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界山要塞,前往血骸谷的道路上。
时间逐渐推进至冬季之末,但天气不仅没有转好,反而开始变得愈发恶劣――难得的几天晴空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被连绵不绝的乌云与风雪遮掩。
冷冽的寒风中,一支庞大的骑兵军团沿着古老的,从第六世代布兰登一世时便留下的道路,保持着四五骑一排的队形在排成绵延狭长的队列,向血骸谷挺进;
骑着浑身皮甲的战马,走在时而颠簸时而平稳的荒野之上,骑士们背负着比来时更加沉重的行囊,连甲胄都包裹上了保暖的皮草,终于开始适应了这寒冬地狱般的天气。
当然,也多亏了历代断界山要塞守军的辛劳…站在一处缓坡上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叹息着向着远处的道路极目眺望。
这里是断界山北方的荒原――别说聚落,十几公里内连人影都不可能有;在这样严苛的条件下还能保持一条比较完整,可以正常行军的道路,简直不可想象。
“艾克特大人――!”
嘹亮的呐喊与马蹄声在天际下回荡,一名举着黑底金狮子旗的骑兵在队列侧疾驰狂奔,直至看到怒火堡伯爵的身影才急忙勒住缰绳。
“奉公爵之命――前方浮空城已经在血骸谷营地完成停泊驻扎,眼下两千军团士兵与公爵直辖军正在号角堡周围安营!”
“军团骑士在血骸谷东西两侧,号角堡两翼设营驻扎,确保周围必须是平坦荒野,绝对不得靠近冰川和高地;游骑兵和骠骑兵在血骸谷散开,以小队规模向周围扫荡侦查!”
“明白!”
紧蹙眉头的怒火堡伯爵没有多问一句话,看也不看便向身后的侍从伸手:“地图!”
忙不迭跑过来的侍从,将一副有些简略的地图直接张开在马背上。
看着这幅从“贤者”布兰登一世之后便再没有多少变化的冰川荒原地图,怒火堡伯爵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似一片平坦的冰川荒原,实际上却是由大大小小的破碎丘陵和崎岖地段所组成;有冰川,有断崖,翘峰,冻湖……真正能够方便大规模军队展开的地段,真的只有血骸谷一处。
在亲眼看到这里的地形后,艾克特基本可以确定当年的“贤者”布兰登一世的血骸谷之战,绝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精心计划,并且设计出来的大战役。
只有在那里,帝国的军队的纪律和阵型,骑兵突击和远程弓弩手反击的优势才能得到全面的发挥;否则被堵在要塞内,再多的军队也只能一队一队的顶上,最后被海量的魔物活活淹死;
而若是在破碎的荒野中和敌人遭遇,无法保持阵型的帝国军队,恐怕只有阵线被魔物和邪神们冲垮,然后被分割屠戮这么一个下场而已。
数万乃至数十万军队之间展开,决定两大势力命运的终极会战…只是最后的结果和一掷而已;真正关键的在于如何将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战场,并且确保最终的战场是对己方最为有利的。
这一瞬间,艾克特伯爵突然意识到,过去几年中洛伦公爵竭尽所能的发展贸易,统一军制,最后挖空了拜恩教会的财富,是何等的明智。
因为想做到这一切需要的是海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以及钢铁般纪律的组织力;谁能更快,更多,更好的将战争所需的一切准备完毕,投放到需要投放的地点,谁就能赢得绝对的主动权。
一定程度上谁会赢得战争,在开战之前很可能就已经决定了;单打独斗的骑士再如何以一敌百,也只能在滔天巨浪中,掀起不起眼的波澜。
所以更加优秀的统帅,则会确保这种决战根本不会发生――在双方的准备阶段,就将敌人消灭于萌芽状态,最终以彻底碾压级的姿态凌驾其上。
荒野上凛冽的寒风,让艾克特伯爵从无尽的沉思中清醒过来,用戒指上的纹章在地图上戳了几个记号,然后递给送信的信使:
“把这份地图交给湖心城的兰马洛斯伯爵和白马峰的瑞格雷尔伯爵,命他们各自率领部下,配合帝国的游骑兵,在标识好的位置附近开始侦察。”
“不准放过一处山洞,不得遗漏一处痕迹;一旦发现敌军踪迹立刻汇报,不准擅自组织战斗!”
“遵命!”
接过地图的信使直接塞在怀里,拔起旗帜便纵马沿着队列继续狂奔向下一站。
“侦察敌情,这是要准备和亚速尔的雄鹰王开战了吗?”看着已经跑远的信使,艾克特身后的侍从忍不住开口问道。
面无表情的怒火堡伯爵回首望去,视线扫过自己拿一脸激动的侍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
“恰恰相反――我们这么大规模的使用骑兵进行武装侦查,摆出打扫战场准备开战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要避免和雄鹰王立刻发生正面冲突。”
血骸谷的号角堡塔楼顶端,看着还是一脸困惑的路斯恩,洛伦沉声解释道。
站在他身后的灰瞳少年一声不吭,只是脸上还是掩饰不住好奇的表情。
黑发巫师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始终盯着一片荒凉的血骸谷;就在号角堡停泊驻扎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两千名帝国的军团士兵和拜恩的骑士们便已经开始围绕在城堡之外,顶着寒风在积雪中修建环形工事和营地。
不得不承认的是,帝国的“黑色城墙”们无论耐力或者适应能力,在诸公国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即便在荒野的冻土之中,他们也有办法用盾牌和铁锹挖掘壕沟,甚至用已经开化的积雪修建“护墙”。
在两千名军团士兵的协助下,仅仅一个小时的时间,一片围绕城堡修建的环形营地就已经有了雏形;有了最简易的护墙、壕沟与营帐区;
甚至在靠近城堡的“内环”,军团士兵们还预留大片挖掘完毕的“空地”,暂时用来当做物资集散地,以后还能用来修建粮食仓库,军营医院,救护院,武器储备室和修理用的铁匠铺工坊,并且按照挖掘的进展速度,在工程进展的同时修好了简易的道路。
按照那名向洛伦汇报的军团指挥官的说法,他们几乎就是遵循“半永久化军营”的标准,来修建这座“临时堡垒”的;
并且看眼下的工程进度,一天就能完成最基础的建设,一周内就能正常使用;最多两个月,这个军营就能“半永久”的存在下去。
随洛伦而来的伯爵们,在听到这个答复的时候几乎全部沉默。
一天一夜就能建造一座堡垒…换成是拜恩的骑士们,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至于原因――除了因为军团士兵几乎都是农民和工匠出身外,就是因为帝国的军制早在十二个世代之前就完成了统一化;东萨克兰的士兵和西萨克兰的士兵除了口音和军服上也许有差异外,从靴子到甲胄,从武器到训练…全部如出一辙。
洛伦并不指望拜恩的骑士们能像帝国的军团一样,也不需要;他只需要这帮人能够明白自己统一军制的目的和苦心,并且不再反对自己就足够了。
两个世代的分裂虽然没有让拜恩各个领地间离心离德,但至少是出现了半独立的情况――较为贫穷的地区还好一些,比较富饶的伯爵领则指望着仅仅对公国服役和纳税,其余的事务自行处理,不再接受公国的干涉。
远处的荒野上,已经能看到行进的骑兵队伍出现在号角堡的控制范围内;几名纵马狂奔的骑兵,正朝着堡垒方向疾驰而来。
“是前去和骠骑兵联络的信使,他们回来了!”
上前半步的路斯恩望着骑兵手中的旗帜,扭头瞥向身侧的黑发巫师:“这么快就来传讯,很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洛伦大人我们真的…不会和亚速尔精灵立刻开战吗?”
“这不是我们来决定,而是要由亚速尔精灵的统帅决定的事情。”
洛伦摇摇头,表情倒是很冷静:“我们要站在他们的角度上去考虑――如果我是雄鹰王,我现在应该立刻消灭这股企图在血骸谷驻扎的敌人吗?”
“这…应该吧?”
有些自我怀疑的灰瞳少年,表情十分的不确定:“一旦我们在血骸谷建立了营地和堡垒,就会极大的威胁到他们的存在,同时也是他们向断界山要塞进攻的最大障碍――不消灭我们,进攻断界山要塞时,就一定会腹背受敌啊!”
“没错,但这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的想法,不是他们的想法。”洛伦笑了笑,轻叹了口气:“从亚速尔精灵一方看,这可能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呢。”
“嗯?”
路斯恩一脸的匪夷所思。
“你这样思考一下――他们铲除了我们所有的侦查据点,于是我们派出了侦察骑兵;我们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于是派出一支骑兵军队企图抓住他们;他们消灭了这支骑兵,于是我们动员了更强大的军队,直接控制血骸谷到断界山要塞附近所有的区域。”
“这样想想看,是不是特别的顺理成章?”
路斯恩点点头,但不是理解了,而是“虽然听不懂但感觉特别有道理”的那种表情。
“简单来说,帝国的每一次举动,都是单方面针对精灵们的刺激所造成的反应,很被动,也很好预测。”洛伦开口解释道:
“在布拉哈伯爵的骑兵被全歼之后,帝国有两种选择――要么缩在要塞里死守不出,要么主动出击扩大控制范围,确保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任何一种,都在雄鹰王的预料之内;所以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避开我们的控制范围,继续做他们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并且同时……”
“同时还能让帝国白白浪费许多人力物力,来维持血骸谷据点的存在?!”
猛然间醒悟的路斯恩,直接破口而出。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所以我认为对方在短期内,会尽量避免和我们交战;甚至是故意放出些诱饵干扰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有事可做,不去想‘他们到底在哪儿’这种麻烦事。”
“于是等到敌人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们恐怕是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洛伦的脸上多出了些玩味的笑:
“他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摧毁我们这个士气低沉,补给匮乏的要塞而已。”
明明是开玩笑似的话,却让路斯恩有些恐惧的咽了咽唾沫。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路斯恩很是艰难的问道。
“简单的说,就是夺取这场战斗的主动权――当然,想办到这一点很不简单。”洛伦猜测道:“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找到他们所在位置,弄清他们想要做什么。”
“这才是眼下真正的重中之重,所以康诺德才会答应我们,让那个亚速尔精灵俘虏‘逃’出去――虽然看起来希望渺茫,但只要还有一线可能,那么就不应该放过。”
“并且我们控制了血骸谷,虽然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但被压缩了活动范围的精灵们同样会很简单;他们的补给十分有限,如果不能在消耗完之前攻占断界山要塞,就等于全军覆没。”
两人说话的间隙,一脸阴沉的道尔顿・坎德已经走上塔顶,冰冷的目光自始至终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坏消息?”
洛伦很本能的问道。
道尔顿微微颔首:“我们的游骑兵找到了赛特・布拉哈伯爵,纳泽骑士长还有一众骠骑兵们被歼灭的战场,就在距离此地不到半天的位置。”
“除了战场上的踪迹之外,所有亚速尔精灵的尸体,武器,破损的甲胄――如果真的存在过的话――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骑兵们的尸体还在原地。”
洛伦叹了口气:“那…好消息呢?”
“我们找到了纳泽骑士长。”
“他还活着?!”
“他没有死。”道尔顿强调道:
“至于是否还活着…这要看你怎么认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