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青。”
因为觉得耳熟,柳南栀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小九蹲下身,捡起地上被撕破的书籍,还有一些残破的碎屑很难拼凑起来,小九脸上不禁流露出难过的表情。他把书本的碎片都塞进沾满灰尘的斜挎布包里,顺手掸了掸包上的灰尘。
他一边收拾好东西,一边讷讷地对李元青鞠了一躬,小声道:“谢谢元青哥哥。”
“不用谢我,也不是我想出手的,你要谢就谢我家少主吧。”李元青摆了摆手,说着回头往街对面示意性的看了一眼。
柳南栀顺着李元青的目光看过去,就在对面街边的馄钝摊儿上,坐着一名身穿黑衣、头戴斗笠,一副男子装扮的人。
虽然看不到样貌,但这人的身形和气质,的确就像是前两次遇到过的那个比石头还沉默的男人。不过,这次他似乎没有戴里面那张面具,坐在那里吃着馄钝。这么看上去,这个人倒是接地气了一些。
“那,你家主子叫什么名字?”柳南栀向李元青问道。
李元青咧开嘴嘿嘿一笑,说:“王妃娘娘若想知道我家少主的身份和名字,那就请明日午后到如意客栈二楼乙字房来一趟吧。”
“如意客栈?”柳南栀有些发愣地皱起了眉头。
李元青说罢,径直走到街对面的馄钝摊儿,躬身对自家主子说了些什么,俩人便结账走掉了。
奇怪!
柳南栀越发觉得这俩人的行为令人有些难以理解。先前遇到的时候,这主仆二人就神神秘秘的,生怕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似的,这会儿却突然大大方方出现在他面前,甚至还邀请她到客栈赴约,要袒露身份……
可这俩人三番四次对自己出手相救,要是想害她的话,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这其中,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看着那对主仆走远了,柳南栀才暂且压下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带着小九和侍卫往回王府的路上走去。经过一条小巷时,柳南栀却突然驻足下来,望着那狭窄逼仄还堆满了破烂的甬道,微微凝神,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幼时的画面。
年幼的小女孩拉着那个被人当成过街老鼠一样痛打的男孩,飞快地跑进了跑进了小巷子里,躲在堆积的竹篓和破罐子后面。
追赶来的一众人大声咒骂着,寻找着男孩的踪影。
男孩不住地颤抖着,一双眼睛紧闭,还用手死死地捂着。她只能紧紧地抓着男孩冰凉的手,小声地告诉他:“没事的,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有我保护你呢!”
稚嫩的童音在脑海里回旋,柳南栀不禁笑了起来。原主有时候还真是傻乎乎的,明明自己就那么脆弱,满心的伤痕,却还有工夫去管别人的闲事,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别人,可是到最后,却连自己都没有保住……
想到这里,柳南栀心头不禁又有些伤感起来。正是因为有这一丝为原主感到不甘的情愫在里面,所以面对北慕辰突然示好的举动,她才会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害死原主这件事情上,北慕辰脱不了干系,她怎么能接受一个杀死“自己”的人的好意呢?
“王妃娘娘?”小九抬起头望着发呆的柳南栀,很奇怪她怎么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柳南栀回过神来,对小九挤出一个笑容,指着那条巷子说道:“你看——那些箩筐,平日里就像垃圾一样摆在那里,没有人会在意,可是谁能知道,在很多年前,它们发挥过很大的作用,甚至救过两个孩子呢。”
小九不明就里地看着柳南栀。
柳南栀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此刻他一定在思考自己突然说这番话的用意,于是接着说道:“有些东西,在一般人眼里看来,是没用的,甚至是卑微或者低贱的,但只要用对了地方,其实这些东西往往能发挥很大的作用。越是不被人注意、越是被人否定的东西,越是有创造奇迹的可能。人往往也是这样。”
小九抿了抿嘴唇,似乎明白了柳南栀想表达什么。
“你说,一个户部尚书的儿子,当上了一名知县,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吗?但若是一个寒门子弟,靠着自己的努力爬上这个位置,又当如何?有些人一出生,就走在平坦的大道上,而有的人,注定要披荆斩棘,才能达到目的,但既然我们无法选择出身,而自己又刚好是站在充满荆棘的那条路上,与其抱怨和自怜自艾,不如把时间放在前进的路上,毕竟,你要花更多的时间和努力,才能达到和别人相同的目的地,否则你就永远只能观望别人的成功,不是吗?”
听着柳南栀的话,小九的表情慢慢变化着,似乎若有所思,又恍然有所得,点了点头说:“奴才明白了!王妃娘娘是想告诉奴才,无论奴才的出身如何,只要自己努力,日后总会有自己的建树,不必拘泥于别人的看法。”
小九的稚嫩的声音却老道地陈述着这样的大道理,听起来不免有些违和。说罢,小九还不忘加上一句:“王妃娘娘放心,奴才已经答应了爷爷,会好好念书的。”
不过听到小九这么说,柳南栀还是感到很高兴,毕竟他的确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那你也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的同学欺负你,是不是因为你出身低微,而他们要么是官宦子弟,要么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你之前说不想去念书了,也是因为他们欺负你?”柳南栀问道。
小九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双手紧张地抓着衣摆。
“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了,我帮你在爷爷面前保守秘密,你就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柳南栀说道。
小九又抬起头看了看柳南栀,好半晌才鼓起勇气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他们说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是低/贱的下人,不配跟他们一起念书。”
“真是胡说八道!念书拼的是聪明才智,是勤奋努力,也是学识和胸怀,而不是身份高低。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就好好念书,你念得越好,就越是狠狠地报复那些欺负你的人!”
“嗯!奴才知道了。”小九笃定地点点头。
柳南栀撅了下嘴,“还有,你以后在我面前,别一口一个奴才的,小小年纪,别那么老成。”
“这……”小九犹豫地皱起眉头,但见柳南栀一脸真挚,还是点了点头,“奴才知……我知道了。”
柳南栀拍了拍小九的脑袋,笑道:“这才听话嘛!走,回家吧,大半天没吃东西,我都要饿死了!”
说着,她牵着小九的手,一路溜达着回到王府。
从后门进去之后,她先把小九送回了后院住处。
老周头看见小九一脸青紫、衣衫破损的模样,顿时急道:“你这孩子,怎么弄成这样了?你、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小九抿着唇低下头。
“老周头,不是这样的……”柳南栀想要帮小九解释,可是老周头一眼便瞧见了小九身上背的布包也是脏兮兮的,他拿过布包一看,里面的书本竟然都被撕碎了,顿时便红了眼睛。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啊!”老周头拍着大腿,大声呼号道,“王爷送你去读书,是让你去长见识,是天大的恩赐,你怎么能天天跟人打架,还敢撕书?我让你回去念书,你就这么不高兴,非要这么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是吗?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买这些课本,花了多少钱?你就这么糟蹋了?”
“爷爷,我……”小九想要解释,可是抬起头看到爷爷痛心疾首的模样,一想到他若是说实话,爷爷又会着急上火和为自己担心,小九干脆忍耐了下来,直接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今天非得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不可!”老周头许是还惦记着之前小九不肯去读书,后来在自己以死相逼之下,才勉强同意继续去私塾,这时便没有深思,随手抄了一根根子就朝小九身上打过去。
小九眼里一下子涌起了泪花,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因为委屈。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什么都不替自己辩解,只是偶尔会说一句:“爷爷我错了……”
柳南栀答应了小九,不把他被同学欺负的事情告诉老周头,这会儿自然不能违约,但是她又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小九平白挨打,赶紧上去想要抓住老周头。不过对方是老人家,她不敢太用力,一不小心反而被棍子打到了胳膊上,虽然老周头用的力气不算特别大,但打在身上还是疼得厉害!
柳南栀“咝”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周头发现自己打错了人,这才满脸惊恐地停下来,连忙问道:“王妃娘娘,你怎么样?”说着,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奴才知罪,奴才不是故意的,请王妃娘娘责罚奴才吧!”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又没有什么大碍,我责罚你干什么?”柳南栀揉了揉胳膊上的伤处,把老周头安抚下来,又看了一眼倔强的小九,心头真是拿这对爷孙俩没办法。
这老周家的脾气都这么倔的!
想着,柳南栀又对老周头说道:“你这次真是误会小九了。他不是跟人打架,是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他看见有贼在偷人家的银子,他打抱不平,结果被那小贼和同伙给报复了,对他一个孩子拳打脚踢的,幸好我路过,让人把那小贼给拿下了。这孩子也真是勇敢,小小年纪,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一声都不吭,你可不能再误会他了!”
“这……”老周头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虽然也有些怀疑,但这话是从柳南栀嘴里说出来的,他不敢质疑,而且看柳南栀一脸认真的样子,也不像是说假话,这才冷静了一些,对小九问道,“这都是真的?”
小九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可也明白这是王妃给自己想的解围的法子,他虽然不想欺骗爷爷,但也不能看着爷爷再这么为自己生气了,于是点点头,嗫嚅道:“对不起爷爷,我没想到他们会撕坏我的书,我一会儿就去把书粘起来,还能用的……”
说着眼圈一红,又埋下了头,两滴晶莹的泪珠没忍住,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你这孩子,刚才怎么不早说呢?还让爷爷误会了!”老周头顿时心疼地把小九拉了过去,“来,爷爷看看,有没有打坏了!你呀,就算要做好事,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这些人真是太可恶了,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这次要不是王妃娘娘,我看你……”
是啊,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柳南栀想起刚才街上的画面,还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李元青及时出手,她都没来得及走上前,那一壶刚烧开的热水只怕就真要淋到小九身上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柳南栀的人,凭什么平白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