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王李恽,封地安州,食邑一千户,与丘行恭合谋侵占安州田亩六百顷,乡民失去田亩流离失所,状告无门,其人贪婪无度。”
“荆王李元景,侵占田亩三百顷,初查三百顷,之后查探查问方知,荆王妻室裴氏联合丘行恭,蒋王李恽,虢王李凤向地方州府施压,则奏报送不至长安。”
“江王李元祥,为丘行恭提供钱粮共计五千余石,用于圈养私军。”
“天水郡公丘行恭,为虎作伥,多为蒋王,滕王铲除异己,手段毒辣,行事猖獗暴虐,食人解尸,亦为滕王李元婴圈养私军三万兵马。”
“宗室中人铲除异己,合谋勾结,剥削乡民,互相配合掩盖罪行,兵部尚书侯君集掌管兵册,为丘行恭等人掩藏私军之事,昨夜长安城东市大乱,亦是丘行恭谋划,侯君集后送女婿贺兰楚石入东宫右率,意在谋反。”
……
上官仪高举着手中的将一件件的罪状都念了出来,几个宗室中人,几个权贵门第,他们互相打掩护,互相给支持,同气连枝,不论是谁出事,另一边都可以及时给予帮扶。
大唐立足这才二十七年,就已经有了这么多破事。
令人担忧,也令人痛心。
这些罪状有的是李君羡送来的情报,有的是这些年裴行俭与上官仪的查问,狄知逊任职户部尚书之后,查阅卷宗后进行核对。
念完之后,上官仪便举着卷宗退到了一旁。
李承乾身体隐有颤抖,他沉声道:“张阳,你说吧。”
“喏。”张阳走出朝班,面对众人先是笑了笑,“大家都轻松一些,反正与诸位无关,要抓的昨晚都抓完了。”
有些人甚至还真的轻松地笑了笑。
“不过……”
话语声传来,有人脸皮一紧当即收起了笑容。
张阳揣着手道:“可惜了,滕王李元婴人不在长安城,已经派人去封地捉拿,如何处置这些人中书省一定会给一个答复的。”
“你们也知道我张阳行事向来狠辣又没有章法。”
“……”
众人皆是沉默。
“但我心中有些话一定要说,大唐立国二十七年,大唐越来越强大了,可我丝毫不敢放松对内部隐患的警惕,诸位大多数都是从群众中来的,你们也是万千普通人的孩子。”
“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既然我们身居朝堂就不能忘本,自古以来民心决定社稷,我一直倡导朝中走向群众,以群众为我们的根基,群众才是社稷的根本,想让家国兴盛是一件很艰苦的事,可诸位想的不就是家国兴盛?”
“我们要走入群众当中,我们少一些空口承诺,多一些实践,多为万千最最普通的人考虑,哪怕让他们能够安心活着。”
张阳的话语在太极殿内回荡,朗声道:“我将宗正寺改制,从豢养宗室改为监察宗室。”
张阳的语气坚定又激动了许多,语调加重,压着这几日积累的怒气,大声道:“群众仅有的不多,将百姓仅有的这些都要夺去,还是人吗?”
“侵占百姓田亩就是侵占社稷资产,视为国贼!”
“往后谁敢侵占半分百姓的田亩,就是与大唐社稷为敌,视为谋逆,这是绝对的红线,容不得半点宽容与得过且过。”
第九百五十章 孤成全你
太极殿内的话语掷地有声,沉默的人也有,还在议论的人依旧在讨论。
张阳的话语继续道:“以群众为核心的理念,我一直坚持着,坚持了很多年,我无数次劝谏陛下如果大唐的治理能够联合群众,那大唐将会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
“我知道诸位对我这个骊山县侯,也就是说你们口中所言的皇帝外戚颇有言辞,甚至我与宗室相斗的时候,你们一定很开心。”
扫视一眼众人,张阳的目光落在一个憋着笑的人身上,言道:“你们看,高季辅笑得多开心。”
众人的目光看过来,中书舍人高季辅立刻低下了头,收起了笑容。
张阳又道:“户部尚书狄知逊,你来说说这一次查核的田亩赋税。”
“喏!”
狄知逊在河西走廊的嘉峪关六年,现在一回来第二年就任职了户部尚书。
他躬身行礼递上一份卷宗,“自京兆府与户部查问田册,宗室诸王郡公兼并土地有六千三百顷地,其中郡王诸公享有食邑,兼并土地之后便能够免除赋税,如此朝中自武德八年以来所欠收赋税共计两千九百万石。”
此言一出,殿内声声低呼。
许敬宗站出朝班道:“他们喝着社稷的血,吃着各地乡民的肉,向上拿着俸禄,向下剥削乡民,为恶一方,凡有兼并土地者视为国贼,此言不错。”
“如果这些赋税能够用于朝中建设,朝堂不会这般举步维艰,大唐自立足中原不过二十九年,往后还要这些人吸多少社稷的血,世家已然倒下了,但社稷的敌人一直在,他们是社稷的敌人也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朝班中有人大喊了一声,“除贼!”
接着就有人附和,眼看着喊出除贼的人越来越多。
李承乾看着这个场面神色中终于有了笑容,双手握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今天的朝议还未结束,早朝上的话语已传遍了长安城。
朝堂要以群众为主旨,打倒兼并土地的国贼。
最底层的人对这句话越有感触,坊间内议论声不少,崇德坊的书生士子纷纷向着太极殿行礼。
到了午时,早朝这才结束。
东宫内,李承乾给张阳倒上一碗茶水,“今日早朝说了这么多,孤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张阳皱眉道:“说来也是,那么太子殿下想要做什么?”
“清查天下田亩。”
“之后呢?”
“论罪查处。”
“再之后呢?”
李承乾不解道:“之后命中原各县各州府加紧看管。”
说罢,又觉得有些犹豫,便问道:“对吗?”
宗室这么多人被拿下,昨夜死了这么多人,现在太子还有些六神无主。
尽可能地保持着镇定,但拿起茶碗的手还是有些颤抖。
张阳察觉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笑道:“殿下不要紧张,至少殿下没有沾上这些事。”
李承乾吞咽下一口茶水,低声道:“你竟然连孤也查了?”
“当时顺手而为,不过我们查明殿下确实在关中没有兼并土地。”
李承乾心中隐隐有些后怕,再问道:“若是孤与他们一样,你又会怎么做?”
张阳颔首道:“禀报陛下,如实论处。”
想起宗室那些人的下场,心中又多了几分后怕,神色上还是强作镇定。
父皇教给张阳的权势太大了,一边让孤监理国事,又封了他为太子少师。
昨夜长安城死的人没有三五万,至少也有八九千了。
现在朝野都害怕这个外戚,生怕也会落在他手里。
李承乾面对这个妹夫,心中也有些犯怵。
东宫殿内的气氛多了几分尴尬,李承乾忽然一笑,又道:“孤常说律法要严明,现在有你这些话,孤越发觉得律法要严明是多么的重要,土地是社稷的血肉,如果他们兼并的越多,社稷的赋税就会被他们这些人一步步地蚕食,最后兼并土地的人越来越富足,而社稷收不到足够的赋税,会越来越贫苦。”
“你的话很刺耳,也是掷地有声的,他们喝着社稷的血,吃着乡民的肉,这话一点都没错,以后孤也会严于律己的,并且抓紧监察。”
张阳颔首点头。
李承乾端坐好,“除此之外,孤还要做什么?”
揣着手看着东宫殿外的蓝天,张阳继续道:“加大朝中监管,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法司各自独立,互相监督,并且监察百官,给予更大的查问范围,包括宗室与高门大族,并且只要有中书省文书,或是陛下旨意甚至可以从别的州府异地调兵。”
李承乾命人记录这些话。
“通过这一次的事可以看出,滕王李元婴为了修建滕王阁能够控制一地州府,将众多县官拿入地牢,因此风闻奏事皆被拦截,州府欺瞒多年,所以异地调兵很重要。”
李承乾颔首道:“孤会将这些记录下来,并且放入朝议中。”
张阳又道:“裁撤朝中相位,设立内阁议政,内阁人数可以增至七人,其中七位内阁成员各司其职,遇事相争可通过投票来决定,从此大唐再没有宰相,也不会再有相权。”
“官吏升迁除了风闻考评,还要增加考试,朝中官吏下到县丞上到中书省,都需要进行每隔一年的考试,官吏需要学到老,学到退休为止,小到地方县尉都需要贯彻朝中主旨,并且施行相应的方针方案,以及考教。”
“考试方面涉及治理,经营,开办学舍,并且鼓励异地用官,各县各州当避免升任‘自己人’官吏升迁者治理能力与考试成果来决定,坚决杜绝地方人情往来。”
“官吏每月至少有三次思品教育,从道德与准则来严格约束,必须持之以恒,形成一种常有固有,坚定的意志。”
“提高地方的决策力,扩大地方生产作业的范围,鼓励生产,鼓励经济发展,将脱贫致富与改善民生当作未来三十年大唐的绝对优先国策。”
东宫几个小吏奋笔疾书地记录着县侯的这些话语,县侯说得很快,这已是他们平生最快的书写速度。
一条又一条新式的方针与律法掠过李承乾的脑海,此刻他听得话语越多,越发觉得难以消化。
“加大对关外的出口力度,加强对都护府的控制与监察,地方将领不再独自掌握兵卒的任命之权,往军中派去文吏,文吏不掌兵事但以主簿的形势,限制将领做错事,有出格的举动。”
当张阳的话语停下,李承乾痛苦地扶着额头,如果这些事情要作为将来三十年的治理方针,就觉得这些事一辈子都做不完。
“那你呢?”他低声问道。
张阳伸了一个懒腰笑道:“这么多年,我终于将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此刻畅快无比。”
李承乾连忙站起身,抓着张阳的手问道:“以后的路,你会陪着孤走下去吗?”
张阳歉意地笑了笑,“殿下,我要退休了。”
“退休?你才年过三十,你不过比孤年长两岁。”
张阳一步步走出东宫,低声道:“太子殿下,你觉得现在的朝堂还容得下我吗?我杀了这么多人,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们既惧怕我,也容不下我。”
李承乾痴痴地看着这个背影,良久没有说话。
张阳又道:“现在太子殿下可以处置我了,我要的并不多,只有回家二字。”
他走出了东宫,走到了外面的阳光中。
李承乾沉默良久,朝着这个背影深深行礼。
就像他说的,现在朝中已经容不下这位尚书省左丞,也容不下这位太子少师。
张阳已权势滔天,他位极人臣。
大唐要治理,大唐要继续前进,要激发朝中的内生向上的力量,张阳就必须离开朝堂。
半月之后,承天门前,一颗颗的人头落地。
而就在今天监国的太子宣读了旨意,骊山县侯张阳,开设外交院,收复安西四镇,收复河西走廊,收复辽东四郡,开拓波斯。
于社稷居功至伟,然年轻气盛,任礼部尚书期间暗算薛延陀夷男可汗,坑害高昌王鞠文泰父子,私授左武大将军苏定方,金吾卫裨将李道彦征讨吐蕃。
独断擅权,枉顾朝堂礼法……
裁去骊山县侯张阳一切任命,然有功亦有过,留其县侯之名,留其骊山封地,入凌烟阁!
至此,张阳是唯一一个三十一岁就入凌烟阁的功臣,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二十五位。
裁去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军职,放归还乡。
裁去李道彦军职,遣去封地。
……
现在宗室倒了,荆王李远景被贬为了庶人。
江王李元祥被发配岭南。
滕王李元婴在封地发起了兵变,但只在朝夕之间被平灭了,就地处死了。
蒋王李恽在承天门前被斩首,虢王李凤国除之,收缴所有的田亩家底。
随之,被斩首的人也越来越多。
崇德坊内,裴炎听着这里的书生士子,他们正在评论现在的国策,反土地兼并好像在这里成了一股风潮,所有人对土地兼并的高门大族嗤之以鼻,誓要除去社稷弊端,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土地兼并要开始了。
李承乾下了旨意,这位监国的太子拿走了张阳的所有职权,以此来安抚余下的宗室中人。
并且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监察宗室与百官。
一场乱象平息了,张阳这个最有权势的外戚与宗室拼了个你死我活,直到最后收场留下的只是一片狼藉与两败俱伤。
李承乾听着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的禀报,他低声道:“张阳,你要退休,孤……”
深吸一口气,李承乾艰难地,继续道:“孤给你了!”
房玄龄低声道:“太子殿下还是不愿张阳离开朝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