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姓沙的出手这么狠,老师究竟要怎么化解?
拿着哨棍站在院门外的差役,原本还在眯着眼欣赏眼前的读书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的好戏,这种形状无端让他们想起自家不懂事的婆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仅是假而且还需要观众配合才能行,男人若是不去哄,这出戏是真的没法演下去。
他们身旁站着几个抄着手看热闹的仆人,其中一个白胡子的老者便是差役们的上司。
只要他打出手势暗示,差役们就会将哨棍戳在眼前读书人身上,戳出伤口见了红是最好的,之后他们会围堵已经乱起来的围观群众,口里喊着保护上差谨遵上差之命的话随意戳伤打伤几个人,死了人都没什么,只要将事情闹大即可。
谁知还未等到那老者出手暗示,身后的大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所有人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有一个满身是血的红袍官员跑出来,他拦腰保住打头叫得最凶的读书人,那人在他怀里也是被吓得一抖。
他啊地尖叫一声,推开那红袍官员,“怎……怎么了?”
因为这一个变动,学生们叫喊的声响减小,前面的人群仿佛忽地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红袍官员身上。
一个差役将目光从红袍官员身上收回,又看了眼白胡子老者,见他一脸震惊,眼中却有一丝喜色。
是啊,谁这么厉害?竟然先把沈迟打伤了。
伤得这么重,沈迟肯善罢甘休才怪,今天他只要有一丝怒意流露,他们就抓住机会做大这件事。
眼前群情汹涌已是沸腾之势,只要沈迟有一丝疏漏,他们就会稳稳将他这勺滚油倒进眼前这口滚水大锅里,不闹个稀里哗啦一塌糊涂才怪。
白胡子老者轻蔑地看了眼沈迟背后穿着便装的段庭,他来了更好,恐怕不是段庭催着,沈迟还不会这么快就出来吧。待会儿出了事,正好和他这不知深浅的老师一起倒霉!白胡子老者愤愤地想着。
此时只见沈迟捂着头,手上也满是血污,被一个少年搀扶着站上院门前的上马石。
“各位不要闹,我是沈迟。”
他伸出一只满是血迹的手臂高声叫道,不知是沈迟的名字,还是那血红的手臂和头脸,人群中的吵闹声顿时消减,只剩下一些沉沉的低语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
沈迟身后的庞立扬声说道:
“学子们都不要急,沈大人就是来为沙洲府主持公道的。有什么需求、有什么意见,请各位派出代表来和沈大人细谈!”
人群中陷入一阵迟疑,最前的读书人和同伴们相护交换了眼色,站在最前方的曹放眼珠一转大叫:
“不要!我们就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公平的机会向沈大人发问,我们不需要派代表进门细谈,我们的一切诉求都可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曹放方才被沈迟抱得前襟染满血,此时在人群中振臂高呼,立时便有几个脑筋灵活的年轻人响应。
派出代表进门细谈是最常用的压制、分化群体请愿的方法,他们本就是因为人多、声势浩大才被这个钦差大员忌惮,一旦答应派出代表进门细谈,就丧失了人多这个先天优势,对他们很不利。
更何况,他们中的多数人是被叫来壮大声势的,有些人甚至只是收了好处,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只负责跟在后方人云亦云喊口号。
巘戅戅。庞立垂手退后,他的任务完成了。
沈大人出门前交代了,要他一出门就向众人喊出这句话,此情此景之下,对方一定不会答应这个要求。
那就好办了。
因为沈大人的目的也是如此,他要在所有人面前化解这件事。
“好”,沈迟再次伸出满是血的手臂,能看出他身子在微微颤抖。
“我就在这里和大家谈,一个一个谈。”
曹放第一个应声出列,“我来请教沈大人。”
他两手一抖,哗啦两条白练在人群中展开,上面以刺目红色写着两句话
“天道何在?阁老之子逍遥法外。大义灭亲,恩师杀人亦需伏法。”
第221章 请愿(3)
随着曹放手这么一挥白练一出,刺目的血红大字呈在众人眼前,近处围上来的年轻学子们每一个都正气凛然横眉冷对面前的沈迟。
沈迟双眉一挑,顺手拿起手里满是血污的帕子在额前擦了一下,这样的举动落在众人眼里难免有几分狼狈,几个年轻些的学子沉不住气,嘴角上都带了些许笑意。
“嫌犯文非吾早已被拘押,沙洲府已出具了文书送呈刑部,何来逍遥法外之说?”
沈迟声音里带了威严之气,转头看向段庭。
“你掌管沙洲一府刑名案狱之事,你来说。”
攫欝攫。段庭惶恐跪地,回复道:
“大人恕罪,文非吾确是下官亲自监管收押的。”
“但是这些学子们言语之中对文非吾一案疑问颇多”,沈迟挥袖在身前一扫,转头冷眉喝问段庭:
“这案子的审理过程中你有否违规操作?”
说罢跺了一脚狠狠甩袖,“我教过你,无论嫌犯是谁,人命最大,你难道都忘了不成?”
咿——
曹放和不远处拢起袖子看热闹的白胡子老者同时眼皮一跳,这话头不对啊。
果然段庭神情之间惶恐更甚,“文非吾一案是下官和布政使沙大人同堂共审,沙大人明察秋毫断出真凶,此案审查过程绝无问题。”
曹放摆手又上前一步,抬高声音打断他们。
“我等当然不是质疑这案子的审查。”他疾声否认,这沈迟和段庭一唱一和故意曲解他的问话。
“既然是人证物证齐全的刑案,为何特地派来钦差沈大人前来复核?方才段大人也说了,查案没有问题,嫌犯也已拘押,既然沙洲府地方上做的都对,何须沈大人再特地前来复查?”
他的声音陡然地又往上提高了许多,在人群中大喊:
“难道只是因为案犯是当朝凤阁阁老之子,比我们寻常百姓们的性命更加重要,因此朝廷才慎之又慎不愿意杀人犯偿命吗?”
此言一出,人群里适时响起中年男女的哭声,死者白秀才的兄嫂双双跪地大哭,口里还喋喋不休地喊着:
“是哥哥没用,就是个拉大车的,一丝体面也没有,连你枉死了也白丢了一条命。”
“人家大家权贵,杀了你也不愿意偿命,你一个平头百姓,死了也白死!”
沈迟举起双手大喊,“当今天子公正清明,断断不容有冤狱出现。”
他说着又跳上石头高声道:“人命没有贵贱,如果有人犯法,是唯一可倚仗的凭据,无关权贵还是平民出身。”
他拉起身旁小图的手举起来,“今日我在此地,各位谁有冤案错案现在尽可前来说明,我们统统录入重查!”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人群后方一阵轰然,人群开始骚动。
白胡子老者一个眼神递过去,有差役和平民装扮的人无声混入后方人群,如同一把梳子上的梳齿,随着他们的走动,原本混乱如同毛躁发丝的人群又渐渐驯顺,人群后方的骚动在慢慢被平复、隔绝。
曹放知道自己这一问又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在这只前年老狐狸面前,自己只能慎而又慎才能达到想要的目的。
他先向沈迟鞠了一躬,“曹放先在这里代沙洲府的百姓们谢过沈大人,不过,沈大人并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
他敛容正色,看定沈迟道:
“正如段大人所说,文非吾一案的审理自始至终毫无问题,又何须派沈大人到沙洲复核?沈大人来沙洲究竟是做什么的?”
“曹放是举人?”沈迟竖眉,声音里带了几分恼怒。
众人皆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发问,曹放也有些懵懂,点头应了声是。
沈迟看着他的眼色便有些不善,似乎是重新认识他一般,将他从头到脚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曹放被看得心里发毛,捏紧拳头又问了一句,“如何?”
沈迟轻哼一声,“我是想说,会试之前你还需要多读些书,不然,以你对大宸律法所知所见,恐怕中了进士也很难做个安抚一方民众的好官啊。”
“多谢沈尚书为在下指点迷津”,曹放躬身一礼,面上神色淡然,“据在下所知,沈尚书仿佛也是举人出身,乃是我大宸开国以来仅以举子身份便执掌一部堂官的第一人呢。”
此言一出,人群里便有一阵哄笑。沈迟的经历是独一份,会试连续两次落第不中,在一个小县衙做了半辈子仵作。他这样的经历,方才指点曹放在会试中需要多读书确实有点可笑了。
沈迟当然没有笑,他的眼中释放的光芒令他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来自长者的威压。
“是啊,我沈迟为何会是以举子身份当上一部堂官的第一人呢?正是因为我对大宸律法可以如数家珍,手中从未出过一次冤假错案。可是,同为举人,曹放你呢?”
他转过身指着曹放怒喝,“只你这几句问话,我便知你对律法所知甚少。若是以你的学识也能在会试中第,老夫反而要替生民遗憾,你这种不懂大宸律法的书呆子,若被派往地方掌管一地一县,那才是生民的灾难!”
曹放本是身后一群读书人的领袖,是为着痛斥沈迟博出声名以便往上爬的,哪知自己莫名其妙竟然被沈迟痛骂,在人前仓惶如狗。他气得面皮紫涨,额头青筋暴起,大叫道:
“沈迟,你说什么?我曹放是青鸾书院创立以来第一个中举的人,我的学识沙洲府众人心中自知,你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污蔑于我,可对得起自己身负的皇命和钦差的身份么?”
“哈哈哈哈哈哈……”
沈迟一阵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笑话,他眯眼看着曹放,脸上血污已经被晒干,黑红一片黏在面皮上,他面上褶皱处有些干裂的血块,显得狰狞又滑稽。
巘戅戅。“你连恩师都可以背弃,不惜聚众闹事欺骗民众对抗上官,只为让他速速赴死。你一个连恩师授业之恩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能学到什么学识?”
曹放面色通红,但却定力颇强,他面色沉痛懊悔,眼角竟然流出几滴泪。
“各位都知道得最清楚”,他话语里带着浓浓鼻音环视身旁的同伴们,“老师出了事之后,我日夜难免,恨不能替他生受了这牢狱之苦,替他背负这满城的骂名啊!”
第222章 请愿(4)
“可是,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我们可以为正道舍身,甘做普度众生走出苦海的桥,甘受地狱焚火之痛只为救赎黎民众生,所以,即便是恩师,他杀人作恶,我们只能忍痛——大义灭亲。”
他说完似是情绪无法自持,靠在同伴身上掩袖嚎啕大哭起来。
小图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啐了一口,转头对庞立说道:
“都说读书人坏,这是我见过最无耻的读书人。”
他们这群权贵豪门的公子哥儿,常年流连在京都烟花柳巷之中,见惯了各种无耻的读书人。
有自恃道貌岸然,入夜却流连青楼乐不思蜀的。有寒门贵子清高冷傲的,跪在权贵们身前谄媚邀宠的。至于那些为了功名抛弃糟糠乃至父母至亲的读书人更是多如牛毛。
但是,今日眼前的曹放其无耻程度仍然令人震惊,假托大义之名,只想置授业恩师于死地。
庞立笑笑,“我祖父说过一句话,小人做事,最蠢的办法是假借大义之名。”
“你既然一心想要授业恩师死,我便替他多教你些道理。”沈迟道。
曹放自然又找到了他话中一个把柄,他自同伴肩头直起身子淡淡道:
“我也希望恩师一时糊涂杀人的事没有发生,希望他一直立身清正好教化我辈。至于沈大人,作为查案钦差来到沙洲,却在天音馆夜夜笙歌,不知能教化我辈什么高明的道理?”
沈迟哦了一声,负手走到曹放跟前看他,曹放魁伟体长,身材瘦削的沈迟在他面前仰起头显得有些弱小可怜,但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让人感到弱小。
“沈某来沙洲府只得两日,第一晚是布政使大人接风洗尘的宴席,第二晚是去拜访雪衣娘子想要一听伶音却不得,这两次都见到曹放你,同身旁这几位,同在天音馆宴饮呢。”
我一个钦差到当地接受宴饮很正常,你一个自称痛心于恩师犯罪夜夜不能眠的人,也是夜夜在天音馆宴饮呢。
白胡子老者翻了个白眼,跟沈迟这老狐狸对峙,一丝大意都不能有,曹放这没用的,每句话都没说到点子上!
曹放在眼角余光瞥见白胡子老者的神情,自己心内一个激灵,心思也愈发清明起来,赶忙抖擞精神跳起来叫道:
“沈尚书好口才,曹放区区小民不是您的对手。我只问这一句话,文非吾一案的审理自始至终毫无问题,又何须派沈大人到沙洲复核?”
这一次他只说这一句话,一个字也不多说,不给沈迟避重就轻借题发挥的机会。
一群人经过方才片刻的混乱,现在他们的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