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袅袅依依。
此刻她释去了满身杀意,便只是个娉娉婷婷的绝美少女,她自镂刻凰鸟的木架上取下了一身褒博奢美的长裙,试了试自己的身子,最终放下,只取了一件素色的单衣。
少女撩起此刻好似海藻般湿漉漉的长发,细眉的眉目如雨后的新月,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泛着丹红细腻的色泽,此刻她纤细雪白的脖颈,晶莹剔透的耳垂,纤尘不染的玉靥之间,都泛着宫灯淡淡的绯色,只让人觉得粉雕玉琢明艳动人,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持剑凌霄斩大妖的凛然之意。
赵襄儿缓缓走到窗边,眺望夜色,连绵的秋雨过后,夜间的晚云间,一眉秋月朦朦胧胧。
她唇瓣微倾,回想起了以前坐在榕树上看日落的时光,忍不住浅浅地笑了笑。
只是娘亲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她心中依旧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遗憾。
过往的十多年前,她也基本是被娘亲放养的,漫山遍野的跑,唯有每年生辰之时,娘亲会亲自为自己煮一碗长寿面,而哪怕那时,她也总是轻纱遮面,哪怕生为女儿的自己,这十几年前,也从未真正见过娘亲的面容。
她想起了那无忧无虑的十多年,也想起了三年前自己以一敌众之后忽然开窍了一般,竟开始刻苦修行。
那个荣国的剑子绝对无法想象,自己击碎他剑鞘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入玄。
而如今,她借来的一身紫庭境界都还给了朱雀焚火杵,自身的力量依旧只是在通仙徘徊,距离长命还有一些距离。
三年修道如此,这在山上也是难以置信的神话,而以通仙境借助各种手段,最终斩杀了一头曾跻身过五道之上的大妖,更是天方夜谭。
她本该足够骄傲。
但不知为何,她的道心始终难以真正宁静。
一身雪白单衣的少女想起了一事,随意扯过一件宽袖的对襟长袍披上,走进了夜色里。
甲子殿中,畅通无阻,赵襄儿来到了最深处,将那柄仙剑供奉回了那青铜剑架上,然后转过身,前往了另一座房间。
那房间里堆积着许多熟悉的物件,那是乾玉宫被毁之后,从中搜罗中的许多东西,如今被一齐摆放于此。
赵襄儿凭着记忆找到了一个古旧的木箱子,所幸,那个木箱子没有被大火烧毁,她打开箱子翻找了一通,从一些小时候收到的稀奇古怪的玩具下面,翻到了一封如书笺般折叠起来的书信,那书信已隔了十多年,却不见古旧,正页上的“婚”字依旧焕然如新。
这是一封婚书。
她六岁生辰那年,娘亲将这份婚书交给了她,说书信上是她将来要嫁之人,婚书的期限为十年。如果她不愿意嫁,这封婚书随时可以自行撕去。
小时候她懵懵懂懂,问了殿中的姐姐,那姐姐支支吾吾神神秘秘地告诉了她“夫君”二字,小姑娘不以为意,只当是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便收了下来,放在了箱子里。
当时这封婚书和那不知是啥的夫君,和这些有意思的玩具相比,自然是没什么吸引力的,于是不知不觉就沉到了箱底。
她明日便是十六岁了,这封十年期限的婚书马上就要作废了,她当然不想这么早嫁人,但是她对于婚书对面那个人是谁,总抱有一些好奇。
娘亲能答应下来的婚事,应该不简单吧。
她重新打开婚书,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这份婚书只说要嫁给某位观主的关门弟子。
既然这样子写,说明当时这个关门弟子应该还没找到。
原本她只是想着若那小道士敢来纠缠,把婚书撕了便是,反正娘亲也说过,这件事全凭自己意愿。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找到?
这小道观的观主可是有够惨的不过能认识娘亲,应该也不是普通修行者吧?
她捏着婚书在手中随意地翻了翻,看着那个末尾那两个扭扭捏捏的印章,辨认了一会,其中一个是乾玉宫的印章,上面錾刻的是很怪异的“衔月擘云”四字,而另一个写得更是龙飞凤舞,只能看清第一个是“不”字。
她辨认了一会,不再多想,将这份虚无缥缈的婚书拢入了袖中。
“算这小道士运气好。”赵襄儿自语了一句,回头望了一眼屋中的其他物件,想着他日乾玉宫若是重建,再一一搬回去吧。
此刻便算了,劳民伤财。
等她回殿中之时,夜已深了,却见宋侧带着好几位宫女侍卫在门外等候。
一袭白裳的少女立在殿下,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威严:“都找到了?”
宋侧看见赵襄儿走来,如见月色清丽,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头行礼道:“回禀殿下,散落在皇城各出的宝物已被寻回,还请殿下查验。”
说着,身后四人将那四把寻到的“钥匙”承了上来。
那老狐身死之后,魂魄开裂,散成烟花,他还未炼化的钥匙自然而然地渗出了身体,随着他四散的神魂落到了皇城的不同角落。
那国玺,古卷,红伞和焚火杵如今都被寻回,赵襄儿一一看过,又放心了许多,赞赏道:“没有问题,做得很好。”
她取过了那把红伞,抽出了那伞柄中藏的古剑,剑身银白,云纹如水,灵气盎然。
她轻轻点头,又拿回了那朱雀焚火杵,随后轻轻拂袖,道:“这两件东西,送回国师府和不死林吧,告诉先生,如今这国玺已焕然一新,他可以安心修行,我知道娘亲此前和他说的话,所以并不怪他,只是今后,学生很少会去拜见他了,还望他老人家莫要怪罪。”
“宋侧领命。”宋侧点点头,心知肚明,殿下嘴上说不怪罪,其实这件事后,心中总是有芥蒂了。
宋侧又想到一事,问:“那巫主殿如今无主,可要让他的大弟子丘离”
赵襄儿竖起手掌打断道:“不必,下一任巫主我自有人选,对了,唐雨姐姐呢?找到了吗?”
宋侧摇头道:“已命人去寻,暂时还没有消息。”
赵襄儿蹙眉道:“能调动的人都去找,哪怕她已经死了,我还可以为她点盏长明灯,至少还有来生,如果找到她的时候,魂魄都散尽了”
她话语顿了顿,最后悠悠叹道:“那便是我的过错。”
关于唐雨之事,宋侧心中是有许多疑问的,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方便询问,便也压在心里,只是领命。
等到人都散去之后,赵襄儿一手提着红伞一手握着焚火杵,缓缓走回殿中,月色下雪白纤细的身影宛若一缕烟云。
那王座先前已被老狐毁去,此刻满地碎块还无人打扫,少女便直接在那金阶上坐了下来,目光顺着大殿的中轴线放眼望去。
因为那城墙也被毁去的缘故,所以此刻视线可以落到很远的地方。
她痴痴地望了一会,忽地捂住胸口,不知为何,最近心中时有灵犀,时有不安。
正当她想要推演一番这情绪的来源之时,殿门外忽然出现了两道逆光而立的身影。
赵襄儿一惊,立刻起身。
只见唐雨被一个白衣女子搀扶着走了进来,唐雨依旧是假扮自己时的那身黑衣劲装,此刻装束破损,哪怕是被搀扶,脚步也就极其不稳,看得出受伤很重。
“唐姐姐”赵襄儿连忙快步走下金阶,搀扶了上去。
唐雨一把抓住了赵襄儿的手,她没有行礼,没有寒暄,说的第一句却似一记闷雷轰然炸响,震得人大脑空白。
“殿下那头老狐狸,有可能还活着!”
加更呈上!晚安,明天见
第三十三章:妖种
那是半个时辰之前。
自血羽君遁走之后,皇城里的妖雀也随之散去,许多平日里寻常可见的鸟雀终于战战兢兢地从巢中飞出,来到了这座熟悉却破碎的城池里。
一只羽毛棕灰尾羽短小的麻雀落在了一间不起眼的院子里。
那间院子的墙壁已经坍塌了大片,破碎的石缝间还残留着些许血腥的味道,可那屋中的灯火却是平静,窗纸上透着的昏黄光晕像是落日前的天边,也像是少女脸上轻轻敷抹的胭脂。
小麻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那间房间,它喜欢那种颜色,那种颜色能带来安宁的感觉,就像是这座没有妖雀聒噪后的城。
忽然之间,小麻雀机灵地抬起头,目光落到了云下初晴的夜空下,墨色的云越来越淡,而那深蓝色的天空间,却有着一抹不和谐的绯色的光,望上去就像是天空中游走过的长蛇。
小麻雀畏惧着蛇,它抖了抖身子,想要振动翅膀离开。
可是它忽然看到,那条蛇竟真的朝着自己的方向来了,它畏惧地飞起,来到了更高更远的房梁上,小心翼翼地向下张望。
那条绯色的蛇不是冲自己来的,它是由无数星星点点的红光凝聚成的蛇,它自天空中游曳而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间院子里,没有过太久,那间院子里的光便肉眼可见了晃了许多下,然后猝然熄灭,一片漆黑。
打斗声从里面传了过来,接着窗户破了,大门破了,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屋顶,也被捅破了一个洞。
小麻雀感觉到一丝极其危险的预兆,它立刻振翅飞走,在夜色中发出一声预警般的短促鸣叫,只是刚刚经历了大难中的人们,还沉浸在妖邪伏诛的喜悦里,自然是无法听到的。
皇宫中异变发生之际,宁长久便心中微动,有所察觉。
此刻,火炉上的水已经煮开,宁长久提起铁炉站在桌边,沏了一壶茶,因为水温滚烫,所以壶需要端的很高,让热水在下坠的过程中冷却,落入杯中冲开茶叶时,便是适宜的温度。
这是宁长久记忆中多年的习惯,所以手法很是娴熟,落入杯中时一丝都没有溅出。
“每个人的每个动作都可以暴露出很多东西。”宁长久将那瓷杯推到了宁小龄的面前,笑道:“如今回想起来,刚苏醒的那日,我为了你倒了杯热水,便是那倒水时的手法,让你心中产生了怀疑。”
宁小龄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她端起瓷杯抿了一口,不得不承认,师兄沏的茶比自己大碗泡的,确实要强上许多。
她放下杯子,看着眼前一身白裳的少年,问道:“那日师兄坐在椅子上,将手举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的,是在干嘛?”
宁长久道:“我是在垂钓。”
宁小龄想起了今日陆嫁嫁问他擅长什么,他的回答便是垂钓。
“垂钓?钓什么?”宁小龄问。
宁长久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二师兄给了我一根木棍,让我去河边,不用丝线不用鱼饵钓上一条鱼来。”
宁小龄惊异道:“这怎么可能呢?”
宁长久道:“当时我也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无数看不见的线的,那些线勾连着世间的一切,只要我们能够把握这些线,就能掌握世间的一切,那是上天真正垂落人间的鱼线。”
宁小龄在身边的空气里抓了抓,摇头道:“我才不信。”
宁长久微笑道:“我以前也不相信,那时候我拿着那根木棍在河边坐了一天,恰好有条鱼停在木棍的阴影下,我啪得一下敲晕了它,然后捞了回去给师兄交差。”
宁小龄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问道:“你师兄就没有骂你?”
宁长久也笑了:“眼疾手快也是本事,为何要骂?”
宁小龄想了想,也便不笑了,她问:“那你现在也在钓什么吗?”
宁长久半开玩笑道:“当然是钓一只潜在水下的小狐狸啊。”
宁小龄叹息道:“师兄你不适合说笑。”
于是宁长久真的不笑了,两人之间唯有两盏茶冒着淡淡的热气。
宁长久忽然看了一眼窗,目光却像是可以透过窗纸落到更远的地方。
“那头老狐败了。”宁长久忽然说。
宁小龄瞪大了眼,她感知着与自己的先天灵根深蒂固的妖种,虽觉得不可思议,但妖种的反应不会骗人,这妖种的本体已经破灭,于是这枚妖种便成了无根之萍。
每个大妖修行到较高的境界后,都能如树开花结果般凝出一颗自己的妖种。
这颗妖种相当于自己的另一颗心脏。
它只能嫁接到与自己同宗同源的土壤里,要不然被嫁接者会立刻发疯暴死,而妖种同样代表新生,哪怕本体死去,妖种还有可能重新生根发芽,再借助那些未散的灵智,完成新生。
而越是强大稀有的妖族,想要找到与自己同宗同源者极难,所以当这个先天灵为狐狸的少女出现在皇城时,那红尾老君第一时间便醒了,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自己可以影响到这座皇城的力量,投出了那枚无形无影的妖种。
而那天夜晚,宁擒水拍开了她身体的灵窍,让那些冤魂厉鬼鱼贯而入,这些冤魂厉鬼便是风,而那枚被老狐投出的种子,则是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的种子。
种子落地,生根发芽,便与先天灵息息相关,再难割裂。
只要这颗种子还在,宁小龄便迟早会成妖入魔。
所以那天夜里刺杀,若是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