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儿还杵在桌上,有些昏沉地闭着眼:“这叫开心的事啊?”
“开心啊,因为腿肿了,我就可以不用练步天纲了――而且――”付南星忽然停了下来。
游儿听她中道而止,便睁开眼奇怪地觑着她。见她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催促道:“而且什么?”
“而且……”付南星静了一会,续道,“那段时间,一到晚上,大家都在忙着修炼,没人管我,我就坐在我的院里看星星。
才发现,只要不把观星作为一个功课,看星星还是很有趣味的――
就是你仰头凝视的时间够久,就会感觉星星一颗颗从你耳边滑落下来,仿佛你已经到了天上,和众星漂浮在一起。”
江无月端着酒盏搁在唇边,眼神因为醉意不住地涣了又拢,也跟着一脸深谙此境地点着头。
游儿喝下一口珍珠液,咂摸半天没尝出味来,只说:“怕是你太和山是个观星佳境,待我去感受感受。”
“我都叫人安排好了,你随便住多久……”付南星迟缓伸手,拿起一个月饼,“来,说说你开心的事。”
“我开心的事?”游儿偷偷瞥了一眼江无月,笑道,“第一次下山,第一次捉鱼,第一次种花,第一次摘果,第一次做菜,第一次喝酒……你要听哪个?”
付南星脚跟一转,不做搭理,挪身面向着江无月:“不跟你说了,听无月妹妹的。”
江无月一手捏着酒盏来回晃荡,好一阵思量,忽莞尔而笑:“我遇到你们,很开心。”
游儿听了这话,酒都醒了大半。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付南星说着摇摇晃晃就要站起来,“趁着中秋拜月,皓月为证,我们三人,就地结拜!”
游儿伸手一把压下了她:“我可不想叫你姐姐,被你占了好大便宜!”
付南星推回她的手:“你不跟我拜,我和无月妹妹拜!”
江无月酒气上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睛直愣愣盯着满桌的狼藉。
付南星用力眨了眨眼,感觉面前突然有人影动了,还以为自己眼花。
谁知江无月又突然木头似的掉坐回去,含糊说着:“不行……不行……”
付南星问:“什么不行?”
江无月一一摇晃着桌上酒壶,直到晃到一壶半满的,才拿在手里,扶着桌边离了凳,勉强定睛走到外廊上,靠着月门坐了下来。
付南星茫然地看着游儿。游儿也拿起酒,半睁着醉眼对付南星道:“走,出去看月亮去。”
游儿挨着江无月坐了下来,付南星也在月门另一侧放下酒盏,席地侧卧。
楼外的人群嘈杂声淡去,只有偶或的一阵夜风拂过湖面的粼粼水声。疏星隐现,月光澄澄垂照,清夜无尘,一派垠华荡漾。
连日来的频繁接触,游儿似已惯了江无月的体温。借着酒意揽住了江无月的胳膊,歪头直接往她肩上靠过去。
江无月手一颤,酒洒薄袖,闻来又是新一番醺醉。
但听得另一边付南星嘴里含混地吟起诗来:“闲草俦匹侣,参商自徜徉。何需闻风叹,终负漏声长……”
难得光风霁月时,游儿却只睡眼惺忪地望着湖面月亮的倒影。
伴着付南星不明不白的野诗,本想回头打趣她几句,倒听得渐渐入了魂。
月影再胶浓,也不堪一缕清浅的风,一片落水的叶,轻轻巧巧就破了一场水月镜。
想那镜花采不得,水月捞不着,游儿一颗孤胆无地生,只将自己眼角憋得幽红,忽然起手扯住江无月的衣袖往自己这边一带,江无月不防,就势斜了过去。
江无月以为她有话要说,等了许久未听到只言片语,只好先把酒盏放在身侧,定着腰肢等在原地,少近一寸怕惊扰,多退一分怕疏离。
游儿哪知她各种心思,只道她酒量真了得,喝了这么些酒还能一本正经端然正坐。
自己却已晕晕乎乎,只微阖着浅褐的双眸,半梦半醒般地描摹着江无月的下颌轮廓,被月光细腻地着了色,愈发皎然出尘。
直到付南星都已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江无月刚要回头看付南星,就被游儿抬手勾下了脖颈,唇瓣贴着耳垂,喁喁细语,嘤咛作韵:“那天晚上在山溪畔,我上下找不到鱼,是不是你叫的「庆忌」?”
江无月忍着耳垂被她烧得滚烫,捏住衣摆,轻轻点点头。
游儿笑了,收回了勾住她的手,松松搭靠在她腕边,语焉含糊难辨。江无月贴近过去才听清。游儿是问:你可有骗我的事。
说完整个人就滑了下去,躺在江无月的腿上,酣然入梦。
江无月垂着迷离染醉的眼,默默看着她眼睛弯弯闭阖的弧度。喜悦,又无措,妄带了些薄凉。
“有……”江无月轻声说,“我不姓江。”
第32章 太和山三
游儿执意要给江无月备一辆马车,江无月直说太过大费周章,勉强在城中买了匹马,装好行李。
付南星前头带路,江无月骑马挨着游儿的马车。今日天色阴沉,又不像要落雨,直压得人透不过气。
中秋过后,游儿就频繁地一阵阵的烦闷。也不知是烦草色渐黄树叶驳杂,还是烦秋风瑟瑟候鸟声声,总之没一样顺眼的。
那日半睡半醒时,不大记得问了什么,更不记得江无月回了什么,似乎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是第二天清早从桌上醒来后,看见江无月八风吹不动地坐在一旁喝粥,胸口就窜起一股气。
气得无根无由,吐不出来又压不回去。就这么憋闷了好几日,连付南星都来关心了好几次,江无月倒好,比平时还不爱搭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