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全私塾,作为宓都城内最大,最权威的私塾,其实一直都有国学和礼教的课程,只是因为世风影响,而这所私塾里多半都是达官贵人们的子弟,夫子们不敢轻易得罪,也就只好由着他们去,所以这些功课并不受重视。
孔老夫子听柳南栀说要让他去义全私塾教学,顿时皱起眉头,义正词严地说道:“老夫听说宓都的达官贵族子弟们多在这所私塾中念书。可老夫治学,之所以不愿进入仕途,就是想让寒门子弟们都能接受教育,不让国学经典和礼教最终沦为达官贵人们的特权和他们手中肆意把玩的工具!”
看出老师的情绪有点激动,甚至是反感,柳南栀也不敢着急。还好她知道老师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便耐心安抚道:“老师你听我说完。我当然知道您的心思。可您刚才也说了,这件事并非您一己之力所能轻易做到的。所以,我才提出这个方法。”
孔老夫子有些不解地看着柳南栀。
柳南栀解释道:“您可知,现在举国上下有一种效仿的风气,那就是达官贵人们喜欢什么,底下的人就喜欢什么。这种风气由来已久,也并非现在才出现。从太祖时期后妃们的梅花妆流传到民间,引起风靡,到今皇崇尚以武治国,重用武臣,以至于底下几乎荒废了文学经典。哪一样,不是上行下效的典范例子?如今国学之所以逐渐式微,正是因为上头的轻视,若是您能以国学大师的身份前往义全私塾讲学,大家见这达官贵人们的子弟都开始重视国学了,自然也就会跟着效仿起来!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宣传手段!”
宣传手段?孔老夫子被柳南栀的话哄得一愣一愣的。
见夫子开始犹豫,柳南栀还举了不少皇宫里兴起而流传于世间,甚至是平民百姓都争相效仿的事件来做例子,几番游说之后,孔老夫子终于动了心,决定先按照柳南栀所说的方法试一试。
敲定好之后,柳南栀还主动揽下了去做统筹安排的责任。
孔姝妤把柳南栀送出门,抓着柳南栀的手说道:“你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做了几年王妃,真就变成那些达官贵人们一伙的了,还帮他们说话呢!幸好你把话给圆回来了,竟然还说动了我爹,让他去义全私塾讲学,我可真要怀疑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栀了!”
“人家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我们分别了都不止三年了,你可别拿老眼光来看我!”柳南栀故作不满地撅了下嘴。
孔姝妤笑了笑:“好好好,我知道了。虽然你既然改变了这么多,那你对三殿下可还……”说着,露出一丝八卦的笑容。
这些年孔姝妤在外地,只听说柳南栀如愿嫁了北慕辰,还替她开心许久,在来往的信件中,柳南栀自然不会提及自己所受的委屈,孔姝妤还以为他们夫妻感情不错。
若是平日,柳南栀只怕要翻个白眼开始咒骂北慕辰那个渣男了,可是今天孔姝妤这么一问,她竟然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声,闪躲了孔姝妤打量的目光,连忙说道:“我都嫁给他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倒是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吧,像许公子这样一表人才又谦恭得体的知音,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要不好好把握,当心以后后悔!”
孔姝妤每次都被柳南栀说得小脸泛红,干脆把她往大门外一推:“你就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我不与你说了!”说罢,一脸难为情地转身跑掉了。
连柔儿看了都不禁咯咯笑道:“小姐,看来孔小姐这次是真的遇上真命天子了呢!”
“是啊,瞧着用不了多久,我就得给她准备贺礼了!”柳南栀打趣了一句,突然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哎呀,现在什么时辰了?”
柔儿抬头看了看天,想了想方才吃饭的时辰,柳南栀又与孔家人说了会儿话,推断道:“大概是未时过了吧。”
“糟了!”柳南栀嘀咕了一句,连忙招呼马车,让车夫加紧送她们去如意客栈。
昨日那个叫李元青的少年约了她,若是想知道他家主子的身份,今日午后就到如意客栈二楼的乙字房去一趟。如今都快过了未时了,她算是失了约,也不知道那主仆二人是否还在!
虽说她当时并未笃定与对方约好,但不管怎么说,那俩人曾经好几次出手相救,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推脱对方的邀约。
于是她急匆匆赶到如意客栈,从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一间间地寻过去。
“小姐,是这间!”柔儿指着另一个尽头一间开着房门的房间,对柳南栀喊了一声。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传来了吵闹声。
“赶紧给我走!快走啊!你们的房钱,今日午时就已经到期了,掌柜的看你们可怜,容许你们再多留一个时辰,你们还想厚着脸皮赖着不走?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店小二骂骂咧咧地,先是让打手将一对看似夫妻的男女从房间里赶了出来,紧接着又将两个包袱扔在了这对男女身上,挥手赶人。
“快走快走!别耽误了我们做生意!”
“付不起钱,就别学人家住客栈嘛!这城郊不是有破庙,凑合凑合也能过不是?”
在店小二的驱赶下,打手们上前推搡起那对男女来。
之前那个被驱赶的年轻男人护着怀中看起来病怏怏的女人,对店小二哀求道:“小二哥,我求求你,再宽限我们几日吧!我妻子病得很重,她真的不能去住破庙那种地方,您现在把我们赶出去,她恐怕就要病死街头了啊!”
怎么回事?柳南栀看着眼前的闹剧,心头不禁疑惑起来。
李元青跟她约的,分明就是如意客栈二楼的乙字房,可如今从这间房里出来的,并不是李元青和他家主子,而是这样一对付不起房租被驱赶的夫妇。按照店小二口里所说的,这对夫妻看起来在这里住了并非一时了。
难道那个李元青是故意耍她?
“我看你老婆都病成这样了,恐怕也没得救了,就算我不赶你们走,她迟早也是个死!这人要是死在咱客栈里,可不是晦气吗?你们要死也给我死外边去!”店小二一副更该把他们赶出去的强势口吻,直接上手开始推人。
年轻男子瞪着店小二,带着哭腔说道:“你怎么能咒我夫人呢?她这不还活得好好的,你怎么能盼着她死呢?”
店小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这不是让你们节约几个房钱,好去给你妻子看病抓药,兴许还能拖个几日嘛!再不济,给你老婆买口好点的棺材,生前住不了客栈,死后倒也不至于破席子裹尸,没个好归宿啊!”
“你!”
这不还是在说那女的活不了多久了嘛!
柳南栀寻常就看不得这种欺软怕硬的行为,这会儿感觉被李元青耍了一把,心里更是窝火,上前说道:“这店里的小二张口闭口就咒自己的客人要死,谁还敢住这店啊!”
“是啊,说得也太过分了吧!”有些看不下去的围观群众跟着附和。
那店小二不敢得罪别的客人,只好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呸呸呸,我就是这嘴太直!我也不是存心要为难他们,只是这付钱住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两人之前的房钱就拖了几日,总算有个好心人帮他们结清了欠账,这不,今天午时,房钱已经到期了,我们还多留他们住了一个时辰呢,这要是让他们再赖下去,咱们店也不是做亏本买卖了吗?我们就是个小本经营,真的养不起不付房租的客人呀!要不你们大家伙评评理,我们能怎么办?要是不赶他们走,难道你们给他们付房钱吗?”
说着,店小二对着围观的群众一一问道:“你付吗?你付?”
被问及的人纷纷别开目光,有的甚至直接走开了。
年轻男人见状,“噗通”一声在店小二跟前跪了下来,扯着店小二的裤腿哀求道:“小二哥,我求求你行行好吧,房钱我们以后一定会补上的!我保证,我们待不了多久了,只要孟堂主那边答应给我夫人治病,我们立马就搬走!”
“咳咳咳……”女子偎在男人身旁,不停地咳嗽。
柳南栀看那女子面色蜡黄、咳血、呼吸不畅,应该不是气管有问题,就是肺有问题。联系到之前贾叔说的,鬼医谷的孟文彦也住在如意客栈,便知道这对夫妻赖在这里不走的原因了。
他们这是在向鬼医谷求医啊!
“我替他们付!”柳南栀出声止住店小二的询问,举步走了过去。
店小二一愣,先前就已经有冤大头替这对夫妻付过房钱了,没想到竟然还真能有第二个冤大头!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柳南栀让柔儿拿了一枚银锭出来,递给店小二,说道:“这个,够他们再住一天的了吧?”
店小二虽然疑惑,又惊讶,但哪能跟钱过不去,既然有人肯付房钱,他当然也就不拒绝,连忙笑呵呵地把银锭接过去,连声说道:“够了够了,别说一天,住三天都够了!”
收了钱,大概是看柳南栀出手阔绰,又心怀善意,那店小二忍不住对柳南栀低声说道:“看您是个好心人,我也提醒您一句,那女的看上去得的不是什么好病,您替他们付了房钱就赶紧走吧,别做了好事还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说罢,店小二就把白帕子往肩上一搭,忙活去了。
柳南栀站在原地,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店小二那番话,听起来,似乎话里有话。
等等!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