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国使臣们又在西京住了一阵子,这就要到了离开的日子。温雄看着自家妹妹自从那日从温都府失魂落魄的离去,再无半点音讯,又未听闻任何大王爷呼延良身体抱恙的消息,这便知道自己借刀杀人的计划彻底落空。
临行前一天,温雄主动登门大王府。
侍卫还未通传,温雄站在门口便看见院子里大王爷呼延良临风而坐,正捧着一本不知什么书读,自家妹妹从后面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俏皮地捂住他的眼睛,贴着他的耳侧不知讲了什么,两人皆是开怀大笑。这还是温雄头一次见着大王爷如此放松的样子,看来自家这个妹妹当真是将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王爷收拾得服服帖帖。
温雄咳嗽了两声,院子里方才还笑着的两个人立刻起身,将笑意藏了回去。尤其是大王爷,眼中敛着咄咄逼人的寒光,与方才判若两人。
温瑜也是很警觉,待温雄走进来,连忙凑到哥哥身前低声问:“哥哥,你来这大王府做什么?”
“真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宝贝妹妹嫁到这大王府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来看一眼都不行?怎么,莫非你家王爷是纸糊的,看不得碰不得摸不得?”
“哥哥你……”温雄与呼延良对视,两人眼神中刀光剑影,早已在暗自较量。温瑜察觉到今日哥哥来意的不善,生怕被旁人见着传了出去,到时候再落了什么罪名到温都草原,连忙将满是敌意的两个人左右一手一个拉近了书房。
书房门刚被温瑜阖上,温雄的匕首已经抵到呼延良胸前。
温瑜大惊,快步走到温雄面前,双手拽着他的胳膊:“哥,你干嘛啊?”
“既然你狠不下心杀他,那这杀父之仇我来报!”
“停手吧哥,王爷并非谋害父汗之人。”
温雄不听劝,匕首又往前探了探,就快插进呼延良胸前。可呼延良却岿然不动,仍是面无表情站着,眼神冷若冰霜。
温瑜见状,右肘一弯对着温雄手腕一怼,匕首应声掉落。温雄怒喊:“你为了他,要对你的亲生哥哥动手是吗?”
温瑜咬着嘴唇不说话,但却死死挡在呼延良身前。
“让开!”温雄挽起漂花毛袍的袖子,将碍事的前襟打了结系在腰上,这就虎视眈眈地当真要动手。
“哥,你杀不了他的。”温瑜心里明白,即使今日自己不拦,温雄也不是呼延良的对手。
“你让不让开?”
“不让!”
话音刚落,温雄的拳头直冲着温瑜的鼻子挥过来,温瑜抬肘格挡。他来一招,温瑜便挡一招。十几个来回之后,温瑜防御之势竟然占了上风。
呼延良这才张口:“你走吧,看在温瑜的面子上,本王饶你一命。”
“笑话,本汗何须你施舍面子?我这没出息的妹妹被你骗了,本汗可清醒着。”
呼延良甩过去一个犀利的眼神,悠悠开口:“温瑜,停手,把匕首给他。三刀,本王给你三刀的机会。”
“呼延良!”温瑜手上没停,转头不解地看着自家王爷。
呼延良整理了一下方才久坐肘间银袍留下的褶皱,对着温瑜轻轻说了一句听话。温瑜听罢,只能乖乖停手,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送到温雄手上。
温雄握着匕首,目眦尽裂,一个箭步直奔着呼延良颈侧刺过去,呼延良一个闪身,脚下仍是纹丝不动,轻松绕过了他的第一刀。
温雄用力过猛,整个人扑在书案上,转身对着呼延良的后背又刺了第二刀。呼延良头未回,只是脚步滑动了一下,又顺利闪了过去。
两人缠斗在一起,温雄的拳法被呼延良似有若无地一一阻挡过去。呼延良只是用自己的手腕推着温雄的手腕,仿若蜻蜓点水一般便将他的攻势与自己拉开安全距离。
最后一刀,温雄学聪明了,出刀之前喊了一声温瑜的名字,呼延良果然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待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避让,只能看着匕首划破胸前衣料。
温瑜惊叫一声冲过去,忿恨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技不如人竟然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可只见,温雄手里的匕首却卡在当中,并未刺穿呼延良的皮肉。
“护心软甲?”温雄懊恼。自己妹妹最为宝贝的,当世仅此一件的金丝密织护心软甲,竟然穿在呼延良身上。
“阿瑜送本王的。”呼延良将胸前已被刺破的衣料彻底撕开,漏出内袍外的护心软甲,以及软甲之内贴着心口搁着的同福结,朔方纳福节时温瑜亲手做的那一枚。
“这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东西,你竟然不自己留着,竟然送给他了?”三招过后,温雄已没了机会。
温瑜觉得王爷久经沙场,自然是比自己更需要这护心软甲。
呼延良将匕首从护甲中拔出来,摔到温雄脚边,转身背对着门,说了一句:“你走吧,本王只当今日的事情没发生过。”行刺王爷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若是呼延良追究,恐温都草原又是一场浩劫。
温瑜心中只气自家兄长为何如此愚蠢,将匕首捡起来塞回他腰间,连连推搡着温雄往外走。温雄心有不甘,眼下却无可奈何。温瑜只听见温雄出了王府,一脚便将驾马车的车夫踹在地上,还嫌不痛快,又补了几脚。温雄心里的怒气无处发泄,于是便一股脑发泄在了温都使团随从身上。
方才虽然有护心软甲隔着,匕首未刺进去,去还是划破了表皮。眼下雪白的衬袍,胸前印着点点血迹。
三刀。一刀还的是当年呼延良对温都可汗的亏欠,一刀还的是当年呼延良对无辜受难的温都臣子的亏欠,而最后一刀,还的便是温瑜之余温雄的兄妹情深。三刀还尽,从此,大王府不欠温雄什么,他呼延良不欠温雄什么。最重要的是,温瑜也不再亏欠温雄什么了。
呼延良将撕裂的衣袍换下来,换上件新的,正低头整理着衣襟。整理妥当后一抬头,正看着温瑜送完温雄,从府门折回来往这边走。
温瑜一身白衣,唯独袖口和裙摆绣了一圈合欢花。她一半头发梳了髻子耸在头顶,另一半长发飘在身后。裙摆与发尾随着她步子的频率晃动着,飘飘然朝着呼延良所立之处来。
呼延良不知这古书上所记载的神山仙女应是什么样子,若当真存在,他猜想便应是此刻温瑜的样子。
呼延良知道,温雄不过是温都旧案的一角。其后隐藏在黑暗中的血雨腥风,其间与今日形势交错的各方角力,才更是复杂。来日方长,这西京盘根错节的形势,呼延良总是要一点点理清斩断的,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守护温瑜的无忧与快乐,便已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