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禅堂外,立着六位御前护卫,可想而知此刻禅堂内闭目叩首与堂前之人是何许人也。
禅堂内烛火昏暗,香案之上摆着呼延列祖列宗的排位,每个排位前放着金铸香炉,炉内统一插着正缓缓燃烧的香。
呼延国君虽生性多疑又尚中庸之道,智勇平平,但并非狂妄自大之徒,有些事情他心里还是明镜般清楚的。比如,就算是正当旺年的自己也是不如呼延良这个儿子的。呼延良有勇有谋,不仅骁勇善战又心思缜密,这些呼延国君心里都是明白的。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抵应如是。
早些时候乞单珠说的那些话还在呼延国君脑子里挥之不去。
“陛下,此刻呼延良不在西京,白虎与朱雀他的心腹也随他远在千里之外。此刻不动手,只怕是等大军回朝,就再难寻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了。”
乞单珠要的是温瑜的命。
难道就只是为报当年攻温都城时温都人的杀父之仇?
呼延国君在禅堂看着列祖列宗的排位静坐了许久,脑子里想得皆是与自己的大儿子呼延良有关的事情。
他的心里在算计,算计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的命忤逆父皇的几率有多大,算计着为了一个女人的命亲生儿子会迁怒到何等地步?
他在估算着温瑜这一条命,值不值,值多少。
不过很快,令呼延国君忌惮与顾虑的事情便全然不存在了。因为很快,温瑜在他眼里便成了不得不死的那一个。
九公主到访长安殿做说客的第二天,早朝的长平宫之中,留在西京的文武百官一脸视死如归分立两侧,等着大殿之上沉默的国君发话。
呼延国君缓缓放下手里的加急军报,脸色阴沉着一言不发。
“韩尚维。”呼延国君一声令下,粮道总负责韩尚维立刻双手拱礼高盖过官帽,低头弯腰从侧面走到中间,对着国君作了一揖:“回陛下,臣在。”
“这粮道粮草是怎么回事?”
呼延国君将加急送来的陇南粮道粮草被截的折子砸在地下,折子在大殿之上起落两下,落在韩尚维脚前一尺远的地方。
韩尚维不慌不忙地捡起来读过一遍:“回陛下,臣从陇南回来之前为防意外特意留了五百白虎朱雀精锐,为的就是万无一失,如此情形,实在难料。”
“万无一失?你就是给朕这么万无一失的?”呼延国君一拳砸下去,长平宫内文武百官心里皆是跟着一惊。伴君如伴虎,此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因此惹了麻烦。
“陈云之呢?陇南是该你负责,你来给朕说说说,你这陇南府知府到底给朕做了什么好事?!”
“回陛下,臣在。臣……陇南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确实有些难办。不过韩大人何时留了五百精兵?下官竟然浑然不知?”
若是韩尚维做什么他陈云之全然知晓,那恐怕韩尚维这么多年朝堂上的磨砺也算是白经历了,更别提还要做大王爷的左膀右臂为他开疆拓土。
“你们一个一个都不知晓,那要怎么样,朕养你们有何用?!啊?!十万大军还在别塞,你们说说,眼下这局势怎么办?待此事平息,朕在一个一个治你们的罪!”
“回陛下,眼下这局势,老臣以为与塔城之战可再做打算,当务之急是封锁粮草告急的消息,使我呼延军士顺利撤回伊尔郡方为良策。”度支司尚书率先说话。
尚书大人发话之后,许多三品以下的小吏官就只要随声附和了。
“是啊,尚书大人说得有道理。国战切不可草率,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眼下这补给不足,不可再战。”
“是啊,三军粮草不足,疲乏之师如何再战……”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撤军退兵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度支司尚书算是半个信王府门下,与信王呼延朗的私交远好过与大王府的交情。兵马司韩尚书自知粮道一事自家儿子难难逃其咎,因此在被问及态度时,说得尽是些利于韩尚维的说辞,毕竟自家儿子的身家性命还是最重要的。
“难道,众位爱卿,就没有主战的?”呼延国君说着环顾四下。
“末将主战。”
“末将亦主战。”
“回陛下,大王爷运筹帷幄,也许,粮草之事早在王爷运筹之下,末将亦主战。”
主战派都是留在西京的武将,基本上都是大王府门下。呼延良从军数载,在朝堂上的势力多在武将,文官中心腹多为近几年培养起来的,尚没有官职尚书的要臣。
“都是呼延良的人。”呼延国君看了看主战派问道,“你们就不怕你们家王爷马革裹尸,兵败垂成?”
方才主战的那些武将不敢再多说话了,此次出征塔城本就是一场硬仗,眼下遇上了粮草被劫的窘境,这胜率自然更是低了不少。
整个长平宫内,眼下心里最清楚的恐怕只有韩尚维了。韩尚书观察着一人身位右后方自家儿子的神情,知子莫如父,当下他便明白了这大王爷出征之事,断然不是如此简单的。
韩尚维一脸坦荡悠悠地又鞠一礼,朗声回禀:“回陛下,卑职主战。卑职相伴王爷左右多年,知晓大王爷形行事风格,此战,切不可退,王爷神武,此战必胜。”
“哦?那呼延朗和呼延禹,你们俩怎么看?”
呼延朗自然是要主战的,为了这东宫立储这件事他早就杀红了眼,眼下他哪里顾得上呼延国脉与十万军士的死活,他倒是巴不得呼延良战死沙场。
至于呼延禹。
呼延禹冷冷一笑斜睥韩尚维一眼,既然如此:“陈云之不是测算过呼延此次出征有祥瑞,既然如此,那或许此战便是天意,那就静待王兄为国一战吧。”
“祥瑞?”呼延国君冷哼了一声,手按住扶手处的金龙头眼神落到了陈云之身上,想着乞单珠同自己说过的话,只怕是这祥瑞究竟是何方祥瑞尚未可知呢。
“陛下,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眼下这情形,只怕是撤是战,还是要大王爷率军评估边疆局势再做定夺,只怕就算是朝廷眼下传过去撤军令,这大王爷也未尝会撤。”贺兰宰相站在最前,微微俯身对今日关于主战还是主撤的讨论画上了一个句号。
呼延国君微微颔首,捋了捋胡须,右手握着传国玉玺:“既然如此,那便给呼延良下一道折子,战与否由他自行定夺,朕只要他保证,若战,此战不可败;若不战,十万大军一人不少撤回伊尔郡,边境国土一寸不可失。有任何差池,朕自当追究他这个骁勇大将军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