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一曲月如霜(一)
“娘娘,皇上回宫了。”
楚澈的马车一入宫门,便有人将消息层层递入了凤寰宫。
厚厚的烛泪包裹了通臂粗的蜡烛,皇后正取了金簪拨那烛火,灯花一爆,噼啪作响,皇后仿佛从这声音中得了乐趣,一个一个挑了过去,怅然道:“这一入夜,便只有灯花的声音了,奉仪,你有没有觉得这宫里很冷,冷得让人有些害怕……”
皇后的声音在这幽深的凤寰宫大殿内盘旋,不住地回响着:“很冷,很冷,很冷……”
烛火下,皇后的唇是那样的鲜红,殷红得胜过烈日,却又隐隐带了一丝暗色,烛光跳跃,她脸色也随着变换,忽明忽暗……
“奉仪,你听到了没?这个大殿也在叫着很冷,很冷啊。”
记不清已有多少日子了,楚澈上一次驾临凤寰宫是什么时候了?皇后皱着眉头细细回想,远的好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吧……
“娘娘!”安奉仪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皇上是和顾家兄妹一道回宫的。”
“顾家兄妹?”皇后还是有些晃神,低低唤了几遍,才记起来,“顾念语?她是怎么出去的?不是说今日皇上是独自出宫的吗?”
“许是扮成小太监出去了吧……”安奉仪也有不确定。
皇后冷笑一声:“小太监?奉仪是忘了上回她是怎么出宫了吧?给我去各个宫门处查!若是私自出宫……本宫倒要谢谢她自己撞上来了。”
皇后毕竟浸yin深宫多年,一旦回过神来。昔日那个见精识精的她便又回来了。
“娘娘!娘娘切不可再与皇上起冲突了啊!”
一个失宠地皇后怎敌得过一个正值盛宠的妃子?
“我若是不这么做,你以为皇上还会记得我这个皇后吗?”
皇后的声音中竟带了一丝疯狂,惊得安奉仪心中一凛。
“娘娘三思,所谓一夜夫妻百夜恩……”
“奉仪,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此事若你不去查。本宫自会叫别人去查!”皇后脸上现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之意来。
从来,她决定的事便没有人可以改变。一个女人若是对自己狠得下心,那么这世上还有谁能拦得住她?
她是凤凰啊,不在火中涅槃,便要寂寂无闻地在宫中慢慢老去……
一夜之后,安奉仪便带了消息来,念语没有自任何一个宫门出去,她仿佛是凭空从宫中飞了出去一般。
皇后眼眸中闪过一丝森然:“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她必定有内应,再查!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月柔,出去瞧瞧,怎么这几日云水湖上来来往往的小舟如此之多,无故扰了清净。”念语看着璧山,想起那日不告而别,对秦引章颇有些失礼,便想寻个机会。再上璧山一趟,也好赔个礼,哪料,自她回宫之后,这云水湖周边便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月柔正拿了一壶碧螺春进来,替念语泡了一杯。念语举起茶杯,丝丝茶香入鼻,却没了饮茶的心思。
“这是什么茶?”
“洞庭碧螺春啊,虽说已过了采茶时节……”
念语将茶杯一放:“以后不必再上碧螺春了,撤了吧。”
“主子?”
念语瞥了一眼月柔,许久未语,半晌之后才道:“慕容……”才起了个头,却不知要怎么说下去了,颓然地摆一摆手,遣退了月柔。
月柔听她提起慕容致远。神色不佳。心中虽然担心,却也不敢多问。只好拿了茶杯出去了,临走前又记起方才念语地话,这才答道:“皇后娘娘说宫中只有这云水湖上未种花草,太过素净,因此便遣了花匠来,看看种些什么好。”
“种花草?”念语看一眼湖上,要这么多小舟来看,恐怕是小题大做了,皇后如今甚少露面,此举定有深意。
“皇上……今日是不是去慈云庵了?”就在月柔正要步出门的一霎,念语终于问了出来。
“是,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在回来地路上了。”
“恩,知道了,你下去吧……”
自那夜她被楚澈送回琉璃小筑之后,她与他之间已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身在其中的她,却是心知肚明的。一坛风曲,都被他一人抢去,顾靖祺有心劝阻,却被他拦下,那晚,所有在乾清宫伺候的侍婢太监们,除了周德福,全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就连原本跟着德妃,后来被调去乾清宫的思荣也不例外。
为上位者,断情绝爱,心狠手辣。他,做到了。
刚用过午膳,月柔便传了消息来,楚澈亲自送了柳絮回明瑟殿,此后再未踏出明瑟殿半步。
翌日,两个消息同时传来,柳絮被册封为婕妤,而唐倾墨与柳絮曾有婚约,互赠信物的传闻也尘嚣渐起。
楚澈却是不为所动,唐倾墨在殿试中一文而名动天下,被楚澈钦点,成了状元。柳絮虽失父亲,却多了唐倾墨,宫中原本捧高踩低之人,见楚澈丝毫不以柳氏之罪牵连她,朝中亦有唐倾墨成了天子门生,一时新贵,那些宫人也不是瞎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姐姐,她回来了,皇上还封了她做婕妤!只怕荣宠更甚!若是被她知道,知道那流言是我传出去地……姐姐,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一救啊!”一大早,静常在便哭哭啼啼地跑来晚晴处诉苦。
晚晴被她吵得头疼,却又不好发作,她本以为楚澈定会因柳氏一门疏远柳絮,再加上传出此等丑闻,定会怒不可遏,除了柳絮。却哪知,事情竟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之外。不仅柳絮安然无恙,连那唐倾墨都扶摇直上,如今多少显贵都忙着巴结这新科状元,而且楚澈似乎对他也颇为欣赏地很,她们如今已走入了死胡同。
晚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发抖的静常在,心中不免有些厌恶。又有些悔恨,自己竟将这种事交给了她做,看她如今这幅模样,若是楚澈果真追查起来,恐怕她头一个便会说出是她指使的。
她心如明镜,若想断了楚澈追查的线,那便只有断了这根线,至于柳絮那里。恐怕只有另想他法。
主意一定,她便笑着搀起了静常在,温言柔语劝慰道:“妹妹不必惊慌,皇上虽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是不也正说明了皇上不会追究此事么?妹妹且放心,这事经宫中宫女太监们一传。皇上想要追查,只怕也查不到头,现今之际,我们唯有以静观动。”
“姐姐,若是皇上果真要追查呢?”静常在还是有些不放心,颤颤问道。
晚晴脸上闪过一丝杀气:“这黛婕妤之事与昔日昭仪之事不同,昭仪之事乃是空穴来风,而这婕妤……大不了挣个鱼死网破便是!”
这静常在被激得发起抖来,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晴美人不再是以往看到的那个天真憨厚却不失伶俐的女人了,她此刻浑身散发着冷冷之意。仿若寒冰一般。却又在胸腹内酝酿了一团火,那火随时都会烧起来。不仅会烧了自己,还会烧上黛婕妤,这晴美人,竟想同归于尽!
“不,我不要死!我还年轻,皇上还未宠幸过我!我不要死!”静常在终于失控大叫起来,惊得晚晴一跳。
晚晴急忙出门看看四周,见没人路过,方才缓下心来,柔柔拍着静常在地背,温和道:“妹妹这是想吓死姐姐么?皇上那里还没有动静,我们倒先乱了手脚,现在我们可不能自乱手脚啊。”
如此絮絮劝了许久之后,静常在才安下心来,只是脸上犹有惊恐之色,晚晴深怕将她留在殿内又出了什么事,便命贴身宫女亲自送了她回去,静常在这才惊魂未定地回宫去了。
“将这个拿给玉蕊,她知道怎么做……赶在她回宫前送到,不可让旁人见了,若是碰到旁人,你便换了方向,去别处,可记下了?”静常在方才出门,晚晴便取出一个小纸包慎之又慎地交给一个宫女。
“奴婢知道了。”
半盏茶之后,那宫女便来回话,说是东西放妥了,晚晴知道,静常在将永永远远地“安静”下去了。
你别怪我心狠,这后宫历来便是你死我活之地,你若不死,我便不能活……
过后的这几日,宫中相安无事,楚澈更是连续几日都宿在了明瑟殿,云水湖上地小舟也陆续散去了,只是那些传说中的花草却还没个影儿。
念语心中轻笑,想来皇后应是没查到什么,不然也不会忍了这么些时日,倒是楚澈与柳絮那里……这几日,顾靖祺不断托人送信进来,开导劝慰她,只是她是放开了,楚澈却似并未释怀。
念语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先退一步,他始终有他的立场,而她,三番四次触犯了他地底线,顾靖祺说得对,感情这种事,若永远只是单方面付出,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她不是个不通达之人,既然想通了这点,放下心结,她便遣了月柔送了碗莲子银耳梨去,岂料,却被原物退回。念语一笑而过,翌日,亲自送了鸳鸯莲蓬汤去,依旧被拒之门外,第三日,念语不弃不馁,又送了一碟百年和合水晶糕去,楚澈依旧是对她闭门不见。
连续三日被挡在门外,宫中流言四起,这几日内务府送来的份例也不如往常那样精致了。
这日里,念语正在小厨房忙着做一道琥珀莲羹荷叶八宝粥,在厨房忙进忙出,不过清晨,已是汗湿衣衫,月柔瞧她忙得脚不沾地,看不下去了,拉了她的袖子,苦苦哀求道:“主子何必作践自己呢?这宫中的人都在看你地笑话了,主子何必这么苦着自己。”
念语停下脚步,良久不语,再回头,已是潸然泪下:“月柔,你不懂的,我欠他的……是我冷了他的心……”
“主子别再傻了!皇上这几日根本不是国事繁忙,他日日陪着黛婕妤,你现在去,不是自取其辱么?”月柔见她伤心落泪,心中更急,“主子若想挽回皇上的心,何必急在这一时呢?给奴婢一个时辰,奴婢定然想出一个法子来。”
“月柔,我不要那些计谋,我只愿以我之心换他一顾,你明白吗?”
“主子!在这宫中,真心是最要不得的!您不要傻了!皇后对皇上不是真心么?恭贵妃对皇上又何尝不是真心?”
“月柔!”念语已有些失控了,“是我将他地心仍在地上,不屑一顾地,如今,换我以真心相待,又有何不可?”
“清流再过几月便要生产,这也是皇上对你地真心?”月柔心一狠,将话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
念语手一松,玉碟落在地上,碎片四溅,她却浑然不觉,月柔地话仿佛一声炸雷,在她心中炸开,她的心便如这地上的碎片,摔得粉碎,想要修补,亦是难事了……
(继续大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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