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虽胜不喜纷纷来降
带回消息的是郝摇旗的信使,李孟派出的信使先是去往了陈六的大营之中,然后才有人到这边城下来知会消息。
在城头上跟随郝摇旗一起等待的顺军军将,都是郝摇旗的亲信,知道了消息之后,自然会去做出布置。
实际上白日里郝摇旗这边已经是做出了安排,他自已不能控制的部队都是被放到了外面,而且是和陈六大营相反的方向,这个布置在明白人看来,是有脱节的空档,如果是真展开围攻,那这些空档就是破绽。
不过,这个空档,却是把郝摇旗能控制的部队和不能控制的部队给清楚的分开,并且让这些不能控制的部队,尽量远离胶州营的部队。
郝摇旗尽管是自己做出了选择,可和顺军的老部队毕竟是有香火之情,也不愿意那些不投降的部队因为什么事情被歼灭。
事到临头的时候,和那些部队的军将打个招呼,任凭他们去留。
晚上,郝摇旗的嫡系部队完成了一系列的布置,然后天亮时分,在城中议事之处,召集顺军各将。
顺军之中,特别是陕西、河南地的军将,主将议事的时候,每人都是带着兵刃,高度备,这要是放在大明或者是胶州营,早就是被人以心怀叵测或者是不遵礼节的罪名拿了下去,在顺军这可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从流民大军开始闹起来,各路大股小股的流民军队就是彼此吞并火并,明争暗斗,持续不停,所有的军将都是高度警惕的状态,生怕什么时候去的宴会就是鸿门宴,走在路上就遭遇了埋伏。
特别是李自成以设宴为名杀了罗汝才之后,顺军军将彼此之间的警惕更甚,要是一个系统出来的还罢了,若是原来是不同派系,那就要小心万分了。
早晨起来,制将军郝摇旗召集的这次集会,就是如此,许多军将带着亲卫前来,全副武装,神色郑重的进入了议事厅。
郝摇旗则是穿着便服,一进门就是神色淡然的宣布了闯王战败的消息,近十万的大军仅有几千人掏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场的军将一阵骚动之后,却没有喧哗或者是骚乱。
只要是在顺军时间稍长的军将,大概都知道顺军之中对山东兵马强大的传闻,许多资格老的人曾经绘声绘色的讲过,涡水、开封城下的那些战斗,换另外一个角度说,胶州营的强大一直是顺军心中的一个阴影。
从朱仙镇到入湖广取襄阳,到回身和督师侯恂的兵马决战,顺军一直是在回避山东的军队,这种动态也是让顺军的将令心中有恐惧和担心,到了现在,实力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众人都觉得或许可以和胶州营一搏。
但对战局的估计,尽管表面上都在说天命在我大顺,此战必胜,可每个人心中都是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现在这个最坏的结果应验,众人反倒是能比较坦然的接受了,他制将军郝摇旗若是想要撤或者是想要战,肯定是全副戎装的来到这议事厅,这般好整以暇,众人心中倒也猜到了一二。
下面的人这般“镇静”,倒是让上面的郝摇旗心中感慨不已,这人心本就不凝聚,怕是未战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坏打算。
就算是刘宗敏和李自成,又何尝不是想借着兵强马壮大胜之后的状态来博一次,只不过他们赌输了而已。
等郝摇旗说出了投降的打算之后,屋子之中鸦雀无声,郝摇旗的两个堂弟在议事厅外,顺着缝隙偷瞄,今天早晨的议事,也是要防备出乱子的,外面少不得布置了几百精锐士兵,关键时候要冲进来的。
不过屋子里那些武将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管是不是郝摇旗的嫡系还是旁系,都没有什么争论的意思。
过了半天,才有一名威武将军站起来,有气无力的说道:
“郝将军,咱们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这份上,虽说咱们不用种地受苦,可地下的弟兄们,好不容易跟着咱们有条活路了,难道又把他们推回火坑里去……”
这是这次集会中唯一调动起众人情绪的话,顺军的军将都是穷苦人出身,眼下即便是有腐化也不是那么严重,总觉得这么不管下面的弟兄心里过不去,郝摇旗依旧是无精打采的回答道:
“下面的兄弟们就算是跟着咱们,又吃过几次饱饭,你看看他们山东,据说就算在田庄里面做牛做马的,都没什么被饿死的。”
话说到这里,接下来无话可说,众人再也没有什么异议,事情倒是比郝摇旗预想的要平稳的多,当然,顺军的军将此时心灰若死,谁也懒得去兴风作浪了。
昨日来劝降的江华在得到了消息之后,郝摇旗也懒得留他在城内,何况有些安排有这么个外人在也不方便,索性是让人大筐把江华放下城去,让他自去陈六的军营中,算是提前打个招呼。
征西将军陈六在徐州和凤阳府,清剿匪盗,巩固防务,编练新兵,却是没什么仗可打,在江南那边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丝毫不敢妄动,就怕对方寻到什么理由打过江来,哪还敢自己生事端。
这让一贯好动的陈六颇为的无聊,此次从南直隶突入汝宁府来到叶县一带,一路上都是顺军的杂牌部队,根本不堪一击,这仗的实在是不过瘾。
今天一早就是起来,披挂完毕,命令全军备,那山东盐帮的江华看见陈六这般的架势,忍不住劝道:
“陈大人何必这么紧张,昨晚大帅全胜的消息他郝摇旗已经是知道了,已经是说好了要降,应该不会有意外了?”
陈六没好气的回答说道:
“如此大战,我这边只能是老老实实的招降别人,没有意思之极,倒是希望他郝摇旗想不明白,和我结结实实的打上一场,那样倒还是痛快。”
陈六是胶州营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他这般说话,江华却不敢接话,只能是配着苦笑几声而已。
没有等太长的时间,太阳快要正午的时候,城中打出了白旗,郝摇旗派出了自己的亲信将领,说是顺军步卒四万六千人,全体愿向山东投降,任凭处置。
江华松了一口气,大功结结实实的到手,今后前途不用担心了,陈六则是满脸失望,不过也只能是安排军将士卒出去受降看管,几万人过来,粮草耗费,各项补给,可都是个不小的数目,还有的操心。
不过郝摇旗率军投降的消息,陈六也是派人快马送到大帅李孟的本军去,尽管知会消息,而郝摇旗这边还写了一封信,是给在另一侧守御的顺军部队,劝他们投降。
在郏县一带堵住山东马军和明军高杰部的顺军部队,则是在听说大军覆灭,闯王溃逃的消息后,全军崩溃,已经不复成军。
襄城本来是被顺军完全占据的城池,在李孟大胜之后,原来在山上某寨子居住的襄城县令却领着一帮同样是在山上结寨自保的乡绅豪族,下山复任,打仗的时候他们缩在后面,这时候却是奋勇当先了。
可胶州营还暂时用得着他,这名县令完全看不出是大明的官吏,对李孟的态度如同对待皇上一般。
这等猥琐小人根本做不成什么事情,不过此时地方上凋敝异常,无人可用,也就暂时用他了,同时李孟的元帅行辕连续向开封城那边发出命令,要求尽快调拨屯田田庄的筹备和管理人手来这边,大批的俘虏,大批的无主田地,尽快设立屯田田庄才能稳定下来。
大战在深秋发生,这么多俘虏的吃用是大问题,李孟少不得又要给河南巡抚李仙风去信,让他调拨物资来这边。
袁宏和一干军需已经开始准备把大批的俘虏送到开封城那边去,开封城墙和附近的黄河堤坝在连年征战之下,年久失修,若不尽快修缮,恐怕会出大问题。
在大战之中,尽管伤亡比很少,可胶州营还是有一定的伤亡,各级的军官都准备在这些俘虏老卒之中抽取合适的人手补充进来。
更不要说那几千投降的骑兵,还有更多的马匹,这些是一贯人丁单薄的胶州营马军最需要的。
战场的那些尸体的掩埋,还有顺军丢弃的粮草辎重,这都需要人来做,一边是发愁俘虏太多,很难处理,一边又是需要大量的人力,有不少缺口,真是让顺军的一干官吏还有地方官难做。
好在是这一战之后,汝宁府、开封府、汝州和河南府一部分,差不多完全在山东的控制之中,而且闯王兵马的溃败,接下来河南的大部分地盘落入胶州营的手中,也是迟早的事情。
地盘大了,人口也就多,田地多了,安置人的地方也就多,所以也就是个麻烦,倒不是什么难题。
郝摇旗率部投降的消息在当天傍晚传到了李孟的帅帐之中,随行的诸位军将都是惊叹万分,本以为在周围的几万步卒还是个麻烦,谁想到被大帅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果然是正奇结合,计策若神。
但下属们紧张忙碌这些收拾战局的琐事公务,李孟不过是调拨百亲兵和三千轻骑去追击闯王李自成,就再没有什么军令下达了。
将近四千骑兵追到鲁山就放弃了追击,闯王李自成这么多年的征战,亡命奔逃的可不是一次两次,他既然跑出去了包围圈,想要追上,可就难了。
闯王尽管是跑出去了,可他辛苦积攒起来的主力在襄城这一战之后灰飞烟灭,想要再重新练出这么一支部队来,可不是仓促能办成的事情。
而且闯王能有这样的地盘,能积累起来这样的实力,完全就是倚靠着一场场胜利,这次大败之后,天下人都是明白了谁强谁弱,有话叫众人拾柴火焰高,可大顺接下来却是树倒猢狲散了。
就算是闯王想要恢复,也要看胶州营给不给他这个时间,以胶州营行事的风格,这种可能基本没有。
李孟不是崇祯,胶州营的各位军将也不是大明的督抚,万万不会因为李自成耍的一点小技俩就会延缓自己的计划和攻势,胶州营对待顺军的态度一直是忍和等待,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可以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被找到,忍了这么久的山东兵马自然要把事情做的干脆利索,不留后患。
这些都是后话了,尽管河南形势一片大好,李仙风和开封城内的各位官员以及在河南有身份地位的豪绅名望,都开始写信派人来恭贺齐国公此战大捷,想必这消息传播开来,天下间凡是有资格写信恭贺的,都会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这一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大家都是心中明白,代表贫民流贼的李自成和代表大族士绅的李孟,到底应该选择那一边,大家心中更应该明白。
看着是喜事连连,不过在襄城一带大营中,高阶的武将都是知道,大帅这段时间的心情不好,脸也经常是阴着。
众人都在琢磨,这一战是不是有什么隐患,可思前想后,这一战之后,应该是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莫非是胶州营在其他方向上有什么问题,塞外和关外都是一片大好,现在那边已经是冬天,就算是有战斗也已经停下来了。
大帅究竟怎么了,唯一适合询问劝慰的,在现在的大营之中,也只有主簿袁宏可以说两句了。
一来是经常参赞机要,二来他是军中稍有的高位官,又是山东系统内部的嫡系,说话多少可以随便些,这一日他把郝摇旗部和襄城东顺军降卒的调配书送到帅帐中来,进来之后,就看到李孟盯着地图发呆。
亲兵已经是通传过,袁宏进去后,先是躬身问好,然后开口说道:
“大帅,征西陈将军那边在降卒中挑选了五千人补充到部队之中,豫北游击袁大人和归德都司贾大人各自挑了两千人,开封那边过来的屯田庄头给大帅禀报说道,这边的顺军降卒都是青壮,而且懂得农活,只要是熬过这个冬天,将来都是上好的劳力。”
李孟看着地图没有回头,沉声的回答道:
“顺军这些力量都是陕西、河南仅剩的青壮劳力了,活不下去起来求生造反,他们都是农户出身,自然是好劳力,让田政司的那些人查查,这些劳力的家人还在不在,若是在的,尽可能让他们团圆。”
“大帅慈悲,这些降人必然感激涕零。”
袁宏一边躬身赞颂,一边心中却是佩服的恨,顺军这些年轻的兵卒多年征战,陕、豫之地又是连年的灾荒战乱,十室九空,这些降兵大部分都是孤身一人,大部分都没什么家人了。
可李孟这个举措一出,这些顺军降兵肯定是感恩戴德,原本不稳的心思也会因为这个举措安定下来。
山东耗费不多,却可以收拢人心,并且在天下人面前呈现出一个仁义之师的形象,真是一举几得,这做法真是妙绝。
袁宏告了声罪,急忙在边上找了个桌案,摊开纸笔把李孟的命令写了出来,写完之后,递给李孟过目用印,又在哪里说道:
“马军统领汤大人已经派来了信使,说是今日下午就和那明廷的总兵高杰一起前来拜见大人。”
李孟已经是坐在座位上,浏览了命令,唤来亲兵用印,开口问道:
“汤二那边对顺军的骑兵觉得如何,这次要不是想到留给骑兵点种子,我就让下面的人杀个干净!”
“回大帅的话,汤大人说这些顺军的马队很多人的草莽习气太重,要不就是当年明军的兵油子,马上马下的作战还可以,但适应咱们山东的军纪还要一段时间,不过汤大人也对大帅感恩不尽,马军规模陡然大了一倍,他说只要过上半年,大帅就能看到一支纵横天下的无敌铁骑!”
尽管是袁宏转述,可这话却依然是豪壮异常,连一直是沉着脸的李孟也是笑了下,可还是能看到李孟脸上闷闷不乐的神情,袁宏迟疑了下,还是开口劝道:
“大帅,生斗胆说句话,临清之乱,无非是乡野村夫的呱噪而已,顷刻平定何须挂怀,而今消息未到,想必是路上耽搁而已,大帅莫要忧心,眼下大胜圆满,正应当畅怀欢庆,大帅也该舒心啊!”
李孟轻拍了下桌子,无趣的说道:
“什么大胜圆满,我带兵用兵也快十年,若是能早一个时辰把袁时中和三个团放出去,李闯绝对逃不出去,可惜我在战中才想到此点,却让这李闯跑了,今后还要费一番周折,想想就是心中郁闷!”
李孟说的郁闷,袁宏却不好跟着说什么,李孟这一仗从几年前的蓄势,引导顺军和明军的动作,到襄城大战的全歼顺军,变顺军的四面合围为胶州营的铁桶阵,这样的布局用兵,甚至可以被称为是神奇。
至于闯王李自成趁乱逃走,这不过是白璧微瑕而已,反正以胶州营绝对优势的实力,接下来也不会成为什么破坏性的错误,可李孟还这般的自责遗憾,该怎么去说,只能是说过于追求完美,袁宏也没有什么劝解的办法。
军帐中安静了会,袁宏才又是开口问道:
“大帅,陈将军今日派人捎来口信,说郝摇旗是顺军的宿将,熟悉河南和湖广两地的地形,能不能划拨他帐下效力,徐州军中可以给他个参将的位置。”
李孟沉吟了下,摇摇头,吩咐道:
“这个不行,此战结束的太快,郝摇旗又是顺军的核心人物,要是这么快让他随军征伐,难保会有什么乱子出来,郝摇旗手下的兵卒可以编练出四千来,再给他补一个团,让他去卫辉或者彰德,他在黄河北镇守,先熟悉下胶州营的各项规程,历练出来了,有他的用处,陈六那边,清查司那么多人,让他行调拨!”
比起对顺军内部和河南地形熟悉无比的郝摇旗,清查司的探子们自然是差了许多,可李孟的考虑也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袁宏自然不会说破,这件事也算是成了定论。
不过,马队统领汤二和明廷的延绥总兵高杰却比通知早到了会,听到军帐外的亲兵通报,李孟刚要见,却想到了一件事,开口扬声吩咐说道:
“先让汤统领领着高总兵在咱们的军营中走走,看看各营的日常操练,也去正在打扫的战场上看看。”
几万大军的营地不小,加上四处赶来的民夫丁壮还有顺军的降卒,加上货场和焚烧尸体的场地,用巨大来形容也不过分。
尽管马队统领汤二不明白大帅命令的用意,可作为直属部队的他,却知道无条件的执行命令,和他一同前来的延绥总兵高杰尽管一直是恭恭敬敬,可未免太过油滑了些,让自命为职业军人的汤二极为不习惯。自从确定山东兵马大胜之后,感觉高杰一方面是敬畏,一方面则是打起了小算盘,比如说把自己的军队和马军的营地拉开距离,派出人在地上上拉丁入伍,和地方上的乡绅勾勾搭搭等等。
这倒也可以理解,投诚这个事情不会有什么疑问,唯一的是高杰想要让自己的部队规模大一些,自己的筹码也大些。
满心活泛的高杰在看完胶州营的大营地之后,看完那些严整训练的步兵队列,看看堆积如山的物资和大批的民夫丁壮,威武之师和这些一切背后的巨大物力人力,延绥总兵高杰突然觉得一阵胆寒,好像自己玩惯了并且把自己玩到总兵位置的那些招数,好像不会好用了,已经过时了。
结束了参观,差不多也到了午饭的时间,汤二和高杰心思各有不同的前往帅帐处用午餐,快要靠近的时候,却看到一骑飞驰而过,骑士在马上对拦路的卫士大喊:
“六百里加急,山东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