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无名还在另一间房里专注地煎着药,外头夜色依旧,皓月当空,清冷投下一地月华,庭院里的空地上,枯树的枝桠倒影纵横交错斑驳,生生的寂寥透人心弦。
足尖轻点,跃上树梢,借力腾过围墙。
“唰——”
半空中突然袭来一物,身形陡然一转侧身一避。
东西擦着肩膀划过,向地上落去。“哗啦——”一声脆响,无名听到声响从房里出来。与此同时,我翻过围墙,看到面前的人时,怔了怔。
一身红衣,在夜里只能看出深深的暗色。他斜靠着一棵树立着,折扇在手里打着旋,见了我,斜飞入鬓的剑眉好看的挑了挑,嘴角是一抹魅惑的笑。
这神情……必然是生气了。
我抬眼打着哈哈抢先开口,“今晚月色正好,二哥也来此处散步?”
一句“月色”和一个“散步”,表明了“动机”和“干什么”,说话的技巧在于不露痕迹,随意掩饰。
“月色好?”他随意瞟了眼黑压压的天。
“……”明明刚刚还有月亮的!!!
他悠悠闲闲的朝我勾了勾手,嘴角的笑意温温润润,“过来。”
右边眼皮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敛神屏息,微微颔首,“天色已晚,汐月该回了。”
南宫汲花眯了眯眼,脸上笑意愈发地诡谲难辨,“你也知道天色已晚?”
言下之意,便是说我乘着夜色随意进了他的府里。
我最是经受不住他这般模样的笑,笑意里的刀剑还未出鞘,便已经散发出凌冽的寒意。
“汐月就不打扰二哥了。”说着,逃似的离开。
“我说过,有些事情不该管就别操那份心。”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平静得有些淡然,低缓的声线,远远传来,听得人一阵寒意。
回了房,意外的没有看到上官若风的身影。
杵在一边的婢女低着头过来悄悄同我说了一声:“浴池。”
“洗澡水已经备好了?”
“是。”婢女说话声音再细。
我看她一眼,实在弄不明白问个洗澡水的事也能让她说话小声成这样。今晚发生的事,已经足够让我忧心一阵了,便也没有多想什么。
“那下去吧,本宫沐浴不需要人伺候。”
那婢女一愣,抬了头看我,目中惊异,却又马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脸上一红,连忙低头出去,顺便细心的把门给关上。
我走进内室,绕过几案,绕过屏风,绕过帷帐,再入目。水气氤氲里,满眼,是一片朦胧之色。
轻纱、水汽、朦胧。
似真似幻。
散开发髻,除去耳饰,解开腰带,一件一件的脱去身上衣物。
脚尖触了触水面,水温正好,正要下池——
耳边冷不防的听到一句:
“你这是要同我共浴?”
身形一个踉跄,脚下一滑——
“扑通——”
水花四溅。
好不容易在池里站稳身形,定睛一看,我的身侧,水汽朦胧里,上官若风皱着眉头看我,身上水珠遍布,不着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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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得很沉,今日,竟奇怪的没懒床。醒来时,就连正在穿衣的上官若风也奇异看我,那神奇,足像在看一个怪物。
再看看外头,天色,将明未明。皓月将落,启明生辉。
……嗯,真早。
被衾绵软温暖,外头严寒凌冽,若是以往,我定会继续闭眼睡去。可今日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烦意乱,会有事情发生,极不安稳,索性也从床上起来。
近日,上官堡的加急信件来得勤了些,有不少次都能见着上官若风抿着唇,眉峰微皱。提笔批复,每次都是满满长长的好几页纸。
我每每好奇想凑近看看,却总被他凌厉眼神一瞪,吓得不敢上前。
屋子里有个冰冷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三哥那风头正甚,我自是不能不去的,百无聊赖,我去找了二哥。
南宫汲花在他的药房里摆弄那些毒物、药草,见我来了,只淡淡瞥过一眼,并不搭理我。
估计还在为着昨晚的事同我计较。
我从桌上端起茶杯双手捧高过眉给他递去,他随意接过茶。
我讪讪笑笑,一声“哥哥”喊得极甜。
他漫不经心地饮茶,眸光一挑,见到我脸上的神态后,施施然笑了,“又闯祸了?”
我一愣,“哪有!”
好看的凤目眯了眯,漆黑的眼眸微转,薄唇微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哑然。
扭捏、思索良久以后,从袖里拿出一张方子给他递过去,压低了声音:“你帮我看看这药能不能配着我平日的药一起用。”
他挑眉,结果方子,淡淡一瞟,神色猛地一变。
我小心看他脸色,低声细语:“这方子……”
他反问:“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我既然敢拿这方子过来问你,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淡淡问着,目光紧盯在我身上。
“他……当然不知道,我也不会让他知道。”
俊美的脸上,微有愠色,“你可想清楚,这事若被他知道了,还指不定对你发多大脾气。”
“我小心就是。”我低着头,摆弄袖口上的绒毛。
他沉着脸色看我,欲言却止。良久一叹,“罢了,你们的事我不参合,方子没问题。不过是药三分毒,你平日里也掂量着用。
转眼便到了晌午,天空挂着一轮金日,却徒有亮度没有温度。从二哥那回来,我松了口气。回房时,在门口将手里已经揉捏成皱成团的纸抛进了炭炉。
“在烧什么?”纸烧着的焦糊味让上官若风很是不满。
我看了看那此刻已经变成灰烬扬尘的一些,垂眸,“废纸罢了。”
漆黑的碳被火烧得表面一层银白。
灰白一片,这颜色让我不禁想起昨晚见到的冰儿的脸,苍苍白白,毫无血色。忆起昨晚在离开之前同她说的最后一番话。
“你是孩子的母亲,做事情之前就该好好考虑。你以为除去一个汐华,我的二哥就会看重无名了?”
“我二哥不是无情之人,汐华若死,他只会一直记得这个人,失去的、得不到的,才是能一直记得的。”
“无名不需要一个为了一己私利心狠手毒的母亲,这事情我能瞒就瞒,必要时找个人为你替去罪,只是你记住,我南宫氏的骨血绝对不能在心怀着怨恨的人手里抚养长大。”
当时太过气恼,许多话如今想来却是极不妥当。
冰儿的性子又是……我揉着额角,总觉得心里头慌得厉害。
而预感,往往特别准。
当汐华冲进我房里来的时候,我已经是反射性的从椅子上起来,脱口而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