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5月4日,临安。
不得不说,南宋朝廷的行政效率真是感人。自从郭阳、王泊棠、魏万程三人见过赵昀之后,几乎已经过了五个月,仍然没有个准信下来,实在是急死人了。
不过还好,二月时东海商社在胶东大败姜家军,天下震动,消息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江南,南方诸东海人得知后,心中大安,也能放心地等下去了。而这个消息为江南朝廷和士人知晓后,东海人的处境也好了许多,别的不说,光是主动找上门来的生意伙伴就有不少。
贾似道已经离开行在去京湖赴任救火了,临行前,东海人给他送了一大笔礼给他饯行,包括一堆精致的玻璃器、皮毛、香辣粉白糖等,还有些现金,在临安价值近两万贯,比献给赵昀的都要多多了。
贾似道为此很是满意,虽然他的家财已经很多了,但送不送礼是态度问题,也是政治问题!他是个诚信的贪官,收了钱就要办事,走之前,指派了自己的党羽,时任秘书省少监、崇政殿说书的大儒刘克庄,为东海人奔走造势。
刘克庄在南宋文名极盛,经常写些感叹国家多难、报国无门之类的诗,一副孤高文人的模样,但是在政治生活中却积极向大奸臣贾似道靠拢,是贾党一大文胆。他在朝中的主要工作是管理藏书、编修国史、给赵昀讲学,虽然实权不大,但是影响力是很大的,由他来做这个公关工作很合适。自然,刘克庄那边也是要备上一份厚礼的。
在刘克庄的努力下,虽说朝廷的处置仍未下来,但至少“东海国”的名头已经打了出来,在江南官场和文化界也算小有名气了。很多人尤其是官吏都认知到“东海国”是友方,而且对他们的处境颇为同情,虽然贿赂还是要照收,但收了之后也愿意更多地行些方便。赵昀也给明州市舶司下了诏,准许东海人购买一定量的违禁品。
其实南宋也没什么违禁品可卖的,商社看中的主要是紧缺的桐油。
桐油是重要的船材,可以作为各种漆料的基料,直到20世纪后半叶石油化工成熟之前都是重要的原材料。它的主产地在湖广四川一带,那里现在正值战乱,因此价格飞涨。东海人拿着官家的诏令,从市舶司和官营船厂的库存中平价买了很大一批,当然少不得是要给经手的官员一点小礼物的。
此外就是铜、铁、铅、硫磺、硝石等战略物资了。铜和硫磺在南宋的价格不占优势,解禁的好处是东海人可以把日本买来的铜和硫磺暂存在庆元府,不用担心被市舶司查扣了;宋铁更不用提了,无论是价格还是质量都比不上东海自产的钢铁,只适量买了一些生铁替换掉压舱的石头;铅倒是买了很多,这东西东海需求量很大,而且也可以压舱,同时南宋也有名为“白铅”的锌供应,市面上数量不多,被郑林像不要钱一样全买下来了;硝石价格倒是便宜,但是供应量太少,主要在药店出售,同样也是被东海人一扫而空。
对于东海商社来说,能够不受限地贸易,其实已经达成了这次南下的大部分目的了。至于什么藩国的虚名,意义不大,反正他们也不指望南宋能给他们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要不添乱,允许商社从南宋这个大市场中汲取养分,便足够了。之所以还留在临安,主要是反正要等到南风季,左右都是等,不如在临安等着看看能有什么好处呗。
时间长无事可做,三人便轮流返回庆元府,帮着处理生意上的正事。这期间,狄柳荫他们还跑了两趟日本,赚了点钱贴补家用。
眼下,郭阳和魏万程都出去了,只留王泊棠一人呆在临安等消息。他居住在候潮门内泥路西的都亭驿礼宾馆中,无所事事地等着朝廷的回信,闲着无聊便出门闲逛。
此时的临安,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兴许也就只有毁灭前的巴格达能比了。
临安城中,水系纵横,道路几乎全部铺了石板,物资流动极快。街上行人和摊贩络绎不绝,街道两侧,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楼,三层高楼并不少见,甚至四五层的也有,招牌布幡遮天蔽日。
此时的建筑绝大多数为木制,如此密集的建筑群,自然失火事件频发。为此临安城中还有专门的救火队,王泊棠在此呆了几个月,临安城都还没完全逛完,火灾就见了好几次。
后世伪造的古建筑见多了,现在到了临安城,他才认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古色古香”。
呃,倒也不是说多好看。所谓“古色”,其实并不是后世仿古建筑常见的深褐色青灰色等寡淡的颜色,恰恰相反,现在建筑上大量使用浓烈的大红大绿这样的色彩,这在后世看来俗不可耐,但在颜料匮乏的现在却特别符合一般人的审美观。不仅建筑是这样,衣装也是这样,一般的穷人只能用朴素的黑白青色,只有富庶的临安才能大面积出现浓烈的色彩。
而所谓的“古香”,就更令人尴尬了。现在的木建筑通风设计得很不好,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又没有上下水设施,因此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子怪味,中上人家会熏香掩盖一下,而普通人就只能忍着了。
今日,又是王泊棠百无聊赖,出门逛街的日子。他坐在一处临河酒家的二楼,酌着淡酒,慢慢挑着香油渍过的春笋,看着河岸边随风拂动的杨柳,很是惬意的样子。
背后,几个年轻的士子在聊着天。他们先是交流了一番科举应试的技巧,又轮流念起刚写好的歪诗,多是些抒发男儿豪情、杀敌报国之类的,讨论起当前的战事,甚至还提到了胶东的大战,正符合当前的时代背景。
几人念完,相互吹捧了一下,便招来殿中的伙计,掏钱点了些什么。
不久后,便有一个矮小瘦弱楚楚可怜的歌妓抱着琵琶走过来,向几人行了一礼,开始弹唱起岳飞的《满江红》。
听着豪壮的歌词用婉转的女声唱出来,王泊棠笑了一下,随后思绪开始飘到遥远的胶东。
现在是芒种了吧,那边也该是收麦种粟的农忙季了,不知今天收获几何?那些家伙在忙些什么?赤字补上了没有?又有几人成家,几人抱上了娃娃?
想到这里,他便无心再在这里呆下去,匆匆把酒菜消灭,下楼走到了街市上。
走着走着,到了城东小河桥道中的贤福坊。
贤福坊与城中其他街坊并无大异,正中是民居,两侧是街铺。临安首善之地,各类店铺众多,常见的卖食品、布匹、日常用具的自不必说,药铺之类的也常见得很。之前王泊棠逛街的时候就买了不少据说很灵验的药,其中有几剂商社急需的驱虫药,不管有没有用,准备统统发回本土给卫生部做个参考。
王泊棠在路边小摊买了两串炸羊肉,正走到贤福坊东边的一处小桥旁边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前世很熟悉但穿越后从没在城市中闻到过的味道,一转头,赫然发现这里竟有好几家宠物店!
“卖这个的都有?”
王泊棠这是真感到惊奇了,飞快地把羊肉吃完,然后扔进桥头的垃圾筐中,走进了一家宠物店。
店中味道很大,左侧用木栅栏围出一圈,里面有十几只肉乎乎的小奶狗,右侧是一排木笼子,里面各装着一只小猫,头顶上还架着七八个鸟笼子。
王泊棠从左侧抓起一只黄色的小狗,熟练地抱在怀里,用手逗弄着它的下巴。小狗一口含住他的手指,无力地咬着。
店中一个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问道:“客官,可是要为家中填上一二玩物?”
王泊棠有些心动,问道:“这狗怎么卖啊?”
小二笑着说:“承蒙惠顾,五百文。”
“哈?”王泊棠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五百会子吗?”
小二仍然保持着职业微笑:“客官说笑了,是五百钱。若是会钞的话,近来钞价又跌了,得十贯会才行。”
“吁,这么贵?”
王泊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将手中的小狗举起来看了看。确实是普通田园犬的模样,只是似乎精心挑过,卖相要好些,但就这要五百文?抢钱啊。
这时,他想起了穿越前家里养的那只傻哈士奇,要是当初同学会的时候带上了船,现在拿来配种,生出小崽子包装成“狼犬”卖出去,不得卖个两三贯一只?
哎呀,痛失了一大财源啊!
店小二见他一身华服,也不敢轻视,陪笑着解释道:“客官,此犬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我家年复一年挑选出来的,性情温顺,品相上佳,可不是寻常土狗能比的!”说完,他又去后面,牵了一只大狗出来,说道:“客官请看,这就是它的父亲。”
王泊棠看了看这只大狗,皮毛金黄,胸前有v字白毛,面相威武,没有土狗常见的黑嘴,确实要好看不少。他又想了想,问道:“店家,你们卖这么贵,可有人买?”
“怎么没有?”小二立刻正色道,“这临安城,不说家家户户,至少十家里有一家买过我们的犬。不管是看家护院,还是闲嬉逗乐,都是好伴当。有爱狗之人,甚至将狗视作儿女一般,节衣缩食也要给它买骨头呢!”
没想到这么早就有狗奴了……
王泊棠又看了看手中的小狗,有些心动,又觉得这未必不是条生财的道路。即使是土狗,精细选育,也未必不能培养出品相很好的新品种,日本柴犬不就是这么来的?于是,他在里面挑了挑,又选出一条小母狗,说道:“店家,便宜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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