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雨势虽然比白天的时候小了些,却仍是绵绵不绝。
地牢里能听见不知何处渗漏传来的滴答滴答声。
一排牢房以铁条间隔,只有一堵墙用来隔绝外界,可以说是三面透风,呼呼的风声在耳畔刮过,分不清是这高墙之后,还是在近前的走廊里吹着。
即便是往日在王府里,柳南栀也要多添两件衣裳御寒,可如今这地牢中,就连剩下的那点干草,也被临窗飘进来的雨打湿了一小半,更别提衙役连一条薄毯都没给她留下。
这可真是为她精挑细选的“好住处”!
柳南栀冷笑了一下,一点点地往干草垛的方向爬去。前世于她,什么样的苦没吃过?这小小的牢狱之灾,比起当年特训的时候被关的小黑屋来说,条件可好得太多了。
她爬到最里面的角落里蜷缩起来,将稀疏的干草盖在身上,因为后背不能着地,整个人只能侧躺着,密密匝匝的寒意从接触地面的一侧升腾起来,直往骨子里钻。
渐渐地,仿佛连血液也开始冷了下来,她甚至有些感觉不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动静,一切都仿佛被放得很慢很慢,包括她的脉搏和心跳。
一丝金属切割着骨头的钝痛感在四肢百骸若有似无,就像是偶尔穿过的电流刺激着身体,既让她痛,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与这种无法被确切地捉摸到的疼痛相比,后背上皮开肉绽的刑罚反而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是寒症!
柳南栀心头暗叫不好。这阴冷的天气,加上她受刑时出了一身汗,没有擦干,一直捂在体表,此刻身体的防线已经极度脆弱了,而这地牢阴冷潮湿至极,甚至可以看见清晰的青苔顺着墙面攀爬的痕迹,若是在这种环境里呆一整晚,只怕她真的撑不到明天天亮。
远处幽暗的烛光映照着被挡住的狱卒吃喝打牌的影子,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不适。
“唔……”
身体里陡然加重的刺痛感令柳南栀忍不住吃痛一声。她咬着牙,竭力忍耐着寒症带来的痛楚。随着时辰推进,她体内的寒气会越聚越多,寒症也会越来越重,直至彻底爆发。虽然柳南栀穿越之后没有切身经历过寒症发作时的痛楚,但是原主遗留在这身体里的感官记忆却无比清晰。
那是柳南栀绝对想要避免承受的痛楚!
“啊!”
那种刀子切割骨头的痛感,此刻已经变成了用刀尖在五脏六腑和骨头上刻字,一笔一画都带给她如此清晰的感受。
柳南栀不由得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就好像自己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支配了一般。即便这样也无法减轻疼痛和减缓痛楚扩散的速度,就连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着刺针!
她的脸色很快就苍白得像纸一样,只有颧骨上那枚暗红色的胎记,被衬托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不行!她不能这么认输!不能输给寒症,更不能输给太子和梁氏那一家人!
柳南栀咬破了下嘴唇,即便是血腥味,也只能让她稍微保持清醒,并不能缓解身体里的痛意。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中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抓住柳南栀的手腕。
紧接着,似有两道目光看向她。
柳南栀浑浑噩噩地张开眼,看见一个紧贴在铁条另一边的黑影,蓬头垢面,不甚分明,但是那人力气却不小,硬是将柳南栀拽得离铁条更近了一些。这也让柳南栀从下往上,看见了那张被凌乱的发丝遮住的面孔。
无法形容那是怎样一张布满皱褶的老脸,大概与动画片里刻意丑化的坏巫婆类似,眼皮耷拉着,遮住了大半个眼球,但即便那双眼睛没有被遮住,只怕也看不见什么东西了。因为她整个眼球表面都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翳障,眼神无光,晶状体也没有任何聚焦。
哪来的什么目光!
但是,那种被人紧密注视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甚至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即便柳南栀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在这种极其脆弱的时候,猛地看见这样一张脸,还是有些难以按捺内心的惊骇,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那老婆子竟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更甚者说,老婆子干枯的五指就像是粗麻绳,死死地“勒住”了柳南栀的胳膊。
这是个什么人?她想干什么?难道又是柳南雪他们安排来折腾自己的?
一连串疑问和不祥的结论闪过脑海,柳南栀拼着一口气想要反抗,却听那老婆子操着沙哑的声音,低声道:“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怪病倒是不少!”
不是故意放低的那种声调,就好像是声带上覆了一层磨砂纸,声音穿过,说出口时便自然而然形成了现在这样,低沉、沙哑,又透着被遮掩的神秘感。
柳南栀心头一惊,停止了挣扎,睁大眼睛看着那老婆子。
不止是因为其说出了她身患奇症,更是惊讶于那“不少”二字!
柳南栀也是自诩会看人的,但这个老婆子,她是真有些看不透,所以她也不敢这么快就暴露自己,于是答道:“你这婆子,休要胡说!我不过是受了点刑,哪来的什么病……”
话音未落,那老婆子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根银针,突然在柳南栀手上的少商和列缺两个穴位各扎了一下。
伴着尖锐的刺痛感,两颗血珠子分别从两个穴位冒出来。
“你!”
想干什么?还没问出口,柳南栀突然发现自己的中气竟然充足了不少,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再次看向眼前的老婆子。
“你是大夫?”柳南栀略一沉吟,才察觉到方才这老婆子捏住自己的手腕时,其实是在诊脉!
可是,仅仅凭脉搏就能断定自己体内有“不少”怪病,这怎么可能?而且,看这老婆子行事,并非是一般大夫的风格套路。
“今日我老婆子心情好,不想听见有人在我旁边哀嚎。”老婆子答非所问,然后就丢开柳南栀,靠着后面的墙,似是闭目养神去了。
柳南栀不甘心就这么听话听一半,这个老婆子似乎懂得一些门道,难不成其看出了自己身上的寒症,以及那股被寒症掩盖的类似中毒的气息?
就连她和贾太医都是经过几番追查,才确认了她体内还有一股异常的毒素,难道这老婆子随便摸一下她的脉搏就知道了?
这该是什么水平的神医才能做到的!
“老婆婆?”柳南栀放缓了语气,趴在铁条这边,眼巴巴地望着那老婆子,“你方才说我体内有不少怪病,究竟是什么?”
“怎么,想从我老婆子这里套话?”老太婆仿佛一早就知道柳南栀对自己的戒备,毫不留情地拆穿。
柳南栀有点尴尬,没想到这老太婆虽然看不见,可对她的心思却有几分琢磨。
没想到那婆子似又看穿了柳南栀一般,自言自语道:“我老婆子虽说目盲,但心可不‘盲’。”
还是个有点倔脾气的老太婆!
柳南栀从方才的疑虑到这会儿的饶有兴致,居然觉得这老婆子除了神秘之外,还有点可爱,知道自己被人怀疑了,还要孩子气般的报复回来呢!
“老婆婆,既然你这么厉害,我也不妨直说了。我的确患有罕见的寒毒症,就连鬼医谷出身的太医想要压住这寒症,也得费好大一番功夫,可你刚才就给我扎了两针,竟然就缓解了寒症发作,像您这样的高人,不应该在世间一点名头都没有吧?”柳南栀说道。
其实她还有很多疑问,但这会儿没办法直接问,毕竟她对老太婆的疑虑还没有完全打消,只能循序渐进。
若这老婆子是什么知名人物,应该也不至于被关在这小小的宓都衙门的地牢里吧?
“哼!世人皆在意虚名,肤浅!”老婆子这话答得不明不白,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回答了柳南栀的疑问。
柳南栀还在琢磨时,那老婆子补充了一句:“何况,你怎么知道,我治的是你的寒症呢?”
“不是寒症?那是什么?”柳南栀脱口问道,心下暗暗一紧。
如果不是寒症,那就必定是那股以寒症为表象的毒素了!
难道这老婆子当真发现了那种毒素的存在?
“你自己当真毫无察觉?”老婆子似乎对吊柳南栀的胃口有点兴致,看来确如她所说,她今天心情不错。
不等柳南栀回答,老婆子就自顾自地说道:“也对,毕竟这世间还认得蛊毒的人,也不多了。”说这句话时,老婆子的语气轻了许多,带着一股淡淡的怅然。
蛊毒?
柳南栀心头咯噔一下。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了,不过上一次听,还是在北疆追捕陆鸣的时候,听陆鸣和北慕辰所说。当时北慕辰嘴里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名词,她只顾着担心北慕晴的处境,也没有听得很仔细,事后更未细想,如今再次听到,竟然是跟自己有关!
“你是说,我身上有蛊毒?”柳南栀追问道,可那老婆子却闭口不答。柳南栀没办法,只好用激将法,问:“既然你说这世间认得这东西的人已经不多了,那你——是怎么认得的?”
看着眼前的老婆子,柳南栀心头其实还有一种猜测,那就是这老婆子的确是梁氏等人安排的,而自己体内那股古怪的毒素,也跟梁氏有关!她们故意设计了这一出,肯定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突然,那老婆子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低声斥问道:“是谁!谁派你来的?”
柳南栀被吓了一跳。那老婆子刚才还一副飘然世外不问红尘的模样,怎么这会儿突然跟个疯婆子一样激动了起来?虽然看不清老婆子的神情,但显然能感觉到对方现在极度紧张!
“没想到你们竟能找到这里来!还是我老婆子一时大意了,竟着了你们的道!看来今日是注定要让我老婆子手上再沾血了!”老太婆说着,从腰间抽出一缕极细的银丝,迅速在柳南栀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似乎要用这银丝将柳南栀直接活活勒死!
柳南栀心道不好,迅速抬手抵挡,可那老婆子力气极大,一下子把她拉到了背靠铁条的位置,老太婆的手就从后面抓着银丝用力收紧。若不是柳南栀反应快,将手放在脖子前撑住了银丝,才没让那东西贴住脖子,否则,她现在恐怕已经被勒得窒息了!
但不妙的是,她本来所剩的体力就不多,如今跟这老婆子的对抗方位也对她不利,就这么凭着一股求生欲硬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脖子上那股力道越来越紧、原来越紧,连同着她的手掌也被死死地勒住了。
窒息感汹涌而来,柳南栀只觉大脑因为缺氧而慢慢变得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