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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婴哭

土家血魂碑 十一郎 7395 2021-03-28 18:37

  “听见什么?”三个年青人的心又提起来了。我的第一反应是,莫非花儿在前面叫?粗略一听,并没听见花儿的叫声。看寄爷不像在故弄玄虚,我们几个都不敢说话,凝耳细听起来。

  “半傀?”一听见那声音,我的心开始咚咚狂跳,浑身的毛发唰地立了起来,脑子已不听使唤,手脚酥软无力,说话的声音后面竟然挂着波浪符号。

  那声音极为尖细,犹如一把利剑划过沉沉黑暗,势如破竹般刺入心底。

  覃瓶儿低啊一声,便不管不顾地钻进我怀中,两手紧紧抱着我的腰,指甲只差隔着衣服掐进我的肉里。满鸟鸟也扑到我背上,双手勒着我的脖子,声音颤颤地低声说:“鹰鹰,半傀来了!我们啷格办?”

  覃瓶儿从前面抱着我的腰,满鸟鸟从背后勒着我的脖子,我被这两具一硬一软的肉体紧紧夹在中间,活像一个夹心饼干。满鸟鸟估计已经被那声音吓得腿肚子抽筋,直往地上溜,他偏又不肯放开我的脖子,勒得我眼前金星乱舞,呼吸艰难。他呼呼喘气的声音,掺杂着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诡异声音,在我耳边合奏出一曲夺人心魄的“鬼曲”!

  “满鸟鸟,你再不松开我的脖子,我就要变成‘装神弄’了!”

  满鸟鸟听了稍稍松劲,我顺势一坐,总算摆脱满鸟鸟那只手,覃瓶儿跟着我跌倒在地,仍躲在我怀中,不肯离开。

  之所以形容那声音用了“诡异”二字,实在是那声音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我听见其它声音,比如动物的咆哮、奇特的马蹄声,甚至蟒蛇爬行的声音,我都会认为很正常,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惊恐和狼狈。

  那声音非常稚嫩却又穿透力十足,时而高亢激越,时而飘渺低沉。除了我们这一堆人喘气的声音外,就剩下那声音在洞壁间来回激荡。——没错!那声音正是婴儿的哭声!!

  侧耳细听,会发现那婴儿哭声并非连绵不绝,而是时断时续,听起来十分凄惨,就像一个饿坏了的孩子在索奶一般,呜哇呜哇不绝于耳。更令我震惊的是,那婴儿哭声稍停时,竟然夹着模糊不清的呜咽,就像孩子含着母亲的*却吸不出乳汁那种情形。

  我强压心跳,眼睛去搜寻寄爷。寄爷叫我们听那婴儿的哭声时,就下意识地吹灭了竹灯,我也关了手电,所以,我只看见寄爷模糊的轮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寄爷……这里面怎么会有个奶娃娃呢?”我发现我的声音沙哑,不晓得是被吓的还是被满鸟鸟勒的,喉咙像被刷把刷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是不是……哪个婆娘……不要她的娃儿了,把他丢进……天坑,恰好……掉进了安乐洞?”满鸟鸟努力想求证那婴儿不是半傀,说话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饱含着一股迫切的期望。

  我没想到满鸟鸟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想到如此有创意的可能,“骚说!现在的年轻父母都只生一个,哪个舍得把娃儿扔进天坑?”满鸟鸟的猜测虽然离谱,却给了我一个灵感,莫非是哪个小媳妇背着娃娃掉进了天坑?侠马口的地形我是了解的,天坑密布,而天坑下面是数不清的洞穴,以前虽然没听说过有人掉进天坑,猪马牛羊不慎落入天坑的事例却时有发生。

  听那婴儿哭声,我脑海里出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出生不久的娃娃,无助地趴在死去多时的母亲怀里——那母亲可能已经血肉模糊——徒劳地含着母亲冰冷的*,小手小脚乱抓乱蹬。

  覃瓶儿听到满鸟鸟的话,立即表现出天然的母性来。她从我怀中一跃而起,扯着我的胳膊说:“快走!我们去救他啊!”我跟着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速去救那孩子。

  “肯定不是满鸟鸟所说的那样。”许久没有说话的寄爷终于开口了,“你们听,那婴儿哭声恁个凄惨,好像在找咩咩(*)吃却又吃不到,那说明么子?”

  “安哥,你莫吓我,到底说明么子啊?”满鸟鸟听见寄爷否定了他的猜测,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莫告诉我,那是半傀发出的声音!”

  “这个还没听出来?如果真有一个奶娃娃在这洞里,那说明……那说明,可能她的母亲也在里面呐!莫非是传说中的……”

  “传说中的什么东西?”我也没想到寄爷的话会让我们的猜想峰回路转,十分不解。

  “鬼母子!”寄爷沉吟了半天,才重重说出这几个字。

  这三个字一砸出来,满鸟鸟的身影立马就矮了。“寄爷,您家不是说不能说那个字吗,会不会上身呐?”我在惊恐之余,居然还记得要忌口的事,暗想,要是您老人家让半傀上了身,那我们三个年轻人进安乐洞可真是“水打烂木柴——一去不回来”了。

  寄爷听得一呆,挥手扇了自己两个嘴巴,稍一迟疑,毅然决然地说:“鹰鹰,把竹灯点燃,我们到前面去看一下,哪有活人怕死——半傀的呢!”我点燃竹灯,见满鸟鸟已歪在地上,脸上煞白,浑身像打摆子一样乱抖。我扶着覃瓶儿,伸手去拉满鸟鸟,他却死活赖在地上,喃喃地说:“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也行!就你这个脓包样,去了也是肉包子打狗。对了,寄爷,不晓得那白胡子老汉会不会来这个地方哟!”满鸟鸟被我一激,又听到“白胡子老汉”几个字,立马象根弹簧从地上弹起来,“算哒!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如果真是半傀,我也可以帮你们一把——鹰鹰你眼神好,还是你走前边吧!我走中间保护瓶儿!”

  我又好气又好笑,暗暗鄙视满鸟鸟,要人就要人,不要人了屙尿淋,我眼神好?平常不是老喊我四眼吗?鄙视归鄙视,想到他唯一怕的就是半傀,我只好麻着胆子,握着竹灯,当先顺着那石槽小路向前走去。覃瓶儿一手拉着我的右手,一手扶着石壁。我偷眼一瞥,注意到满鸟鸟紧紧抓着覃瓶儿的衣摆。我心里长叹一声,估计这伙计的胆子已经分崩离析了!

  我们走在石槽小路,步步谨慎。先前没有婴儿哭声,我们在石槽小路中都走得那般艰苦,此时那稚嫩而凄楚,时断时续的婴儿哭声丝丝钻进耳膜,弄得我们心慌意乱,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寸一寸朝前挨!此时如果有人在远处看见我们,肯定会以为是两团鬼火在绝壁上移动。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那婴儿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仿佛就在我们耳边哭一样,可是我到此时都没弄清那婴儿哭声来自哪个具体方位。哭声虽尖细,却游离不定,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我的感觉是,那婴儿似乎在说:“来啊来啊!我饿!”

  我们又走了很久时间,还是没走到小路的尽头,那婴儿哭声也始终在我们的前方,若即若离。幸好那石槽小路上另有几个供人休息的石洞,我们在石洞中喘几口气,平复下心情,就继续前进,希望尽快走到尽头,找到一个宽敞的地方,避开绝壁下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藿麻林,再去打探婴儿哭声到底来自何方。

  我边走边想,前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会不会是一个女半傀穿一件白衣,脸也是白的,坐在地上,露着胸怀,给一个也是一身惨白的婴儿喂奶?等我们走近了,那女半傀会不会露出森然的牙齿,对我们冷冷一笑,说:“你们终于来了”?

  脑子里设想着见到那女半傀和婴半傀的情景,我竟发现我不再恐惧,反而越来越好奇,心中竟莫名充满期待,如果真能见着传说的半傀,岂不是一件扬名天下的事情?

  我越走越快,后来干脆趴在地上爬行,覃瓶儿和满鸟鸟见我如此,不得不跟着爬行。寄爷背着背篓,也半勾着腰疾走,背篓刮在石壁上,拖出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在我听来,陡添一丝兴奋和刺激。

  我正在体会心中古怪的感觉哩,双手突然一空,身子开始作自由落体运动,从绝壁上倒栽葱直摔下去。

  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仅仅一瞬间,我就直挺挺地扑在地上,额头和鼻子撞在一块石头上,一种酸疼的感觉立即传遍全身,膝盖也隐隐作痛,手掌火辣辣的,可能搓破皮了。

  ——什么叫“五体投地”,我现在的情形就是。

  按物理学位移公式计算,我也只是从上面掉下来五米。我顾不得鼻子是否流血,双手一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竹灯扔在一旁,居然没有熄灭。我暗道侥幸,捡起竹灯,举过头顶,打量周围的情形。

  地上全是湿漉漉黑黢黢的圆形石头,没有任何植物,就像一片潮湿的河滩;两边同样是绝壁,淌着阴冷的地下水;空间不大,给人一种压抑感;我的右边,是一道石坎,石坎下面,就是藿麻林,我摔下来时,离石坎仅仅一尺左右,如果稍稍偏离,我现在肯定已经在藿麻林里叫唤了;我的左边很昏暗,似乎很深,隐隐有几根看不清形状的灰白石柱。

  我打了个冷战,发现此处冷得出奇。那诡异的婴儿哭声在我摔下来时,就已戛然而止,目光所及,看不见任何异样。

  “鹰鹰,鹰鹰,你没事吧?”我抬头通过寄爷手中的竹灯光,看见覃瓶儿跪在石槽小路上,伸长脖子向我喊道,声音里透露出焦急。

  “没事!受点小伤。”我向上面喊道:“你们也没事吧?”

  “我们也没事!”

  我们对话时,才发现我摔下来那个位置,石槽小路拐了一个九十度的急弯,那绝壁像墙的转角处,使得长满藿麻草的沟壑和面前的洞厅形成t字形。

  “瓶儿,你们顺着那条小路下来吧,前面好像可以下来!”我朝上面喊道,“鸟鸟,你要好生照顾瓶儿和寄爷啊,这下面没有藿麻草,宽敞得很!”满鸟鸟在上面答应一声。我看见他们举着竹灯,拐弯继续向前爬行。

  我拿着竹灯,准备到那几根石柱那里打探一下,心里却有些发紧,只好站在那里等寄爷他们。

  满鸟鸟刚一下来,就一把抱住我,“鹰鹰,我以为你这回要‘稀皮’(死)哩!没想到你福大命大——你还是走前面?”本来他来抱我时,我还感动了下,哪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我苦笑一下,举着竹灯走向那几根灰白色的石柱。

  我边走边举着竹灯左右搜寻,根本没看见什么婴儿。覃瓶儿紧抱着我的腰,满鸟鸟拉着寄爷的背篓,屏息静气。寄爷反手插在背篓里,神情紧张,不晓得他准备了什么武器。

  “鸟鸟,你没发现什么异样?”我想起满鸟鸟能看见那莫名其妙的白胡子老汉,此地如果真有所谓的半傀,满鸟鸟应该不会是现在这个神情。

  “没……没有!”满鸟鸟显得很紧张,四处瞟了一眼,颤声说道。

  我觉得很奇怪,那婴儿哭声到底来自何处?难道在那几根石柱那里?

  走近石柱,我们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石柱,而是数十根巨大的石笋。那些石笋顶天立地,通体灰白,上面还有些条纹,犹如人体青筋暴露,显然是因为千百年的岩浆水滴落在地上,水中的矿物质沉积而成。石笋上同样是湿漉漉的,岩浆水在竹灯光的照耀下,泛着清冷的白光。

  那几根石柱有的象擎天一柱,有的象老僧坐禅,有的形销骨立,有的丰满肥硕,相互之间挤挤挨挨,却又若即若离,竹灯光摇曳,照得它们似动非动,欲行未行。

  我们见到如此美丽的洞中奇景,几乎忘记了那婴儿的哭声。满鸟鸟见并无动静,神情松懈,指着一根石笋说:“鹰鹰,你看,那根石笋是不是象个男人在站着屙尿?”我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别说,还真像!只是那动作实在不很雅观。覃瓶儿也见到了,脸色绯红,指着另一根石笋,说:“那根是不是象一头大象在喝水?”不等我们回答,她又发现了形象诸如犀牛望月、后羿射日、大鹏展翅之类的石笋,一时间惊喜得连蹦带跳。显然,她以前从没见过如此壮观的洞中奇景。

  “寄爷,这里不是硝洞吧?”我见此处如此潮湿,而且没有人为挖掘的痕迹,应该不是寄爷口中的硝洞,可前方被这些石笋挡住,根本看不见有其它的通路。

  “按道理应该不是。”寄爷走上前查看一番,半天摸不着头脑,“啷格没路了?”

  “呜哇——呜哇——”两根石笋之间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哭声。突如其来的声音象一根针猝不及防扎进耳朵,一股阴冷潮湿的雾气紧随而来,吓得我手中的竹灯差点脱手掉在地上。满鸟鸟在第一时间,回身就跑,心急火燎之下,一扑爬跌倒在地,他挣扎爬起,手脚并用,连跑带爬向外急走。覃瓶儿估计被哭声吓坏了,忘记了逃跑,呆呆站在原地,捂着耳朵,眼光痴迷地投向哭声传来的方向。寄爷虽没跑,背着背篓倒退时,踩着一块石头,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用力一撑,立起身子,未及站稳,从背篓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斧头。

  我见覃瓶儿站着不动,几步跳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第一感觉就像抱着一个冰雕,不晓得是吓的还是那雾气的原因。我掏出手电寻找满鸟鸟,发现他站在离我们十来米远的地方,保持着一种百米冲刺的姿势,扭头看着我们,嘴里似乎在喊着什么。

  此时,那婴儿哭声不绝于耳,中间竟间杂着粗浊的马蹄声,声音在洞壁间来回震荡,嗡嗡响作一团。我拍拍耳朵,刚想听听满鸟鸟到底在喊什么时,一只湿漉漉毛茸茸的脚掌猛地搂住我的脖子,我眼前一黑,覃瓶儿的尖叫声挤开其它声音,冲进我脑中炸响。

  “汪!汪汪!”覃瓶儿的尖叫未落,狗叫声紧随而至。

  “花儿?”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个砍脑壳的,你冷不丁跳出来,不晓得打声招呼啊?”花儿见我发火,从我身上溜下去,蛮腰一扭,抖落满身的水珠,抬头无辜地看着我。

  与此同时,那婴儿哭声并未停歇,而且哭得格外凄惨,中间又缠夹着马蹄声,给人一种马拉着婴儿狂奔的感觉。

  妈那个巴子,老子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管你是不是半傀,我都要“久仰”一下。我大骂一声,推开覃瓶儿,举着竹灯从那两根石笋之间钻到后面,发现一个长相奇特的怪物张着大嘴,趴在一个方形水井边,哇哇大哭!

  我一见那怪物,哈哈大笑,连声招呼外面的人别怕。我一笑,那怪物立即停止哭泣,睁着两只眼睛打量着我。“鸟鸟,鸟鸟,不是半傀不是半傀!”我喊了几声,竟然没听见满鸟鸟回答。我走出去,一把拖起痴不痴呆不呆的满鸟鸟走近水井,指着那怪物,“就是这哥们吓的我们。”

  满鸟鸟一见那怪物,腰腹一鼓,长呼一口气,身子立马变得伟岸起来。他哈哈一笑,中气十足地说:“妈那个巴子,非洲老头子跳高——吓(黑)老子一跳,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玩意儿,我要对它‘先奸后’!”寄爷一拍大腿,“你看我这个猪脑壳哟,我啷格就没想到是这个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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