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栀瞥见竹楠嬷嬷的表情有变化,不禁也多看了那个婢女一眼,说实话,年纪这么大的下等宫女,她也是第一次见。
于是用眼神示意竹楠嬷嬷:怎么?认识?
竹楠嬷嬷暗中握了握柳南栀的手,暗示她不要多嘴。不过竹楠嬷嬷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底,对那侍婢问道:“我瞧着你面生,这穿着也不像是平日里见到的各宫娘娘们殿里的人。你叫什么,是打哪儿来的?”
“奴婢……”那中年女人埋着头,十分谦卑却又有分寸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奴婢是在冷宫里伺候秦夫人的初夏,我家主子突发急症,奴婢正要赶去太医院请太医呢!”
“请太医?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宫里的规矩你应该也懂,冷宫里被废了身份的女人,是没有资格请太医的,除非上报主子,得了主子的恩准,才会派太医过去看看。而且,这条路也不是去太医院的路,是去我们广坤宫的路才对吧?”
说白了就是,冷宫里的女人是死是活,宫里根本就没有人关心。太医是给主子们瞧病的,底下的人顶多也就只能让医助判官过去瞧瞧。
初夏抬起头目光慌张地看了竹楠嬷嬷一眼,支吾道:“奴婢就是知道,凭自己请不来太医,所以才想要去求珍贵妃娘娘开恩。”
“这种事情,你不去求皇上和皇后,求我家娘娘干什么?”竹楠嬷嬷说道。
初夏目光暗淡地低下头:“竹楠嬷嬷在宫里也这么多年了,应该很清楚咱们那皇后娘娘的秉性,她怎么会在乎一个冷宫里的女人的死活呢?这整个后宫上下谁不知道,如今宫里心善又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珍贵妃娘娘了。要想救我家主子,奴婢只能去求贵妃娘娘。”
这话说得,看似一点破绽都没有。
可柳南栀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即便珍贵妃再怎么美名在外,可一个毫不相干的冷宫后妃的侍婢就这么找上门去,可能连广坤宫的大门都进不了吧?
“你倒是看得通透。”竹楠嬷嬷却并未深究。
“那……主子那边还等着救急,奴婢就先告退了!”初夏福了福身。
柳南栀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个初夏居然一眼就认出奶娘,不似一般的冷宫宫女,而且她既然知道奶娘是珍贵妃身边的掌宫嬷嬷,这会儿直接向嬷嬷求救不就好了,为何一定要亲自去见珍贵妃呢?
“你现在去广坤宫也见不着贵妃娘娘。今儿个贵妃娘娘要去佛堂礼佛,这会儿应该已经出门了,不到傍晚是不会回来的。可是以你的身份,应该还没靠近佛堂,就被侍卫乱棍打出来了。”竹楠嬷嬷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这……”初夏立时陷入了犹豫之中。沉思了片刻,她只好眼巴巴地对竹楠嬷嬷说道:“那,可否请竹楠嬷嬷代为通传一声?就说,奴婢是秦夫人身边的婢女,还望贵妃娘娘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家主子!”
初夏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柳南栀意味深长地看了竹楠嬷嬷一眼。这往日的情分是什么情分?秦夫人又是谁?
只见竹楠嬷嬷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也在思考柳南栀正在思考的问题。
“竹楠嬷嬷,我家主子病得真的很重,耽误不得了,求求您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初夏带着哭腔拼命向竹楠嬷嬷磕头哀求。
看她这个样子,柳南栀也有些不忍心了。
“奶娘你就帮帮她吧。”
“不是我帮不帮的问题,而是贵妃娘娘斋戒礼佛的时候,除了太后和皇上、皇后娘娘以外,不见任何人,就是王爷也不会去打扰贵妃娘娘礼佛。我一个下人,又怎敢拿冷宫的事情去叨扰贵妃?”竹楠嬷嬷叹了口气。
“这……”初夏一下子急了,整个人几乎六神无主地瘫软在地上,“主子……我家主子她、她真的没救了吗?不行,我、我得直接去太医院找太医,我一定要求他们救救我家小姐!”
“太医院都有自己的规矩要遵守,即便是院判也不能随意到冷宫出诊,就算你去求太医,到时候若皇上怪罪下来,谁来负这个责任?你?还是你家主子?你们两个冷宫里的下等人,又能负得起什么责任?”竹楠嬷嬷一通质问和斥责,让初夏变得越发绝望,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竹楠嬷嬷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皇宫里的生存法则便是如此。不受宠的后妃,命比纸薄,就连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柳南栀记得先帝曾经有个后妃,被打入冷宫之后,上吊死了十几天才被人发现。人情冷暖,没有比这更深刻的呈现方式了。
初夏瘫坐在地上抽噎起来。
“行了,这冷宫里的女人,还能得到一个真心在乎她死活的人,也算是她的一大幸事了,就算这么死了也不亏。”竹楠嬷嬷说着,瞥见初夏抽搭得更厉害了,顿了顿,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柳南栀,不紧不慢地说,“不如王妃娘娘你跟她去一趟吧?”
“我?”柳南栀一愣,不知道事情怎么攀扯到她身上了。
“你不是跟你贾叔学过医术,听心酒说,学得还不赖呢。就算治不了,你先过去看看情况也好,先把病情稳住,等贵妃娘娘礼佛出来,我再求贵妃娘娘指派太医过去看看。”竹楠嬷嬷建议道。
初夏并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现在对她来说,与其在这儿坐着眼睁睁看主子等死,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于是她立马向柳南栀磕头请求,请柳南栀救她家主子一命。
柳南栀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虽然她去冷宫也不合理,但并不是完全不行,就算让皇上知道了,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责怪她,顶多说她两句也就罢了。
看到柳南栀点头,初夏连忙擦擦眼泪,起身在前面带路,将柳南栀领到冷宫去。
虽然说柳南栀进出皇宫的次数也不少了,甚至是打小就以镇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跟随父亲进宫参加宴会,不过去过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去往冷宫的路线,她还是第一次走。
方才那条路,她已经觉得够清冷的了,没想到跟随着初夏,她才领略到什么是这皇宫里最冷清的地方。
四面的景色越来越冷淡,长长的巷子仿佛一眼看不到头似的向远处伸展,天空夹在巷子里,像一条线似的逼仄阴暗。原先两边的绿化也越来越少,连走动的下人也几乎没有了。
“就在前面。”初夏指着巷子尽头,那扇有两个侍卫守着的大门,示意那就是冷宫的入口。
还真是清冷啊。
柳南栀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声,和刚刚去过的广坤宫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来,珍贵妃就是个不爱热闹的人,广坤宫与皇后以及那些宠妃们的宫殿相比,已经算是冷清的了,可怎么也有十几二十个下人伺候着,宫殿里总有人职守和来回走动,但冷宫这个地方,却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进了大门以后,入眼所及之处清幽雅致,斗拱飞檐也丝毫不差,可是偏偏透露着荒芜清冷的气息。仿佛这里根本不是根本不是人间,而是鬼界。
地上的落叶随处飘散,有些已经枯萎腐烂了,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落叶,都无人清扫。
在一座没有牌匾的破败宫殿前,初夏暂时停顿脚步,对柳南栀恭敬道:“就是里面了,王妃娘娘。”
柳南栀抬头看了一眼,连名字都没有,似乎就象征着住在这里面的人,也不配被人想起。柳南栀跟着初夏走进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夫人!”初夏呼唤着,急忙向床边走去。
柳南栀顺着墙角传来的呻/吟声看去,黑乎乎的一团。这里的建筑几乎不怎么透光,也或许是对方有意呆在黑暗的角落里,柳南栀只能走近了,才看见那个蜷缩在蜷缩在床上的女子。
“唔……孩子,我的孩子……”女子蓬头垢面地侧躺着,浑身抽搐,凌乱的发丝底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唤声。
“王妃娘娘,这是刚才我家主子咳出来的血,您看——”初夏捧着一方绣帕,递到柳南栀跟前。说着,她又带着哭腔问道:“我家主子她、她不会……”
“你先别急,只是学沫子而已,咳血并不一定就是什么大问题,有可能只是支气管发言而已。”柳南栀说着,在床边坐下来,拉过秦夫人的胳膊替她把脉。
本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秦夫人却害怕得狠狠地颤栗了一下。
“夫人您别怕,这是大夫,是来替您看病的。您乖乖听话,看好了病,奴婢带您去院子里看刚开的野菊花,好不好?您不是最喜欢粉菊了吗?奴婢看院子里刚开了两朵粉菊花,等你能下床了,咱们才能去赏花啊,对不对?”初夏一边和言细语地安抚主子的情绪,一边努力对柳南栀使眼色。
听到野菊花,刚才还惊慌失措的夫人情绪果然缓和了下来,或许是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只顾着念念叨叨菊花,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柳南栀趁机给她把了脉,又让初夏哄着她张开嘴,检查了一下喉咙里面,突然松了口气。
“我就说吧,兴许只是支气管的问题,没想到还真被我说中了。”
“支……支气管?”初夏一脸茫然。
“放心吧,反正就是没什么大问题,是气管里的炎症导致的咳血。我给你开几服药,你到太医院去拿药,按时按量给她服用就好。等时机成熟了,让大夫过来复诊看看有没有好转。这几日一定要给她吃点清冷的东西,忌冷、忌辛辣,海鲜类的东西也最好别碰……”柳南栀按照常规的套路嘱咐着初夏。
初夏忍不住笑了一声,淡淡地提醒道:“我们这处境,每天能按时有得吃就不错了,哪还有挑选的余地?海鲜之类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
“……是我失言了。”柳南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今天真的要多谢王妃娘娘了,若不是你帮忙,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初夏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正抱着怀里的枕头自言自语的主子。
其实柳南栀已经看出来,这个秦夫人,不太像正常人。不过就是多看了这么一眼,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这个秦夫人,她好像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