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才能回来,童管事竟有些泪眼婆娑。
客人少,门房外的小厮们清闲,聚在一起嘴就碎,话就多。
“老郭家巷子里,这几日里真是热闹得不行,每天堵在胡同口的车马为了过路都能打起来。”
“那就是个腌臜地界,怎么忽然变这么热闹?”
卫家住在皇城外不远处,历来皇恩厚重,当今天子从前也是常来的,小厮们自然眼高于顶。
“可别乱说了,那里住着那位黑面青天周正大老爷呢,现在皇上很敬重这位周老大人。”
小厮们说话留有余地,现在、很敬重是很谨慎的措辞,毕竟皇上一直以来最最信任的人是他们家少爷。
对于周老大人如此被敬重之事,大家反响也是平平。
“还是因为那一日天子大驾到他府上探病,朝中众人之后才跟风去探病的嘛。”
“官场中的人,最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了。”
小厮们越说越放肆,仿佛自己已经是久历官场的老手了。
“这些个臭小子,这个月的月钱先扣下!”
童管事从门房里跳出来,指着挤在一处正说的口沫四溅的小厮们怒斥道:
“再让我听到还有人不知轻重乱嚼舌根,立时撕烂了嘴发卖掉!”
方才还情绪激昂指点江山的小厮们此时一个个噤若寒蝉,童管事犹自不解恨,跺脚骂了句:
“一个个闲的你们!”
很不合时宜的一阵大笑从门外传进来,便有机灵的小厮踅过去叫嚷:
“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放肆,没见到咱们管事在训话……”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到门口,看清了门外的人,那小厮顿时面色发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此时站在门外的阿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听到有小厮在大声说话。
他向着面前的富贵公子哥拱拱手,“多谢世三哥送我回家。”
又看看张世三身后高头大马一派富丽的马车,目光中略带了些艳羡道:
“我从来没坐过这样好的马车呢。”
张世三捂着肥胖的肚子大笑几声,“不值什么,我的就是兄弟你的,你喜欢我天天都能来接送你。”
阿小嘻嘻一笑,十分亲昵地靠近张世三,在他肩上轻轻锤了一拳。
“知道兄长待我好,我也会好好待兄长的。”
再客气一番,与张世三告别,看着他乘马车离开。
阿小眼中的暖意也渐渐消散,眸子黑沉幽深窥不见底,门上本就被童管事威吓噤声的几个小厮看到他的神色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出,什么事了吗?”阿小一怔。
众人纷纷摆手,说着无事无事。
阿小瞥见方才自己进门时一晃隐入门房的滚圆身躯,忽地想起一事,又带了几分笑意,往前走几步喊道“童管事。”
童管事仿佛是刚发觉阿小在门外,热情地转头打招呼。
阿小向他促狭一笑,“这里有件要紧事要您帮忙。”
第156章 祖吏
看着眼前一老一少面上的笑容,童管事的背有些僵硬。
说实在的虽然没什么身份,但这两个人在卫府里却谁也不敢轻视。
“费老有件隐秘的大事儿,想要请教童管事。”
阿小殷勤将童管事扶到椅子上,又给他端来一盏茶。
童管事将头垂在胸前,看似十分谦卑,实际上心里打鼓似的一万个不愿意,恨不得立即跑出去远远待着。
少爷在家时,迫于他的淫威少不得要多跟他们亲近,但从来没有郑重托他做事的时候。
他们说的事儿,哪件都是大事,隐秘的大事他做不来。他干的也就是个给人管家理家的差事,再难的他不敢。
费鸣鹤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刻意将声音柔缓几分,和颜悦色道:
“是这样的,我们想接近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却没什么好方法,是以想找童管事聊聊,看能否有些许启发。”
童管事眼睛瞪了瞪,他不想表现得很蠢,但说实在的他听得不是很明白。
“接近……接近一个管家,是哪种接近?”
按照他们的行事风格,是暗杀?童管事只觉后背泛起一层鸡皮。
“了解他何时在家何时出门,与何人接触过……至少要了解到这些吧。”
费鸣鹤想想对方的危险程度,自己派出去的人如果能探到消息,探到这些消息也是有用的。
“只是这样啊”,童管事如释重负,“那倒是不难。”
“大户人家管事的男人,越是得主子重用的越是不得闲,一般就吃住在府里跟着主子。一般都住得比下人稍稍好些,服侍的人也不多,你要探知的那些事又不难,哪怕是个府里做粗使活计的杂役,只要留心,总是能弄清楚的。”
费鸣鹤和阿小眼睛亮了一下,想在延陵王府埋一条线太难了,那府中得用的下人都是从藩地过来的,内里铁板一块,从来不在别处买人使唤。
费鸣鹤将难度降了一些,只要监控那个武功高强的管家即可,虽然比监控主子们难度小得多,却也仍然没有找到得用的方法。
童管事很聪明,先弄清楚他们做事的目的,如此再反推做事的办法就有了比较接近的答案。
之前他们想过用女子、同乡、家中服侍的人,都不便于探知管家本人的消息。
童管事轻描淡写这么一分析竟然凑效了,本来,这个事情好像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如此”,费鸣鹤笑得愈发和蔼,“也请童管事帮我们找个人来,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这个倒是不难。”童管事答应得很爽快。
做这种事,要看起来老实木讷,实际上心里是有主意的,要会写字,胆子要大。
一般人可能不好找,但他是卫府老管事,常日里辖制一帮下人,靠的就是能识人会用人,这点子眼力劲他还是有的。
看着童管事一身轻松地走出门去,与方才来时的压力重重简直判若两人。
费鸣鹤也有些感慨,摇摇头自嘲道: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还真的让他们来做好些,我是不如的。”
“先生,其实还有一件事。”阿小眉头皱起,面上有些犹豫。
“我只是觉察到不对,但究竟有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麻烦费老。
“小鬼头”,费鸣鹤将手中握着的一卷书往他头上一敲,笑骂道:
“不拘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关于那个张世三”,阿小眨眨眼,在纠结如何将心里的念头说出来。
“这个人比我们所知道的,要有钱的多。”
他们查过张世三其人,当然不是张平的侄子,而是富商之子,家中经营些皮货生意,几年前遇到贵人相助,不仅成了张家商行的大主顾,更是为其投注了一大笔银子,张家一跃成为大宸西北富甲一方的富豪。
阿小费力思索着,尽可能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说清楚。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他家中的钱财好像比我们想象的多很多。做皮货生意的商人,生意做得这么好已经很少了,手里能积累这么大额的财富……有些怪异。”
“平时一起出去玩乐的几个人恐怕也有同感,询问过张世三,那个帮助他们张家的贵人的事,他好像并不知道,而且也不愿意说。”
费鸣鹤神色也逐渐凝重,“你这么说,我也觉得不大对了。张平本性贪财,私下收受孝敬是常事,但是能让他胆敢在皇上面前一举保荐成京城的京官的,这人也是头一位。”
阿小道:“本想着在张平身上已经花费了家中不少银钱了,但是这段日子下来,我发现在张平身上所花费的不过九牛一毛。”
一个普通的富商,手里握有如此巨额的财富,背后又没有明显的朝廷权贵支撑,这件事就很可疑了。
费鸣鹤眉头紧锁,“即便与当前所做之事无关,这件事也需要详细查探一番,只不过……”
只不过利用他们的手段能查到的只有这些已知信息了,这件事无异于刺探豪富之家的重要阴私,他们自己尚且讳莫如深,怎会轻易被外人刺探出来。
“我们在张世三身上计划要做的事,恐怕要迟些时候才能做了,毕竟张世三要是有个好歹,他们背后那个非同寻常的贵人一定自保抽身,那时候再要查这个人,就更难了。”阿道。
费鸣鹤忽地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不少,“能比较快速查出张世三家族背后之事的,还真有个人能做到。”
“是谁?”
“祖法成。”
“他啊。”
他吗?阿小疑惑,眼前浮现出一只白毛狐狸的脸。
不知为什么,他只要见到祖法成,就会联想到一只白色的狐狸,狡猾、深不可测的老狐狸。
“你可知祖法成为何贪墨成性,又被三朝天子推崇为户部尚书吗?”
阿小摇摇头,太能干的人都有些大缺陷吧,就像卫二爷年少英明屡立奇功,同时丝毫不会同女孩子相处是一样的道理,所谓的人无完人。
费老这个问题好像没什么意义。
“祖法成亲手培养了一个散布在大宸全境的官员体系,被他成为‘祖吏’,这些人三教九流都有,他们唯一擅长的就是探知消息和快速传递消息。”
“正是因为手握这样完备的情报体系,他才能在财政大事上提前做出精准的决策和预案,这一点上,谁都不如他。养这些人需要的钱财,当然是他自己出。所以,他也是贪亦有道了。”
前所未闻的信息传递系统,彻底让阿小瞠目结舌。
“这种事,皇上竟然允许做?他如果刺探了什么不应该刺探的消息呢?比如军政大事什么的。”
这太匪夷所思了。
费鸣鹤一笑,“他立誓,他的人主要探测水文气象、人口民情、官道漕运方面的消息。”
阿小撇撇嘴,“谁会相信呢。”
“是啊,起初谁也不信。”费鸣鹤道。
“只是他的人到今日仍然活跃在各处,从未生事。虽然谁也不知道他每日都收到了什么消息,但是事到如今祖法成确实从未做过别的事,除了做好财政之事。”
所以,即便是起初有人不信,到了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阿小眼神闪烁,想起方才从费鸣鹤话里捕捉到的奇怪的词语。
“先生,做户部的堂官,为何要关心别处的气象水文呢?”
“防患于未然。四季时令与民生是密不可分的,他掌握了这些信息,能够提前预知可能会发生的事,提前做对策。”
“明宗皇帝爷在时,渭河水患绵延两府九县,经过祖法成一番操持,朝廷连赈灾银都没发就安然度过灾情,也未生出民变。”
“这么神?他怎么做到的?”阿小追问道。
“就是因为他对水文和气象了如指掌,提前通知当地官员转移民众,调民夫开渠挖塘引水泄洪,又赶着在河水泛滥之前派官船自上游官仓向受灾地调粮。洪水来时,多数人都已迁出,又有足够的粮食饱腹,一场大灾就此避过。”
阿小不解,“那……那洪水过后田地也没了,大家怎么活?官仓的粮食也算是花了钱啊!”
“所以他高明的地方不仅仅在此处啊,他征调的粮食足够灾民果腹,甚至预留了来年的种子。”
“官仓里的存量,多数也是他丰年里从各地低价采购的,有些高价转卖出去,有些就调往需要的地方。”
“所以啊”,费鸣鹤叹道:
“祖法成这老狐狸,他的高明之处普天之下无人能比,纵然有贪墨这样的污点,接连三朝天子仍然选择他、倚重他,实在是他的价值无人能替代。”
呵……
阿小叹服,当真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心中那只白毛老狐狸顿时发起亮光,如同有神灵相护。
他摇摇头,“这样的人,他会愿意帮咱们查探张世三家的事吗?”
第157章 如狐
“事到如今,只能一试!”
费鸣鹤眯起眼睛。
“怎么试?”阿小道。
“他眼下也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不是吗?”
“先生是说祖雍?可是,他自家那么厉害的情报系统都没找到祖雍,我们怎么找?”
费鸣鹤轻咳两声,“祖家的势力找不到的话,祖雍多半是不在大宸境内。我们可以,冒险一骗。”
“骗?”
阿小心想果然是高手过招,要骗那种老狐狸的事,也只有费先生敢想了吧。
“此前祖少爷刚离开时,就传了手书给晔哥儿,对不对?”
嗯嗯,阿小点点头。
二爷说过这个事,他当即就把手书送给表小姐了,而后表小姐生怕祖老尚书夫妇担心,便托人将手书送到祖家让他们二老放心。
不然,祖雍失踪了这么些时日,若无消息传来,祖老狐狸恐怕要闹翻天。
所以,费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