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至在不明地形的情况下举全国之兵冒险涉入东山陵。”
源铮望着宜秋微微有些出神,不意自己眸中柔色流转如波,微微翘起唇角笑着揶揄道:
“若是乌木南江执意要进犯东山陵,想必大半精锐要葬身虎腹。”
文九盛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迅速接过话道:
“入宫递送羽檄之人是一名驿卒,据他所言东陵卫的传令兵已伤重而死,他是临危受那传令兵之托前来京都传递军情,至此已是十分可疑;更可恨的是,据侍卫来报,此人入城之后一路大声叫嚣突伦攻破东陵卫,惹得京中上下人心惶惶。”
宜秋这才忆起方才自卫府中出来后街上所见的诡异现象,原来是此人有意制造恐慌。
皇帝道:“已命侍卫将此人送往北司衙审讯,借助此事刻意引起京中恐慌,其心歹毒。而另一拨侍卫依那驿卒所言,去寻找所谓东陵卫的传令兵,竟一无所获。”
宜秋心里想了想,北司衙本是历代皇帝直接管辖的,专司朝臣谋逆、叛国等大罪的衙门,北司衙的诏狱历来只见有人进,从未见人活着出来过。
她知皇帝一向仁厚不喜酷刑,此次将人交给北司衙,一是想必已经怒极,二来,也有震慑群臣之意,毕竟眼下可见的,朝臣们大多都惶惶如同没了主心骨一般,以北司衙的手段来震慑,能更快见到效果。
她脑中一道亮光快速闪过,“如果东陵卫的羽檄是有人刻意制造恐慌,那昨日的流言……”
在京都城中本已被流言搅乱心神的众人,今日又在街上亲眼目睹突伦攻破东陵卫的羽檄传来,实实在在便是坐实了流言中所传之事,满城人心惶惶也是意料中事了。
无论这传令的驿卒是否真的是接替东山陵的传令兵而传送羽檄,该引起的恐慌却是实实在在出现了。
“是了”,文九盛对宜秋目露赞许之色,将头转向皇帝道:
“老臣的想法,绝计不可从京都往外调派援兵。现将弹劾东海公的几个折子票拟加御批下发,陛下立时下旨申饬,责令东海公立即歼灭突伦来犯之敌,如若消极应战立即夺爵下狱,八百里加急发往东陵卫。”
宜秋目视文九盛,这三朝帝师七梁冠配云凤纹四色绶带加身,一品紫袍腰缠玉带,极奢丽的衣饰也无法媲美他一派清风磊落之气。心中不由感慨,若满朝皆是如此丰仪之士,做皇帝的又有什么烦忧可言?
“至于皇极门外这些糊涂虫”,文九盛叹了口气,“侍卫们能劝离便罢,如若明日再有这般的,便直接让北司衙锁了带走罢。”
源铮心里默了默,知道他眼前的三朝元老自来温润如玉,极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这些被利用的低阶官员长跪于宫门外,落在京都的民众眼里就成了更深重的焦虑,若遇到有心人恶意煽动,还可能会有更大的麻烦,届时便会手忙脚乱了。
乔公山悄声走进房内禀报道:
“皇上,费先生命人递来了消息。”
源铮接过他呈上的一枚纸封,匆匆拆看过一眼道:
“费先生信中所嘱之事与我们方才商议并无二致,此外,他建议郭孝义以等待校阅为由带侍卫营进入宫中,协助防守和警卫。”
“如此甚好。”
文九盛和宜秋听罢纷纷颔首表示赞同。
将皇帝最亲近的嫡系调进宫中宿卫,如若万一京都内因恐慌发生骚乱之事,也可派出侍卫营有效弹压。
宜秋此时苦笑道:
“看来只有臣下这里负责的事情毫无进展了。”
她将自己在京中查探流言所做的安排以及方才与费鸣鹤商议的对赌之法一并向皇帝和文九盛禀报了。
听到祖雍的名字,源铮本欲说些什么,又默默闭了口。
宜秋浑然不觉,只将眼睛投向书案上的那一摞厚厚的奏折:
“若流言与今日之事皆是同一群人所为,这批折子的署名里恐怕也有相关的人,容臣下先抄个名单,明日对照着查探试试。”
第86章 来信
费鸣鹤伏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有夹带着浓重痰气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着。
期间有下人轻手轻脚进来递了食盒又收了食盒,给火炉里加了碳之后便再度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腊月里的夜很长,仿佛是闭上眼睛盹了很久了,清醒之后天仍是黑的,只有卫府院子里的几盏灯笼在黑沉沉的夜里,被穿堂里刮来的冷风晃动着。
笃笃笃。
是三声极短促的叩门声,自厢房末间的暗阁里传出,那是厢房里日常用于沐浴和更衣的暗室。
自审问翠漪关于卫夫人中毒之事后,费鸣鹤便专门在更衣的暗阁里辟了狭窄的夹层,单独开了个暗门。
那暗门外面与卫府外墙仅有一臂宽的距离,周边植有丛竹和经年的大树,在外间十分隐蔽,因此仅有林世蕃和承晔等少数几人知道,在事情紧急又需要避人耳目的情况下,可自暗门入内。
听到敲门声,费鸣鹤猛地惊坐起身,也不及披上棉衣便跳下榻往暗室走去,不知是因为体弱还是慌乱,一路上竟然几次趔趄,几欲摔倒在地。
一身黑衣的云追拧身进门,带着塞外风霜的寒气,费鸣鹤不由跟着一颤。
“费先生,晔二爷有信来。”
带着体温的牛皮封递入费鸣鹤手中,他摸索着自黑暗的暗室穿过中堂往对面稍间去,云追扶住他手臂简短禀报道:
“觐见摩多可汗之时出了事。”
云追一路上几乎水米未进,三个人十匹马,到了京中连身下骑着的最后那匹马也不堪奔劳之苦倒下了。他将费鸣鹤扶到桌前坐下,自己便往炭盆前凑着取暖。
费鸣鹤摸索着点起蜡烛,颤巍巍解开火漆印,抖开信件的一刹那他便怔住了。
“呵……这老匹夫果然没死。”
尽管承晔在信中仅是描述自己的疑惑和猜测,但费鸣鹤很确定,他的直觉没错,冯斯道不可能轻易就死掉。
利用阿澜洗冤牵扯出土奚律老可汗被拉木伦谋杀之事,压制住反对与大宸交好的拉木伦王,本是此次重启互市的必胜之局。但是,作为当年知情者之一的冯斯道一旦介入,结果必然难以预料了。
“咳咳……”
费鸣鹤只觉胸口抽痛,喉间一股腥咸之味涌上来,捂着口的指缝间便隐隐有鲜血渗出。
“先生,先生!”
云追大惊,四顾之下找不到擦拭的帕子,只得赶忙先帮他抚背顺气。
费鸣鹤浑不在意,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拭了嘴角,便将帕子在带着血的指缝间不住揉搓,咧嘴露出的笑容几近狰狞,目中的仇恨如火光一般灼灼逼人,直看得云追也是一阵栗然。
“没事,他还没死,我这口气断不了。”
他又将承晔的信反复看了几遍,伏在桌上咳了良久,又笑出声来:
“别急,大宸的使团还没败,晔哥儿做得对,从铁勒王入手,互市的利好是显而易见的,不由得他们不动心。冯斯道这老匹夫,一向只懂用术制人,自己却立心不正,我赌他成不了什么大事。”
也不知是不是被信中关于冯斯道的消息激起了斗志,云追发觉此时的费老与往日缠绵病榻的佝偻之态大有不同。正疑惑间,听得费鸣鹤向他道:
“你这两日在路途中必定辛苦,且先在我这里歇下,待天亮之后,烦你将表小姐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云追在西次间的榻上和衣躺下不久便眼皮打架,片刻之后就沉沉睡熟了,入睡前心里犹自嘀咕,费老究竟在干嘛?端着烛台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冯斯道还在世的消息用在费老身上当真比神医神药都好用。
宜秋卯时半刻便到了卫府,其时天仍然是黑着的,见到费老精神矍铄地挑着灯笼候在厢房门口等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秋儿,我已遣风逐带几个人立时出发,秘密将阿澜之女送回土奚律,安置在江禀义那里。”
宜秋点点头应下,她已经从云追口里知道承晔送回的消息,刚安排完风逐带蠕蠕西行,这才来了卫府。
宜秋怕费鸣鹤又着了风,几乎是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到房内来。
“晔哥儿年纪小,我真怕他慌乱出错。”宜秋不无担忧地说。
“无妨,土奚律与大宸重开互市其实是势在必行之事,这一点铁勒王和义成公主都十分明白。那摩多可汗虽然重视拉木伦王更多些,但从他上位以来的种种行为来看,此人十分保守也并无太大野心,得罪大宸去和突伦一起做吃力不讨好的买卖,他不会做。”
费鸣鹤十分笃定,若论起对土奚律国情的把控,他比冯斯道要清楚得多。
当年怀远军中,土奚律的情报网是费鸣鹤带着江禀义一手建起的,这一点,冯斯道怕是打马也追不上。
“先生不怕冯斯道情急之下搅出大乱子无法收场么?”
宜秋仍然忧心忡忡,父亲和表弟远在土奚律遭人暗算已经足够忧心了,若是互市失败,届时朝廷面临突伦和土奚律的双重威胁,只怕是张良孔明再生,也难以补救了。
“哈哈哈哈”
费鸣鹤闻言大笑起来,目中精光一盛,“只怕冯斯道不动,我们找不到破局之策。一旦他还想将事情闹大,别说晔哥儿能看出破绽,铁勒王恐怕也容不得他。”
宜秋依稀记得父亲曾历数过当今邻国的潜在对手,突伦有乌木南江,而土奚律的铁勒王也是天生的弄权好手,只是这些年不知为何刻意淡出了权力核心。
“你瞧,据承晔信中所言,初六日使团见到摩多可汗,互市未谈成。”
费鸣鹤将承晔的信递给宜秋,“老夫没记错的话,京都流言也是初六日才开始传起来的。”
宜秋未及看信中的话,忽地一掌向桌案上拍去,“费老是说……”
“不错”,费鸣鹤颔首,“既是同时发生,土奚律那边的消息是传不回来的,传谣者何以如此确定互市必败?必然是与冯斯道同伙,知道冯此次必能破坏互市,是以立时在京中传谣制造混乱。”
宜秋皱眉疑惑道:
“这也有些冒险了,万一冯斯道谋划失败,京中传谣者岂不是平白暴露了身份?”
“呵,按晔哥儿信中所述,互市确实已经失败了”,虽然话里是十分丧气的事实,但费鸣鹤面上却丝毫不见沮丧之色,“我们出使土奚律时,可从未想过冯斯道会死而复生并从中作梗阻挠互市,这一局在冯斯道看来,可不就是必胜之事吗?”
第87章 破绽
“一旦大宸与土奚律互市失败,突伦必然趁机全力拉拢土奚律结盟,大宸两面受敌,此时皇上手中握有的兵力极少,即便不出外援,若有人勾结邻国起事,京都也十分危险。更别说昨日东陵卫的加急羽檄在街上散播了一圈,人人都在恳请朝廷派兵前往东陵卫……”
宜秋推演着伴随互市失败而可能出现的危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对方着急趁此时发难,多半还有另一层原因:此时使团众人在土奚律人手里,如若两国边境交恶,他们极有可能以大宸使团为人质,向皇帝提出些过分的要求。
费鸣鹤见她眼睑下两团青黑之色,两腮也瘦削下去,知她这几日往来奔走想是疲惫已极,心里十分不忍,安慰她道:
“秋儿无需担心,眼下互市失败并非定局,晔哥儿信中也说了,一面自铁勒王处寻找突破口,又用计暂时护住阿澜性命,只要说动铁勒王,事情便有转机。
也是因此,老夫令风逐快速将阿澜之女送往土奚律,此举一面施恩与阿澜,一面也可以女儿作为筹码要挟阿澜,作为能扳倒拉木伦的人证,只要他尽力周旋,多少也对使团有些助力。土奚律朝廷中人畏战思安已久,互市对他们是大有好处的,他们不会轻易拒绝。而京中的情形,你也能猜出,东陵卫传来的羽檄多半有问题。”
“会不会东海公的东陵卫也是冯斯道一党?”宜秋脱口问道。
若东海公也与冯斯道是同谋……费鸣鹤神色一凛,“若海鸿蒙真的背弃太祖当年的嘱托,对抗朝廷行悖逆之事……我们别无他法,死战而已。”
宜秋闻言倒是平静下来,面上一派勇烈之色,挺直了脊背道:
“不错,京中有禁军和孝义叔的侍卫营暂可抵挡一阵,我父麾下西南路十万大军也皆是身经百战的好儿郎,任是步入绝境,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
费鸣鹤轻笑接过她的话,“更何况事情远没有到如此境地。若说当今朝堂之上还有谁愿意忠于新帝,海鸿蒙可算是头一个。他是文阁老的学生,将忠孝礼义看得比命还重,弑君叛国这种事,他决计做不出来。”
宜秋却咬牙切齿道:
“他若真敢行如此悖逆之事,我就将他高祖海晟在太庙的牌位拿出来烧了。”
当年太祖皇帝过世,东海公海晟老爷子伤心之下几度吐血晕厥,几日之后便匆匆离世,明宗继位后便赐东海公海晟配享太庙,是大宸近百年来君臣一体的美谈。
费鸣鹤听宜秋如此说,不禁哑然失笑,宜秋遇事果敢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