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气里几分敬重,“李将军,沙大人命下官来下帖子,为使团众位大人洗尘接风。”
因使团此次出使土奚律重启互市大获成功,返回京都的路上,各路官员闻风而动,或是结交接待,或是宴饮游园,几近跟风谄媚之能事。对于这些邀请,林世蕃也毫不含糊,基本都是一口拒绝。
见到这张姓吏员又来碰钉子,李冲也不动声色做了个请的姿势,与他错身而去,与身边的老五低声议论着什么。
“……你说那青冥山就是个乱葬岗,以前也闹鬼的,怎么这次就跟怀远军扯上关系了……”
只言片语落入张姓吏员耳中,他脚步一滞,见左右的使团护卫都疑惑地望着他,便一跺脚,使劲拍了左脸,
“该打,沙老爷亲手写的帖子往车里了!”
又冲那几个兵丁呵呵憨笑着跑出驿站外去了。
第125章 鬼兵(2)
久不见人迹的山林里铺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没入半截小腿。
大约是相信了阴兵的传说,为了求庇护,也求不在撞鬼,年终有不少人到山下祭拜。
自山脚开始,便到处挂满了白色的纸幡,风一动枯枝之上的纸幡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白色的纸带如同妖怪的触手,四处挥舞。
而脚下的地上,枯叶裹着纸钱乱飞,与满头飞舞的纸幡触手相映成趣,构成一幅活见鬼的场景。
老五和钱成缓缓穿行其中,虽然不至于害怕,但莫名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钱成一脚踢到一个轻飘飘的东西,嗷地一声弹跳起来。
娘的别乱叫!
老五被他叫声吓得一激灵,忍不住爆粗口。
定睛细看脚下,原来是纸扎店里买来的彩纸小人,被烧了一半身子,剩下半个肩膀上竖着一个纸扎的人头,被涂了血红的嘴唇诡异地笑着。
老五抖抖肩膀,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寂静的山林里隐隐有奇怪的声音响起,仿佛是野兽喉中发出的低声呜咽。
二人对视一眼,拔刀出鞘。
老五指了指右手边,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他们方才观察过,那一片山石嶙峋极难落足,山石之间遍地都是低矮的坟包。
他们矮身绕过最大的山石,乱石堆累处,密密麻麻的坟头便展现在眼前。
那低咽的声音顺着风声吹入耳边,老五循声睃寻,左边不远处岩石高垒,其下可见到半个坟茔。
随着走近,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仿佛还带着液体吞咽的声响。
老五向钱成递了个眼色,二人伏低身子隐在一蓬枯草之后,缓缓向岩石后移动。
老五咬牙啐了一口,就看看你是什么鬼东西。
他加紧几步跃入山石后,看到鼓起的黑色背脊,是人。
轻舒一口气,好歹是个人。
继续挪步上前,只看了一眼便骇叫起来。
娘的,还真的没有头啊啊啊!
那是一个人的躯体,正蹲在坟前,手上抓着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怪物似是听到动静,也站起身大叫着跌跌撞撞向身后的密林逃去。
嗯?怪物还会叫?
“你到底是人是鬼?”
老五提刀在手,边追边喊道,“今日就让爷为民除害,先砍了你。”
此言一出,那怪物忽地脚下一软,转过身就下跪磕头,“大爷饶了我饶了我!”
似是变戏法似的,那怪物身子一缩,从原来断开的脖颈处缓缓露出一张年轻人的脸。
老五二人都一怔,钱成上前踢了他一脚,“做什么装神弄鬼的?”
那人觑着他们神色,嬉笑着作揖,却不回答。
老五将刀在手上挽了个刀花,亮光一闪,刀尖直直插入那人面前的地上,锋刃正对着他的脸。
那人尖叫着向后爬出几步,吓得全身发抖,不情不愿地走到方才那座坟茔前,扒开一重松软的土壤,在其下拖出一只血淋淋的狼头。
“小民是个猎户,偷偷在这山上守了一天一夜,刚打了头狼,想着分两次带回去,是以埋了一半在这里。”
老五狐疑道:
“既是打猎,何必要装神弄鬼?”
那年轻人咧咧嘴,将身子缩了缩,神情尴尬:
“主要是想吓唬人,别人不敢来,小民来了就能猎到好的。”
“听说这里近一年经常闹鬼,是你一人搞的鬼?”老五问道。
“这……”,年轻人扭捏着,“保不齐有人跟小民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就……”
他伏低身子不住叩头,“两位军爷行行好,小民家里人多粮少吃不饱,这才动了这样的歪心思,军爷们可不要捉小的去见官啊!”
老五苦笑,“你这个还不至于要见官”,他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往后别装神弄鬼吓乡亲们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过去,“过年了采买些东西,年纪轻轻的找点差事总能糊口的。”
年轻人不住叩头,“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老五摇摇头,带着钱成一前一后下了山。
“看来是有些人装神弄鬼,就在城里以讹传讹,被传得玄玄乎乎的,就成了现在这样了,真是……”
年轻人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直愣愣地跪坐在原地。
直到看见老五他们下了山骑马消失在路尽头,才站了起来。
他晃了晃手上的碎银,方才眼中惊惧全消。
口里哼着曲子一脚将地上的狼头踢开,又在那一层松软的沙土上蹭了下鞋尖,说道,“谢谢你这身衣裳,老哥。”
在他脚下的沙土轻轻回弹两下,他方才蹭脚尖的地方,薄薄的一层土被分开,露出其下摊着的一只手,不远处的碎石堆砌之下,隐隐是一双穿着粗布鞋的脚。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在碎石和坟茔之间穿梭跳跃,似是对此地十分熟悉。
在一处较低矮的斜坡下,他跃起之后的身子没入土中,之后便开始滚落下一个长长的地道,直到跌落在地下一处开阔的洞穴中。
年轻人懒懒地翻身,吹了个口哨,“吓死老子了。”
他这句话引来洞穴中一群男人的哄笑和叫骂。
“怕什么,杀了他们就是。”
“不行,你想招来更多的人吗?”
“娘的,藏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下回得更小心才行,这次是运气好,刚好遇到个不怕死的山民,换上他的衣服还能骗骗这俩小兵。”
“你说这回林大人会答应去赴宴吗?”
“肯定不会啊,这还用问。”
门口守着的两名护卫小声嘀咕着,“这张大人约莫着也快下来了。”
“别乱说话!”李冲轻声喝道。
老五和钱成在门口下了马,看到李冲之后,老五笑着向他耳语了几句才下去了。
李冲眼睛一闪,冲着从楼上下来的张姓吏员挥手,“张大人。”
那吏员向他微笑施礼,话语十分诚恳,“大人们行程确实太紧张,不好在这里耽搁也是正理。”
李冲也是谦逊地回礼,亲自将他送到门前,看着他上了车,二人又低语好一阵才挥手作别。
门口的两名护卫看在眼里,轻声笑着道:
“反正宴请肯定是被林大人拒了,跟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咱们将军一向待人和气周全的,想是安慰他的。”
沙洲布政使衙门后堂。
张姓吏员躬身禀告:“李冲派人往青冥山探过之后,说让衙门里出个安民告示,说清是有人装神弄鬼。”
他话语里的讽刺十分明显。
“告示先不出,但是,等这些人走了,就把这次上山的猎户死了的消息传出去。让那些不怕死的也彻底死心,不要往那个地方去。”
“是”。
“宴饮他们最好拒绝,我们也不希望他们在沙洲地界上长待,这些人不拘谁发现一丝异常,都对我们十分不利。”
第126章 拜山
两个中年文士装扮的人笑吟吟地跨出门,旁若无人地从重重护卫之中穿过,爬上了一辆灰扑扑的青油布马车。
“何人如此大胆?你怎没拦住细问?”
“你还说我,想问你怎的不去问。”
守在驿站门口的两名护卫又开始嘀咕,方才他们怎么了?也没有盘问就让不熟悉的人出去了?
老五挽起鞭子飞快地在二人帽盔上轻敲一记,“看好门儿,别让闲杂人等进来就得了!”
钱成紧随其后,伸出沙包大的拳头瞪眼向两人挥了下:
“我说这俩新兵小子真够笨的,这院子里统统住的是使团的人,出去的自然是楼上住的大人们啊!”
老五不动声色地用肘弯捅了捅钱成,示意他闭嘴,又瞪他一眼,手指向楼上指了指。
钱成面色从疑惑专为恍然,之后又惊惧地捂住了嘴。
那两个小兵在钱成身后吐了吐舌头,对他们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在钱成的话里提示之下再度看向那辆青油布马车,才发现那车夫的背影也十分熟悉,二人相视一笑。
原来是他们李将军。
可想而知那车里的人是谁了。
马车绝尘远去,另一个方向却有一人一骑闯入视线。
马上的人穿着被尘沙染出赭黄色的羊皮褂子,阔大的灰呢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半张脸。
那人似是忽然迷了路,在附近放慢了马速晃悠悠地打转,肥腻的肚皮随着马的步子也一颠一颠地颤动着。
两个守门的兵士自然也注意到了来人,其中一个待要上前盘问,马上那汉子也刚好往驿站门上投来一瞥,那兵士与他打了个照面,咽下要出口的询问,伸出手话锋一转:
“去去去,官府重地,闲人不要无故逗留!”
马上的胖汉子低下头,驱马自原路返回了。
那兵士冲另一个同伴咧咧嘴,忽地抬手扶额,似是有些头晕,脚步也有些虚浮。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同伴看了这情形面上竟闪过嘲弄,他声音真挚出口劝说:
“怎么了?还是水土不服?我早说你今日当值不了你还偏不信。”
那兵士拍拍额头,颇有意味地看了同伴一眼,“不得了不得了,我要去歇一歇。”
不远处门楼下的值房内,老五放下撑开一线的窗扇,和钱成面面相觑。
“这两人不对啊,真不知大人刻意安排这么两个新兵做什么。”钱成说道。
老五摆摆手,“这一路出了这么多事,眼下可不敢出岔子”,他抬眼看着钱成,“你在这儿看着门口,我跟上那个人去瞧瞧。”
老五轻轻自树上溜下,轻轻呸了一声,这新兵小子果然有问题!
方才头晕的家伙并没有到后院的帐中歇息,反而从后门跳了墙偷偷溜了出来。
老五躲在屋檐挡着的树杈上,清晰地看到那小子的脖颈,能看出他肤色白净年轻,和粗黑的面色截然不同,果然是特意易容伪装。
转过一条狭窄的巷子,看到尽头处那新兵身影一闪,老五不由加紧几步追上去。
吱呀。
方才路过的一户人家的窄木门在背后开了。
老五顿了顿,嗯?怎么开了门却没有人声?
电光火石间,他暗叫一声不好,颈后风声已传来,老五眼前一黑,身子歪在路旁。
那人拍了拍肚子,似乎对着老五一声叹息。
阿嚏。
羊皮褂子上的灰尘有些呛鼻,那人掩嘴咳了几声,向着空无一人的巷子低低说了一声:
“这摊子你来收啊。”
四周寂静并无人回答,那胖汉却又掸了掸衣裳离去了。
片刻之后,巷子尽头踅过来一个人影,飞快跑到歪在路旁的老五身前,拍拍他的脸,见人是晕过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马车穿街过巷地往前行进,眼前的景致却越来越荒凉,看这样子是要出城去了。
李冲叹口气,这些大人们的行事做法,自己是真的摸不着头绪。
一路上对地方官员们的奉承宴请都不留一丝情面地断然拒绝,如今到了沙洲这么个破败荒芜的地方,车里两位大官却有了兴致,前脚拒绝布政使的宴请,后脚就巴巴地出城去拜会故友了。
也不知这故友身份有多贵重,能让这二位折节屈尊。
李冲被马车晃得晕乎乎的,这故友怎么说也得是出将入相的大官吧?
他掰着指头数数本朝历任阁部级的大人物……
呵,那可没几个在世的了。
即便活着的,也是七八十岁的老叟了。
竟然会在沙洲这种蛮荒的地界隐居,这些大官们的想法,他是看不懂的,李冲摇摇头。
在林世蕃隔着车帘的指引下,马车自城门前阔朗的官道转出,走入逼仄的山林小道。
小心地驱马躲避着地面上不时凸起的石块以及头顶上刮下来的枝枝蔓蔓,李冲有些郁卒。
这样的地界,难道是来上坟祭拜吗?
“到了到了”,车帘后传来费文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