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绿屋,慕容珍拜托京姨找来小米与香菇,在乡村,总不可能为了一碗香菇鸡丝粥就杀只鸡,所以她只好斩了一点肉末来替代。小米洗净后,在锅里加满水,煮沸后便加入香菇末与姜末,文火慢炖,只待熬好粥后,即将起锅时再加入肉末与黄瓜粒。
熬粥的时候,慕容珍倚在黄铜大门旁,呆呆地望向庭院花墙的木门,期待着丈夫的归来。
楚儿已经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了,而京姨和铁蛋则在庭院里用钢锯锯着一截木头,想用这截木头做成新的门闩。
粥熬得差不多了,该加肉末与黄瓜粒了,慕容珍转过身,正准备去厨房的时候,苏修文终于回来了。他进木门前,似乎将一个包裹随意地扔在了花墙的木门外,然后向慕容珍问道:“香菇鸡丝粥熬好了吗?”
慕容珍本想问问丈夫把什么东西扔在了木门外,但被丈夫这么一打岔,便赶紧答道:“没有香菇鸡丝粥,只有香菇肉末粥,行不行?”
“行,当然行!”苏修文爽朗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别着急,粥已经熬好了,我马上加肉末和黄瓜粒。”说完后,慕容珍转身进了厨房,在那锅粥里加进了肉末和黄瓜粒,烫熟了,又加进了盐和味精,锅里顿时冒出一阵夹杂着肉香的清香。肉香与清香,本是互相矛盾的两种味道,但在慕容珍的巧手烹调之下,竟显得如此和谐,就连楚儿也忍不住抽动着鼻翼,连声发出赞叹。
苏修文一边吹着碗里的热气,一边喝下了一整碗热粥。他刚放下碗,就听到庭院里传来京姨的声音:“修文,黄石他们来了!”
慕容珍陪丈夫走到黄铜大门旁,见到黄石、李木根、沈道士三人是一起结伴而来的,便立刻露出微笑,向三人表示欢迎。
三位客人进了绿屋,京姨也领着铁蛋走入黄铜大门,关好门,插上刚锯好的新门闩。楚儿在饭厅的餐桌上摆上了一道道菜,依然是鱼宴,但又加了一些山中采来的野菜,还有从附近村民田地里买来的各式新鲜蔬菜。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苏修文不时提到自己在美国人公司里上班时遇到的各种趣闻,惹得三位客人不断发出笑声。临近宴席尾声的时候,苏修文忽然改变了话题,对黄石说:“你在山顶上安装了卫星锅盖,能看的电视节目一定不少吧?你平时喜欢看什么节目?”
黄石答道:“我最喜欢看科教节目,还有各种纪录片。像我这样的人,虽然喜欢乡村生活,但如果不尽可能多地接受新资讯,会脱离社会的。”
“哦,黄小哥,那你喜欢看侦探电影吗?”苏修文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慕容珍知道,丈夫在城里的时候,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侦探小说,可现在为什么他会向黄石提出这样的问题呢?
面对这个问题,黄石答道:“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我不爱看需要让人动脑筋的电视。”
苏修文又笑道:“其实看一看这样的电视,也是很有意思的。我在城里工作的时候,就喜欢读侦探小说,有时还寻思着要自己写一本出来呢。”
“啊……那一定很好玩吧?”李木根插嘴问道。
苏修文答道:“我这次回珑寮村养病,就考虑到不能坐吃山空,得想办法挣点钱,所以想尝试着写侦探小说。”
慕容珍还是第一次听说丈夫的这个想法,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苏修文还会写小说?这可是以前从未听闻过的事,不过,如果丈夫真能靠写小说挣点钱回来,倒也是好事一桩。
苏修文笑了笑,继续说道:“今天我一直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其实就是在构思故事,我想把故事发生的场景就设置在珑寮村中,也包括绿屋和断魂潭,当然还有舍生崖与乱坟岗。故事里的所有场景,都与现实完全一致,就连绿屋地下室里有口井与断魂潭相通连,也得写进故事里。”
“那么,听着那么玄,你到底构思了一个什么故事?”沈道士扬了扬眉,好奇地问。
“我构思了一个在绿屋里发生的凶杀案,一个人被杀后,又被吊在了三楼的客房里,但绿屋的大门紧锁着,门内的门闩也插着,每扇窗户同样也是由内关着插销——这种故事类型在侦探小说里很厉害哦,叫密室杀人案呢!”
“密室杀人案?!”黄石、李木根与沈道士,不禁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而苏修文则瞄了一眼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铁蛋和楚儿,又侧过头,对京姨说:“京姨,麻烦你带这两位小朋友去客厅里看电视吧。接下来的话题,儿童不宜哦。”说完后,他调皮地朝两个小孩眨了眨眼睛。
2
虽然依依不舍,铁蛋和楚儿还是被京姨强行叫出餐厅,去客厅看电视了。
接下来,苏修文微微一笑,说道:“侦探故事有三个最重要的元素,叫作‘诡计’‘动机’与‘解谜’。而‘诡计’在故事一开始,只能以案件的发生情形来进行表述,到了‘解谜’阶段才能以真相的面目出现在读者面前。”
“哦,听上去真是蛮吸引人的。”黄石赞叹道,“这么说,你这个故事的‘诡计’,一开始的案件发生情形,就准备写成是老方死在绿屋三楼客房里的真实情形?”
虽然苏修文并没说要给故事里的死者取什么名字,但黄石已经叫出了老方这两个字,这也引得苏修文报以赞赏的眼神。
“可是,老方分明是自杀而死的呀!”李木根似乎找到了苏修文的漏洞。
苏修文淡然地答道:“写小说,是艺术创造,可以在植根于现实的同时,加入虚构的想象。所以,在我的故事里完全可以把老方的死,构思为他被人谋杀了。”
“但是,老方死的时候,房门紧闭,门闩从门内插着,所有窗户都关着插销,凶手是怎么进入绿屋内,又是怎么离开的呢?”沈道士也问道。
“呵,这得等到一会儿‘解谜’的时候再来说了,但如果在假定老方死于谋杀的前提下,即使暂时解不出密室之谜,也能凭借推理,推测出凶手是谁。”
“哦?!怎么推理?”听了苏修文的回答,就连慕容珍也忍不住大声问道。她不敢相信,仅凭推理,就能猜出凶手是谁。
苏修文不紧不慢地说:“如果假定老方死于谋杀,再假定凶手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人,那么这个凶手是怎么来到珑寮村里的呢?”
“那就只有从进出的唯一山道,进入珑寮村。”黄石最先做出解答。
苏修文点点头,继续道:“一个陌生人,从山道进入珑寮村,而黄石住在山顶,醉天法师住在半山腰,既然他是凶手,难道不怕被黄石和醉天法师见着面容吗?就算避开了黄石与醉天法师,他就能确保在下山的路上不会遇到村民吗?更何况,下了山,还必须得经过珑寮村才能靠近绿屋呢。”
“哈哈!”黄石笑了起来,“这岂不证明了,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外来的凶手吗?”
“黄小哥,不要笑嘛,我已经说了,我只是在虚构小说。”苏修文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既然我已经假定了老方死于谋杀,而根据珑寮村的地形和绿屋的位置,外来的陌生人根本不可能在旁人没注意的时候靠近绿屋。那么,杀死老方的,肯定就是本村人。”
这个推理,显然让黄石、李木根和沈道士都吓了一跳。
“唉,修文哥,你别开玩笑了!就算你是在构思故事,这种玩笑也是开不得的。”黄石大声叫了起来。
而慕容珍也对丈夫说:“修文,你就别信口开河了。老方死的时候,全村人都在祖坟那儿进行冥婚仪式呢,哪有村里人能靠近绿屋?”她刚说完便意识到,全村人参加冥婚仪式时,唯有一个人没有在祖坟墓园露面。那个人就是蔷薇的丈夫,李木根。
果然,李木根立刻提出抗议:“修文哥,你这岂不是在暗示,我就是杀死老方的凶手?那你说说,我是怎么进入绿屋杀死老方,把他吊在客房里,又离开绿屋,可门闩却是在门内插上的?”
苏修文却摆了摆手,道:“我只是在构思小说嘛,不要这么紧张。更何况在小说里,我又不会写到你们的真名。”
说完后,苏修文突然转了一个话题,说道:“你们是否知道一件事?据村里的妇人们说,珑寮村里好像出了小偷,有户人家的香肠被偷走了。”
3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苏修文会忽然提到这个话题。不过就连慕容珍也曾经在冥婚仪式中,听到有村里的长舌妇提到偷香肠的这件事。所以,几个人都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苏修文问道,“珑寮村向来宁静,几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而现在却偏偏有人偷走了别人家的香肠。”
黄石耸耸肩膀,答道:“是啊,甚至有人怀疑,是我或者醉天法师偷走了香肠。”
“无量天尊!”沈道士念了一句道号,无奈地说道,“这些长舌妇真是无聊,我和黄石都自己种了菜,也不缺买香肠的钱,哪用得着偷香肠。”
“是啊,你们都没必要偷香肠。”苏修文也同意二位的看法,“所以,香肠肯定是其他人偷的。不过,在村子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家里煮香肠,飘出了香味,被丢了香肠的人家嗅到了,那可是大事一桩啊!”
“你的意思是……”李木根试探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偷走香肠的人,必定不是在村里煮熟了吃,而是去了其他地方。”
“什么地方?”
“村里人嗅不到香味的地方,比如说醉天法师在半山腰的家里,比如说黄石在山顶的家里。当然,也包括我这幢绿屋里。”
这句话一出,黄石与沈道士陡然变了脸色。黄石立刻大声说道:“我发誓,绝对不是我偷走了香肠!”而沈道士则说:“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吃偷来的香肠!我本来就不爱吃香肠。”
“呵呵,不要这么紧张……”苏修文笑道,“我没说是你们偷走了香肠啊,我的意思是,有可能是什么其他人偷走香肠后,跑到你们家,或是我家里煮香肠吃。”
听了苏修文的话,黄石和沈道士都以怪异的眼神盯着苏修文,就连李木根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不说这个问题了,我们继续来探讨我构思的侦探小说吧。”苏修文再次改变话题,回到了虚构的小说上。
“那你不妨说说,老方为什么会被杀死?他虽然很贪财,但也不至于被杀死吧?”黄石不屑地问道。
苏修文似乎有点累了,拿出白丝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色也微微变得有些苍白。他深吸一口气后,说:“从恩怨上来说,老方确实没有被人杀死的理由。但如果是他老婆惹到了什么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是,他老婆回娘家了呀……”慕容珍插了句嘴。
“老方的老婆是不是回了娘家,谁也不知道。不过,如果老方真是死于谋杀,只怕她老婆根本就没回娘家,而是也被人杀死了。”
“啊?!”众人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
“月桂死了?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有人要杀她?”
“有人要杀她,自然是因为她惹到了什么人,而那个人如果不杀死月桂,就会遭遇极大的困扰。”苏修文微微一笑,侃侃答道。
“月桂会惹到什么人?她几乎和珑寮村没有任何交集呀!”沈道士喃喃问道。
“不,应该是有交集的。记得老方说过,他最近一个星期都在拉肚子,直到来珑寮村送苏白晓的骨灰盒时,才稍稍好了一点。那也是最近一星期第一次到珑寮村来。”
“那又说明了什么?”黄石好奇地问。
苏修文答道:“黄小哥,你不也说过,以前老方生病的时候,他老婆月桂不也帮着老方到珑寮村来送过邮件?如果月桂在这星期正好到珑寮村来送过邮件,而正好是这次送信时惹到了什么人,就说不定会为她惹来杀身之祸。”
“这也太武断了吧?”良久没说话的李木根,终于耐不住沉默了,“修文哥,你倒说说,月桂会给哪家送来邮件?”
苏修文挠了挠头,沉吟片刻,说道:“我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村长苏渡寒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在断魂潭边的灵堂上,收到儿子苏白晓的骨灰盒?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不管怎么说,他儿子的学校都应该提前寄来一封信,说明一下情况,甚至还会邀请苏村长去学校一趟,处理他儿子去世的事。”
“可是,苏村长并没收到那封信呀!因为他并没去他儿子的学校呀!”李木根立刻反驳道。
“也说不定他收到了那封信,但出于某种原因,并没公开收到信的事,也没去儿子的学校。”
“为什么?”
面对众人的询问,苏修文突然打住,又改变了一个话题:“黄小哥,醉天法师,木根兄弟,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4
大家似乎都知道苏修文父母死亡的真相,但这件事又不好当面提出,毕竟那与冥婚有关,苏修文的母亲虽说死有余辜,但死得也太惨了。
但苏修文还是直面现实,亲口揭开了自己最伤痛的一个疮疤:“我父亲是因为咯血病而死的,我母亲则是为了给丈夫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尸体而杀了人,然后被愤怒的村民杀死了。”
“修文哥,你为什么提到这个?”黄石不解地问道。
苏修文叹了口气,说道:“珑寮村里的规矩,实在太多了,而且很多都是陈规陋习,甚至称得上愚昧。冥婚,便是村里最愚昧的一条规矩。”
慕容珍也不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丈夫的说法。
“苏渡寒身为村长,也是珑寮村里各种规矩的终极守护者。不妨先假定他之前收到了学校寄来的信,但却隐忍不提,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黄石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因为,他必须要维护村里的规矩,若是让儿子孤零零地葬在祖坟里,儿子也太可怜了。”
“所以呢?”
“所以,他就得去寻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尸体……”
“可是最近村子里并没有年龄相仿的女子去世呀!”沈道士接道,不过马上改口,“哦,不对,蔷薇死了。可是蔷薇是自杀的呀,修文先生,你的意思是,其实蔷薇是被杀死后,扔入断魂潭中的?”
李木根愤怒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这怎么可能?蔷薇失踪的时候,我满村寻找她的身影,还发动了整个村子的人帮忙一起找。如果蔷薇是被人杀死的,那是被谁杀死的?所有人都在村子里陪我一起寻人啊!”
“不对,不对,有人当时不在村子里。”苏修文摇了摇头,道,“最起码,当时黄石和沈道士就不在村子里。”
“瘟丧东西!你瞎说!”黄石“腾”的一声也站了起来,“你忘记了,蔷薇失踪的时候,我正背着你下山呢,哪有工夫去杀人?”
苏修文笑了:“别着急啊,我说了,我是在构思小说嘛。”然后他又接道,“根据排除法,假定蔷薇是被人杀害的,那么既然不是黄小哥杀的,凶手就只能是醉天法师了。”
“瘟丧东西!”沈道士终于也忍不住了,跳了起来,大叫道,“当时我在山道岔路的自己家里喝醉了!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我是在虚构故事,一切都是假定的。”
“虚构,虚构,什么都是虚构!假定,假定,什么都是假定!”沈道士愤愤不平地坐回原位,腮帮子鼓得高高的。
苏修文则继续笑嘻嘻地说道:“其实,在我的故事里,根本不想写蔷薇被杀了。”
“那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了?修文哥,你也太无聊了!”黄石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绿屋,就连李木根和沈道士也站了起来。
慕容珍也觉得自己的丈夫所说的这番话,简直是在无理取闹。本来好好的一顿宴席,眼看就要搞得不欢而散了。
可是,苏修文却不慌不忙地说:“在我的故事里,我想写成蔷薇其实并没被杀,而是躲进了黄小哥或者醉天法师的家里,吃着偷来的香肠,等待着木根兄弟选择一个最好的时机,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如同笼中之鸟的珑寮村。”
“啊?!”慕容珍发出一声惊呼。
再看看黄石、李木根与沈道士,他们全都木然地站在餐桌旁,浑身战栗。良久之后,他们才颓然地坐回原位,沉默不语。
5
“我猜,苏村长寻不到合适的女子尸体之后,便如我母亲一样,打起活人的主意来。他知道蔷薇因为生不出孩子,一直与木根兄弟的父母相处不好,于是苏村长便找到李老太太和李老头,商量了一件事。”
“什么事?”慕容珍急不可耐地问道,她太想知道一切的答案。
“苏村长想与李老太太一起想个办法,杀死蔷薇,让蔷薇成为苏白晓的冥婚妻子。”说完这句话,苏修文有些体力不支,吸了几口气,从兜里也摸出了那条白丝绢。
“可是,杀死蔷薇又谈何容易呢?苏村长和李老太太的年龄都不小了,根本不能确保能够顺利杀人。”苏修文继续说道。
黄石忽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所以,他们找到了我,因为在村子里,只要说了请我帮忙,再给我一笔钱,我就能帮人把事情处理得稳稳当当的,从未出过差错。”
见黄石终于吐露出了其中缘由,苏修文也禁不住露出微笑。然后,他又说道:“不过,黄小哥不是坏人,他只是缺钱而已。遇到紧急关头,他绝不会因为钱而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所以,他找到了木根兄弟,说了苏村长和他父母商量的计划。”
“接下来呢?如果蔷薇没死,那么断魂潭里那具被鱼啄咬掉脸部的女尸,又是谁呢?”慕容珍诧异地问道。事态的发展,几乎令她目不暇接,她几乎完全糊涂了。
“蔷薇不能死,因为木根兄弟深深地爱着她。但是,如果水潭里没有发现尸体,那就骗不过李老太太和苏村长。所以,断魂潭里必须出现一具女尸,而且年龄必须与蔷薇相仿。”
“你的意思是——死的女人,是老方的老婆,送信来的月桂?”蓦地,慕容珍想到丈夫曾经说过,月桂是因为惹到了什么人,才惹来了杀身之祸。可是,月桂只是来送信,她也是无辜的呀!
“月桂并不无辜!苏村长若想隐瞒提前收到信的事,就必须买通月桂,让她不要说出去。而众所周知,月桂很贪财。同样的道理,老方也知道送信的事,所以苏村长也必须买通老方才行。也就是说,月桂和老方都是苏村长和李老太太的同案犯。”
听了苏修文的解释,就连黄石和沈道士也不住点头,似乎表示同意。
苏修文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样东西,拍在了餐桌上。是他在黄石攀爬绿屋外墙时,从衣兜里落出的那只金镯子。
“如果我没猜错,这只金镯子就是木根兄弟请你帮忙时,给你的酬金吧?”苏修文向黄石问道。
黄石恍然大悟,道:“原来金镯子掉在了你家里?难怪我到处找,都没找到呢。”
苏修文又问道:“黄小哥,按照你的原则,只要收了别人的钱,必定会把事情办好。苏村长和李老太太给了你酬劳,但你们杀的却是另一个人,岂不与你平时的原则背道而驰了?”
黄石“呸”了一声后,说:“李老太太向来一毛不拔,就连生病了,都想骗蔷薇把金镯子变卖了去看病。杀蔷薇的酬金,是苏村长给的,而且他委托我的事,是替他儿子寻一个冥婚对象。我给了他一具尸体,虽然不是他吩咐的蔷薇的尸体,但也毕竟给了他一具尸体,也算幸不辱命了。”
苏修文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过,慕容珍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修文,在你的故事里,一切都围绕着李木根和黄石,似乎并没醉天法师的什么事呀?他又是怎么牵扯进这件事的?”
“呃,这该怪我们了。阿珍,我们回到珑寮村的时机,不是太好啊。”
“此话怎讲?”
“我们回到珑寮村的时候,大概月桂的尸体已经被抛下了舍生崖,而且在那之前已经让鱼啄咬掉了尸体脸部。当时,黄石正准备带着蔷薇,去山顶他的屋子里隐匿,却偏偏听到山道上传来我们的声音。无奈之下,他只好领着蔷薇,去了半山腰的岔道——也就是沈道士的家里。接下来,他又回到山道,主动提出要背我下山,正是为了腾开山道,好让沈道士把蔷薇安顿在山顶他的家里。”
沈道士也点了点头,表示苏修文的推理非常准确。
“如果我没猜错,最初木根兄弟给黄小哥的酬劳,是一对金镯子。不过,因为我们的出现,黄小哥只好把其中一只金镯子送给了沈道士作为酬劳。”
沈道士耸耸肩膀,说道:“是啊,我也得赚钱吃饭才行呀。”
“还有一个问题,断魂潭里发现的那具女尸,手腕上为什么也有戴过金镯子的痕迹呀?”慕容珍又问道。
“嗯,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猜,大概月桂也戴过金镯子,不过却被黄小哥取了下来吧?”对于这个问题,苏修文也吃不太准。
黄石笑了:“修文哥,就这一点你猜得不是太准。凭老方赚的钱,就算加上各个村子里给的红包,他也给月桂买不起金镯子。我正是以这对金镯子为诱饵,才把月桂从她家里骗了出来。她还以为我要与她私奔,还在家里给老方说,她要回娘家几天。她也不想想,她是预谋杀人的同伙,我怎么会看上她?”
虽然知道了月桂是怎么从家里出来的,还跟老方说自己要回娘家,但黄石还没解释女尸手腕上的戴镯子痕迹是怎么来的。
李木根笑了笑,说:“月桂的脸被鱼啄咬后,除了换上蔷薇的衣裳,还必须在手腕上造成手镯痕迹,才能让村里人相信那是蔷薇的尸体。所以我拜托黄小哥杀死月桂后,又用绳索在月桂的手腕上勒出了戴手镯的痕迹。”
李木根虽然说得好像在谈笑风生,慕容珍却不由得感到了一阵阵寒意。
而这时,沈道士突然说道:“修文先生,‘诡计’说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应该到‘解谜’的时刻了吧?您不妨说说,李木根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潜入密室一般的绿屋,杀人后,又不着痕迹地离开了绿屋?”
苏修文也粲然一笑,说道:“嗯,终于到了‘解谜’的时刻,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6
“绿屋并非完全是密室,就算门闩从里面插着,所有窗户都由内紧闭,锁上了插销,但实际上从绿屋里,还有另外一条通道可以直通外界。”
这怎么可能?门闩和窗户插销都锁着,怎么还可能有另外一条通道直通外界呢?难道绿屋里有一条地道?
苏修文显然看出了妻子的疑惑,他缓缓说道:“那条通道,便是地下室里的那口水井。水井井底,与断魂潭潭底相通。”
“不可能!就算水井井底与断魂潭潭底相通,但通道里也全是水呀!”慕容珍大叫道,不过,她马上又恍然大悟,“修文,你的意思是,李木根戴着氧气瓶等潜水用具,从潭底潜入绿屋,杀了老方,把他吊在客房里,然后又戴着氧气瓶沿井底回到断魂潭底?”
苏修文笑了,然后他说道:“在这偏僻的乡村里,怎么可能有氧气瓶?他们也是在苏村长收到月桂送来的信件后,才做出了杀人的决定,根本没时间去外界购买氧气瓶等潜水用具。”
“那李木根用什么办法从断魂潭底潜入绿屋的?”慕容珍越听越糊涂了。
“用那个黄石自制的浮囊。”苏修文终于给出了答案。
黄石、李木根和沈道士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但慕容珍还是不明白,黄石用羊皮自制的那个浮囊,怎么能当作潜水用具呢?
苏修文在断魂潭边的灵堂旁,就跟慕容珍说过,浮囊又叫皮胎,是将牛羊宰杀后,割去头颅,再把四蹄从膝盖割下,又从臀部割开,囫囵倒剥至脖项取下来,这样就可以得到一条完整的皮胎。只要把皮胎的四肢用结实的绳子捆死,留一个吹气的小孔,就可以制成浮囊。
“如果吹气的时候,空气只是吸入口腔,并未进入肺部,便立即吹入浮囊中,那么浮囊里装盛的,便是可以用来呼吸的空气。在水下,只要不时吸一口浮囊里的空气,便可以当作简易的氧气瓶,用来潜水。”
这个答案让慕容珍大吃一惊,竟然可以用这样的办法在断魂潭中潜水。
不过,似乎还有点问题。浮囊,应该是浮在水面上的啊,潜水则是在水下进行?浮囊如何才能抵御水的浮力,在水下使用呢?
面对这个疑问,苏修文答道:“做浮囊的时候,要在皮胎的四肢处用结实的绳索捆死。使用一点重物,比如说断魂潭边的怪石,拴在绳索上,就可以把浮囊沉入水中使用。而需要上浮的时候,只要割断拴着石头的绳索,便可以重新浮上水面。”
苏修文转过头,问李木根:“木根兄弟,我说得对吗?”
李木根安然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非常正确,就仿佛我潜水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看着一般。”
而黄石则说道:“修文哥,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大部分都是出自你的想象与推理,如果你要报警,能拿出什么证据呢?”
苏修文立刻正色道:“首先,我并不想报警,因为你们杀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而我只是想写篇小说赚点治病的钱而已。其次,有证据的,证据就在绿屋外的花墙木门旁。”
“那是什么证据?”慕容珍脱口而出。
“是浮囊。黄石在灵堂边向大家展示浮囊的时候,并没有下水。但现在浮囊却是湿的,就说明一定有人使用过。如果报警,警方一定会对浮囊上的水进行采样分析,而绿屋水井的水,在具体成分上,比如水藻含量、鱼粪比例上,一定和断魂潭底的水有着差别吧?”
黄石、李木根和沈道士顿时面如死灰。
但苏修文却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别担心了,呵呵,木根兄弟是今天凌晨潜入绿屋的,而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经过一整天,浮囊早就干了。只要你们把浮囊扔到水潭里再浸泡一两天,浮囊上依附的水,便变作了断魂潭中的水,根本不用担心。”
黄石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他已经意识到,苏修文确实不准备把这件事透露给警方。于是他向苏修文鞠了个躬,说道:“谢谢你,修文哥。”
苏修文却敛住笑容,说道:“我说过,准备把这件事写成一篇小说,不过,我会把地名和人名都进行一点处理,让人看不出这一切发生在珑寮村,更看不出发生在绿屋里。但是,既然我要这么写,就希望你们把改动名字和地名这件事,当作我的一个筹码,或者说,当作一份人情。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说到这里,就连慕容珍也感到了诧异。
“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保护一个人。”
“什么人?”
苏修文沉默片刻,然后从嘴缝里迸出了两个字。
7
当大家听到从苏修文嘴里迸出的名字,竟是楚儿时,都不禁变了脸色。
“为什么要我们保护楚儿?”
“准确地说,是在铁蛋因病去世后,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楚儿,不让她莫名其妙地死掉!”
苏修文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餐桌旁的所有人更加糊涂了。
“还记得京姨为铁蛋喊魂的事吗?”苏修文反问道。
慕容珍点了点头,黄石也跟着点了点头。
“铁蛋忽然昏睡,并不是丢了魂,而是生了病。而京姨为铁蛋喊魂,也并不是喊喊名字就能让魂魄回体,而是给铁蛋吃了药。”
这段解释还算说得通俗易懂,四个人立刻恍然大悟。
沈道士问道:“修文先生,你的意思是,京婆婆因为侄孙子罹患了重病,所以故意领养了一个女孩子,当作自己的孙女来养?而其中原因便是——”
“冥婚!”苏修文一字一顿地答道。
就连慕容珍也听懂了,原来京姨领养一个女孩,并不是出于爱心,而是为了不让侄孙子铁蛋死后孤孤零零躺在乱坟岗里。根据珑寮村里的规矩,只要早夭的小孩配了冥婚,年满12岁后也能与冥婚伴侣一起迁入祖坟当中。
当慕容珍意识到这个可怕而又残忍的答案后,顿时忍不住浑身战栗,尽管在室内,后背也渗出了一大片细细密密的汗,令她感觉自己仿佛跌入了无尽的寒窖之中。
而苏修文说完这两个字后,胸口突然一阵剧烈起伏,然后全身开始抽搐。紧接着,他开始咳嗽,不停地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