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5月4日,临安。
宋朝的某某军的“军”不是军队的意思,而是一种行政单位,与州或县同级,一般在战略要地设置,管理一片区域的军队、民众和土地,以更好地为军事服务。
这个“镇海军”其实是有点说头的。它是北宋时青州附近的军镇,由平卢军改名而来,而平卢军的前身保卢军是唐时的一大藩镇,治下区域就是山东半岛东北部,和刚才说的登莱密潍青差不多。朝廷能把这个名头拿出来封,其实也是用了很大勇气的。
而王泊棠想要的东海军这个设置其实已经有了,就是原先海州的东海县。这里尚在南宋掌握的时候,由于处于对抗李璮的最前线,战略地位重要,在几年前改为了东海军,只是此时已经被李璮势力占领了。
真要论的话,镇海军可比东海军大多了,而且他们就算想要个熟悉的,现在胶西县的位置还有个临海军啊,不是更合适?不过东海人对这些门门道道一窍不通,只是叫着顺口罢了。
秦九韶为之一愣,这都不知道?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海军都已经沦陷了,也就是个名头的事,于是说道:“也罢,就依此吧。嗯,将几个州县归东海军节制,也不算什么大事,诸公应当不会反对。还有,你们之前所求的‘与宋人同’诸事,倒也没多大问题,只是长居江南之人不可过多,嗯,雇工之类的不算,尔等‘真东海人’,不可多于二十人。”
王泊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仔细一想,才琢磨出味道,笑道:“故土难离,我等本来就是山……京东人,既然已经稳住脚跟,便不会轻易离去。就这样吧,要真派二十人过来,我们还没那么多人呢。我们这边也投桃报李,若有宋人愿去我们那里行商、居住,一切也与东海民同。”
这里他说得像让步了一样,其实却是埋下了“宋人在东海控制区要遵守当地法律”的伏笔,但秦九韶没领悟出来,点头道:“王使深明大义,该当如此。”
王泊棠见他没反对,笑道:“不过既然如此,我们在北边制造军备,紧缺铜材,还希望朝廷能支援一点。此外,北地人丁稀少,文风不盛,也没什么好匠人,还请朝廷遣些工匠、士人、医师等随我们北上,以教化北地黎民。”
这便是要好处了。铜材便相当于钱,以现在南宋朝廷四面楚歌的窘迫,估计给不了太多,但出于面子总会给一点,不要白不要。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南宋的体量,随便漏一点,对东海商社来说都是不小的财富。
招募工匠对东海的发展也很重要,之前南宋对人口的流出管制极严,现在如果能趁机要一点过去,也算占了不少便宜。这也是有先例的,当初高丽就曾请求北宋帮它发展医术,然后宋朝还真就派了不少名医过去。
“这个……”秦九韶眉头一皱,感觉有些棘手,“朝廷现在用度吃紧,铜材的话,给不了太多,若贵国愿将赐下的金银换成铜材的话,或许可有几万斤。工匠这事,倒真是困难,各监都在忙着供应军备,实在是抽不出人啊……”
一贯钱五宋斤重,其中铜大约六七成,一万斤能铸三千贯,如果送来五万斤,那就是相当一万五千贯了。不过朝廷对铜矿实行专营,他们的采购价要比这便宜得多,所以这些铜在朝廷的账目上也就是几千贯的事,朝廷本来给朝贡国的回赐差不多也得这么些钱,并不算太多。但是让东海商社自己去收购铜,却是难以一下子买到这么多的,也算是个双赢的事。
工匠的事,倒真不是秦九韶推诿。宋朝不像蒙古人那样实行匠户制度,朝廷下属的工匠基本都是雇佣来的或者有编制的伎术官,是没法当成奴隶说送就送的,用晋升机会派几人出去倒是可以,一次送几十人肯定不行。
不过王泊棠本来也没指望真能免费得到技术人才,这只是个讨价还价的条件,他做出一副不满意的表情,说道:“派遣不可以,那让我们自己雇佣总行了吧?”
秦九韶松了一口气,说道:“可,可。这只是小事,朝堂诸公不会在意的。”
他尚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是放开让东海商社招募工匠移民,那就不是几个几十个的规模了……
目的达成,王泊棠立刻换了个表情,笑着举起酒杯做了个祝酒动作,说道:“既然这样,事情便可定下来了吧?”
秦九韶把杯一举,没喝下去,欲言又止,半晌才放下酒杯,道:“还有一事,朝廷须得派遣一人,为镇海……东海军节度判官。”
这是要派监军啊,真是麻烦,王泊棠皱了皱眉头,问道:“是谁啊?”
“此人为宝祐四年的状元,哦,就是之前说的官家钦赐字‘宋瑞’的那个。说来也是一桩佳话,彼时官家有所怠政,殿试之时,此人以‘法天不息’为题讽政,文不加点,洋洋洒洒万言顷刻而成。官家也不以为杵,反而大喜,将他钦点为当科状元,还赐其字为‘宋瑞’。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还未来得及补缺,其父便已身故,于是回家丁忧了三年,直到今年才返京待录。前不久他补了宁海军节度判官的缺,还未赴任,却适逢一事。官家身边有一个董大官名宋臣的,劝官家迁都以避蒙鞑兵锋。此事自然不可行,只是董宋臣此时甚得官家恩宠,朝员不愿与之结怨,故怒而不敢言。唯有宋瑞此人,敢于上书直言驳斥,甚至要求官家‘斩宋臣以一人心’。这便得罪了董宋臣,便进了不少谗言。官家不愿内外廷失和,此时又有你们封国的事,所以官家便想将宋瑞改派到你们东海去……”
秦九韶一边喝酒一边说了这么多,看起来他对这个“宋瑞”是颇为欣赏。但是王泊棠听了之后就更加要敬谢不敏了,这样的硬骨头,送去本土当监军,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打了个哈哈,笑道:“呵呵,此人倒是颇有风骨,不知姓甚名谁,籍贯何地?这样的人,更该去能发挥更大作用的地方才是……”
“是这样没错,”秦九韶把酒倒满,斟酌着词句,准备再努力劝说一把,“宋瑞乃江南西路吉州人士,说起来倒是与你年岁差不多,姓文,名天祥,自幼……”
他还没说完,王泊棠的酒盏就啪嗒一下落到了桌子上,同时忍不住高声叫起来:“这人,我们要了!”
……
六月初六,临安皇城,崇政殿。
“王者懋建皇极,宠绥列藩。设邸京师,所以盛会同之礼;胙土方面,所以表节制之雄。矧兹跕鸢之隅,克修设羽之贡,式当易帅,爰利建侯,不忘请命之恭,用举酬劳之典。”
“今有东海国主王立宪,兼资义勇,特禀忠纯,能得邦人之心,弥谨藩臣之礼。身在异蕃,心存华夏,远输诚款,求领节旄。”
“率土来王,方推以恩信;举宗奉国,宜洽于封崇。眷拱极之外臣,举显亲之茂典。尔部领世为右族,克保遐方;夙慕华风,不忘内附。属九州岛混一,五岭廓清,靡限溟涛,乐输琛赆。”
“嘉乃令子,称吾列藩。特被鸿私,以旌义训。介尔眉寿,服兹宠章。宜正元戎之称,以列公爵之贵,控抚夷落,对扬天休。”
“诏,改临海军为胶西县,析即墨、胶西、高密三县入东海军,进立宪为东海军节度使,封东海开国公,食邑三千户,可使持节,都督登、莱、密、潍、青诸州军事,加京东东路观察处置使,赐号忠果功臣。赐绯衣、象简、犀带、银鱼、铜印,赏铜六万斤。”
今天的崇政殿是热闹得很,各处都挂满了彩旗和节帐,殿内两侧站满了仪仗官员,正是朝廷正式册封“东海国”为华夏一藩的时候。
郭阳、王泊棠和魏万程三人身着请临安裁缝用丝绸缝制的“东海式”风衣,立在殿中,代表远在“威夷岛”的“国主”王立宪,接受南宋朝廷的册封。
一番讨价还价后,最后的价码和当初王泊棠跟秦九韶议定的差不多。
当朝中大员得知那“王立宪”远在威夷岛尚未归国后,爵位倒是慷慨地给了一个开国公,但一户实封都没有。后面那个食邑三千户其实没什么用,这不是先秦时有真正的民众供养的食邑,只是个荣誉等级罢了,要有“实封xx户”,才能有每户25文的月钱。就这点钱,朝廷也一毛不拔,实在是吝啬得很。
这种虚名也罢了,当初许诺的五万斤铜倒是多给了一万斤,实利上赚了不少。不仅如此,朝廷以官家下诏的形式正式确定了东海人在南宋的国民待遇,并且如王泊棠所说的那样,宣布了宋人在东海区的“国民待遇”,最终还是达成了外交上的重大突破。
此外,还给了一堆低级寄禄官、小武臣的空白告身,让他们拿去收买人心。当然,薪水也是没有的。
“臣代吾主,谢过官家与朝廷重恩!吾国及吾民必将为王前驱,清鞑除虏,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郭阳接过内侍送过来的诏书和铜印,深深地一鞠躬,朝赵昀行礼。
殿内两侧开始奏乐,文武百官也适时按程序吹捧起来,顿时场面十分热闹。
赵昀见此景,心情也愉悦起来,毕竟他怎么说也是个皇帝,万国来朝的事,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是不知怎么,他竟想起了当初徽宗朝联金灭辽和自己刚登基时联蒙灭金的旧事,有些感叹。但稍有这念头,马上就挥之即去了,东海人才有几营兵?能自保便不错了,还能取了天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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