真当得起那一个秘境专家的称号了。
面对专家的建议,赵凌风当然从善如流,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一道坎儿迈不过去,他不愿意真的杀死赵玉衡,因此他只能暗自琢磨出一个既害了赵玉衡,又能让赵玉衡感激不尽的小小阴谋来,他毕竟秉承了父亲赵光怡的铁血与权谋,根本不用和父亲商量,自己琢磨几天,也就能想出一个把人卖了还让那人帮忙数钱的小伎俩来。
赵凌风此刻已经有点明白了,或者说,他自认为明白了恩师的心思。赵玉衡,是林家小妹的青梅竹马,也是银尘恩师最强有力的竞争者,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赵凌风在世子之中间的太多了,甚至于,连年老的尊王,方正的崇王都能有些许风流韵事,恩师为了唯一一个能看上的女孩如此算计别人,好像也说得过去呢。毕竟恩师的年龄,也不比自己大啊。
赵凌风觉得,有这种心思的恩师,才是真正的,活生生的恩师,而不是教授战争动员学时那活神仙一样无所不能的恩师。上课时候的银尘,其实离他的学生很远,明明近在眼前,可是无论赵凌风如何努力,都绝对无法揣摩银尘的学问于万一,上课时候的他,简直就是人类活着的历史,活着的将来,会走路的翰林院书库,会说话的千年秘藏文献呀!
他自己这么认为着,却不知道这全然是个误会。林绚尘其实向银尘隐瞒了赵玉衡和她的一切,只说是个平常的兄弟。为了银尘,为了自己今后纯美武侠的爱情与生活,林绚尘其实早在芒种节后的第二天,就暗中向满天神佛发誓,要把她和赵玉衡的那一段感情,彻底埋葬。
她对自己,对她所爱的人,都有轻微的爱情洁癖呢。
因此银尘根本不知道或者没有注意到赵玉衡这个人的存在,会在某种程度上威胁到自身,他一直以为,尊王赵德天才是自己的最大竞争对手,毕竟尊王崇王真王三家联合中,尊王势力最大,从甄老太君和崇王爷的角度看,政治联姻的可行性还是很高的。
两个人又谈论些细节问题,包括金刀门和真王府不着痕迹的配合,以及如何应对越来越失控了的魔威阁和黑山庄等等,银尘特别嘱咐赵凌风小心北人可能的渗透,尤其防备已经叛变了的铁掌帮之后,便回去了,他还要和拜狱进行一些也不知道是否充分的准备呢。
当然,在此之前,伊利晒白要的曲谱,灵皇吩咐买大炮的事情,都需要再次确认一下才行,还有就是,要给翰林院的学生们布置点自学课程了。
「三天后」
草草安排了一应俗事的银尘,带着拜狱和一队签下恶魔契约的,充做炮灰的金甲禁军,从潘兴城出发,经过官道一路南下,来到的三途河北岸重镇姑苏城,这里是能够诞生林绚尘的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南方帝国最重要的文化名城。按理说,要到东海,银尘他们完全可以直接在潘兴城坐船,沿着浮血河一路向东,完全没有必要南下绕路,可是如今的浮血河北岸,北人的斥候甚至小股的正规军都层出不穷,早已危机四伏,对银尘这样的“大官”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安全的道路了,为了防止意外,银尘他们只能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到姑苏城南边的码头。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银尘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沧桑又浸透了文人墨水的姑苏城,便只能带着十几个人,一头扎进三途河畔那许多乌篷船之中。
新雨后的深夜,一切都仿佛涂上了油脂一样闪闪发光,色彩浓重又深暗,黑油油的石板一直延伸到码头,紧挨着的便是那在黑色江水中微微晃荡黑色小船,稍远些的江面上,亮起晚归的渔家灯火,仿佛一只只渺小的萤火虫,在那无限漆黑的宿命之河中随意飘荡,颇有一股命运无常的感觉。既赶了夜路,又淋了不大不小的雨水,一行人个个看起来都相当狼狈落魄,无精打采地挤进了乌篷船中,领头的禁军士兵神色倨傲地给船家扔出一锭金子,报了目的地,就招呼着众人睡下了,那船家本身就要载人前往东海哟头市,正好顺道,也不计较这些金光闪闪的军爷们态度恶劣,便乐呵呵地操船启航了。
那乌篷船长约十七八丈,宽度也在三丈左右,这样的大船在波高浪急的三途河上,也只能勉强保证平稳与安全。银尘在宽大的船舱里躺下的时候,只觉得身下一阵摇晃,几乎将他摔下木床,却是那头船起了锚,往江心去的时候,遭遇了不小的风浪。
雨夜过后的姑苏城,星光漫天,渔家的灯火在漆黑的江面上飘着,也像极了星光漫天,而船舱里,此刻已经熄灭了灯火,只有船头上一盏孤灯照耀着前途,颇有一股命运无常的疏离感。船,慢慢摇晃着,躺在木床上的银尘却怎么也睡不着,此刻的他,虽然就躺在拜狱的旁边,大通铺上也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却依然难以扑灭他心中越来越强烈的孤寂感觉。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十一年了,从秘境出来,怕是就到了十月份了吧?想想十一年前的十月二十一日,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的第一天。”思乡如同剧毒,每当他安静下来,闲下来,无所事事的时候,就仿佛永远都在化脓的伤口一样,针刺般地疼痛着。银尘从来不会羡慕那些强得秒天秒地的穿越者,因为他亲身体会到这种人驰骋异界的同时,付出的惨重的代价。穿越者,不是上天的宠儿,而是命运的弃子,无论他们在异世界当王成神,杀伐天下,取得了多么辉煌的成绩,成为多么让人仰慕的人生赢家,也永远不会迎来衣锦还乡的荣耀。穿越者的一切荣光,都如锦衣夜行,又能有多少意义呢?
银尘躺着的时候,也没少想过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原因,然而无论怎么想,都总是完全彻底地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