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
柳南栀暗暗打量着那位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此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上的长衫虽然是素净的白色,在阳光下却能见用银丝所绣的祥云暗纹。除此之外,其身后不远处还伴有一名带刀护卫,身形稳健,脚底无声,显然是名高手。
众人恭恭敬敬地起身相迎,就连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刘永厚也低垂下了高傲的头颅,将孔老先生和他身侧的男子迎到近前来。
下人立马在主座的位置摆了两副席位,给主人家和那位青年人。
柳南栀不觉暗暗吃惊。
能相伴在老师身旁的人,那必然是老师能够看上眼的,而能被老师看上的,也绝不是普通人。
“王妃娘娘。”孔老先生对柳南栀作了个揖。
柳南栀赶紧扶住先生,受之有愧地说道:“老师可千万别行大礼。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可是徒儿当着柳家的先祖发过的誓,让父亲拜女儿,这不是折我的寿吗?今日这里只有师徒父女,没有主上尊卑。”
孔老先生欣慰地拍了拍柳南栀的手背,“好孩子,几年不见,你这尊师重道的品性没变,倒是嘴变得比以前能说会道得多了。”
“老师,我听你这话可不像是在夸我!”柳南栀像个孩子似的嘟着嘴撒了个娇。
方才被柳南栀整得出了一身虚寒的孔姝妤,见到终于有人能治治柳南栀这张嘴了,不禁在旁边捂嘴偷笑。
“我当然是在夸你,说你刚才作的诗好呢!”孔老先生笑呵呵地摸了摸胡须。说着,不禁感叹了一声,“你这孩子,两年不见,没想到文采进步得竟这样快。方才那首诗,连为师都不敢夸口能够作出比它更好的来!”
“老师,你这说得我都要骄傲了!”柳南栀的脸有点红,虽然她用撒娇来掩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心虚!
白大诗人做的《琵琶行》,那可是流芳千古的名句,幸好这个时空与她所在的时空文化不同,否则今日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圆过去呢!
“本王也是第一次听到骄阳王妃作诗,往日听闻这镇国公虎父无犬女,膝下嫡女乃是位冲锋陷阵的女先锋,没想到在文学方面,竟然也有这样高的造诣,真可谓是名师出高徒!早知如此,本王也该早些到骄阳王府去拜访,还能向王妃稍作讨教,免得隔三差五就来叨扰孔老先生您老人家。”
陪伴在孔老先生一侧的青年男子突然开口说道,不急不缓的语气,字正腔圆,透着一股非凡的气势。
从他的自称里,柳南栀也听出了端倪。
现今皇帝膝下子嗣不多,有资格封王的只有前四个皇子,长皇子英年早逝,老二北慕寒、老三北慕辰、老四北慕谨都封王赐了封地和宅邸,可眼前这人却一口一个“本王”,说明他并非和北慕辰等人同辈,而是……
柳南栀见对方正打量着自己,于是也同样用打量的目光看回去,试探着说道:“这位,难道就是传闻中的逍遥王爷,皇上最小的胞弟,睿王殿下?”
“皇兄底下封赏的王爷也不少,王妃如何就敢断定,本王就是睿王?”男子反问道。
柳南栀笑了笑:“首先,封王的王爷虽然不少,可唯一一个不用受诏就能随意来回宓都城的,只有睿王殿下一人。其次,睿王爷腰间这块玉佩,我曾在皇上腰间也见过类似的,我想,皇上应该不会把这块跟自己的配饰如此相同的玉佩随意赠与旁人,除非是赐给自己最疼爱的亲弟弟,睿王殿下。再者,我虽然与睿王殿下素未蒙面,但早已听闻睿王殿下爱好国学的美名。我老师虽然是国学大家,但毕竟在野不在朝,以王爷的尊贵身份,能够纡尊降贵亲自前来孔府拜访的,恐怕也只有睿王殿下这样真心想要讨教学问之人。”
顿了顿,柳南栀还不忘对睿王奉承一句,“以我老师的性格,若非投缘之人,就算身份再尊贵,也不会与他有过多的来往。但老师却让下人将王爷的桌席摆在他旁边,说明老师对王爷十分赏识呢!在朝堂之中,能得到这样待遇的王爷,小女子也只能想到睿王殿下一人了!”
柳南栀说罢,不等睿王接话,就听得孔老夫子抚须大笑:“好!分析得好啊!”
“父亲,女儿看你方才说得真是没错,小栀这些年来的进步可真是令人有些不敢置信。要不是这张脸还跟以前一模一样,我都要不敢认……”孔姝妤本是想与父亲夸赞柳南栀几句,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以前一起念书的时候,柳南栀最在乎的就是别人谈论她的容貌,她俩都是认识了好久之后,柳南栀才肯在她面前摘下面纱。
柳南栀看出姝妤的窘迫,大大咧咧地指着自己脸上的胎记笑道:“除了我柳南栀以外,还有谁能带着这么有个性的印记到处乱跑的?”
孔姝妤愣了一下,看柳南栀似乎真的是不在乎什么胎记不胎记的,还以为是那几年的军旅生涯让柳南栀释怀了,这才松了口气,捂嘴轻笑了起来。
“骄阳王妃本人与传闻中的形象可有些大相庭径,看来,还是本王太过肤浅,这传言终究不可全信。晨生能有你这么个贤内助,也难怪他有今日的造化!”睿王北承翊被柳南栀一番话说得心服口服。
晨生是北慕辰的小名,倒不是因为他在早晨出生,这里的生,是指重生。六岁时的北慕辰差点早夭,经过好一番抢救,才勉强捡回一条性命,那时皇上十分感慨,便赐了“晨生”这个字号给他。
如今还记得这个小名的人,也不多了。
睿王虽然比北慕辰大不了几岁,但也算是看多了朝中变幻、宫闱中人清冷乱,所以他对北慕辰仍旧是以小名称呼。
“他要是有睿皇叔一半的眼力见,那我就谢天谢地了!”柳南栀损北慕辰的同时,还不忘抬举一下睿王。
孔老夫子听出柳南栀的小把戏,笑着嗔了一句:“你这孩子!”
随即,他招呼众人落座,开始交流学术。
柳南栀对国学了解不多,不过所幸他们谈到的许多东西,都是原主从前看过的,虽然没有完全吸收了解,但都记在了脑子里,所以还不算是完全听天书,偶尔被问话还能接得上。
这几个时辰下来,柳南栀也累得够呛。
好不容易捱到交流结束了,众人用过午饭之后各自散去,柳南栀这才得空和孔家人独处。她先是提早拜了个中秋,让柔儿奉上准备好的礼物,包括特意送给孔姝妤的衣裳。
孔姝妤看着那桃红色的长裙,顿时双眼放光。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喜欢红色呢!这衣裳真好看!”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孔夫人一直抓着柳南栀的手,欢喜得不得了。
柳南栀笑着瞥了孔姝妤一眼,说道:“是啊,我要让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让你在遇到意中人的时候,让对方也为你眼前一亮呀!”
“你!你怎么又瞎说了?”孔姝妤顿时红了脸,此时摘掉了面纱,可见得清楚,她这清丽的脸蛋都快红成猴子屁股了!
“小栀这可不是瞎说!为娘的知道你眼光高,这些年来,我和你爹也没有催你的婚事,不过你自己可要上点心,你都是这个年纪的姑娘了,要再嫁不出去,难道真要陪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过一辈子不成?”孔夫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孔姝妤说道。
“娘!”孔姝妤娇嗔了一声,“您怎么也跟着小栀取笑女儿呢?我就是要一辈子留在你和爹爹身边,伺候你们两位老人家嘛!”
“你这孩子,可不许瞎说!”孔夫人板着脸教训了一句。
柳南栀捂着嘴笑道:“师娘你就放心吧,我看姝妤面泛桃花,说不定是好事将近了呢!”
“你还没完了?我让你取笑我!”孔姝妤生怕柳南栀在孔夫人面前说漏嘴,连忙把手伸到柳南栀腰间挠痒痒。
柳南栀惊叫了一声,笑嘻嘻地跳起来,绕着孔夫人闪躲。
“你们这俩孩子,还真是没长大!”孔夫人笑起来。
柳南栀躲了一会儿,见孔姝妤撅着嘴不肯放过她,赶紧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不拿你说笑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还有正事要跟老师商量呢!”
“哦?你这丫头,倒是第一次向老师开口说有事商量。这是怎么了?”孔老夫子指着空位让柳南栀坐下来。
柳南栀整理了一下衣冠,以显郑重,说道:“我是有个不情之请。我知道老师一般不会去外边讲学,但是,徒儿近来发现,国学经典日渐式微,鲜少再为众人所传颂,大到王孙公子,小到寻常百姓人家,甚至连礼仪尊卑的纲常之道都快要被人抛诸脑后了。想我大宛,泱泱礼仪之邦,却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做不到,又谈何在各国中立足呢?”
说到这里,她听见老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来他也深有同感。
于是她接着说道:“若是大家都继续冷眼旁观,无动于衷下去,只怕这种情况会愈发严重。这个时候,只有像老师您一样的大师们站出来,挽救国学,挽救正统礼仪,才能挽救我大宛的未来啊!我想,老师您应该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种颓靡之风盛行,国学文化逐渐埋没,甚至是失传吧?”
“唉!”孔老夫子终于忍不住明着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年为师周游各地,对你说的这些情况也确有了解,我虽身不入仕,但延续国学、稳保正统,乃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眼下,我的确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只是,凭我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做到呢?”
孔姝妤在旁补充道:“这次回宓都,爹爹决定开门迎客,欢迎各路学士前来讨论正统文学,就是想要发扬国学和正统之道!”
“既然老师也有此意,那我就直说了!宣扬国学经典,传承正统之道,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如先试试走出家门,到私塾中去,从娃娃们抓起。”柳南栀说道。
“私塾?”孔老夫子沉思了一下。
到私塾中讲学,其实从古皆有,是与招揽门徒并行的一个常规方法。
孔老夫子不轻易收徒,所以去私塾里讲学,倒是个可行的办法。只是这宓都城内的私塾也不少,要挑选一个中意的,并不那么容易。
柳南栀微微一笑,趁机介绍了义全私塾,也就是,小九所念那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