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是脚下几十米斜坡下的浅滩。

　　戚嫣幼时和同学去江水边捡拾过鹅卵石，妈妈知道后把她一阵好骂，拿着鸡毛掸子挥舞着始终没有落实到她身上。后来再大一点就没有靠近过江边。据说和江水虽然养育了一方人，可是如果你不小心触犯了它，那么它就会无情的吞噬你。每年都有好多人永远的在江水中闭上眼睛，而且据说里面有暗流，很多落水的人不幸被卷入漩涡就不知所踪。戚嫣一直就是一只旱鸭子，这全‘赖’妈妈，她说如果十月学会了游泳就会想尽办法的出门玩水，那么她会很操心的。

　　所以她鼓励戚嫣学很多的东西，偏偏没有鼓励她学游泳。

　　“好啊。”她觉得夜色下的江边更加有一种让人沉迷其中的气息。

　　于是她被他一直拉着一只胳膊，借着对岸印过来的薄弱光线，沿着一条在峭壁上开凿处的石阶缓慢而下。

　　她又那么一刹那觉得她们是在开启一场奇异之旅。新奇到让她向往不已。

　　他的手干净而温暖，就像是在远离喧嚣的唯一依靠。她和他靠得很拢，她的头时不时的擦着他的肩膀。夜风拂面静谧而美好。

　　她说，“章一皓我怎么觉得我们在冒险！很新奇的感觉。”

　　“呵呵，只能说你的第六感很灵，不过我们不是在冒险，我怎么会那么毫不负责任的把你带来冒险呢！”他兴致勃勃的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当真是有状况！

　　他带着她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坐下来，上面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准备，有一块软垫子。章一皓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撸起袖子到手肘位置。“等我一下。”

　　“哎！”戚嫣有点着急，“章一皓我不冷。你自己穿上。”这江边风大，她这个从小在这个地方生长的人还能适应一点，倒是他闹不准会被感冒的。

　　他一听她这话知道是在担心自己，嘴角一勾，用手拍拍胸脯笑起来，“我这身体倍棒着呢！”

　　这个城市的气候他曾经还是熟悉的，那个时候他几乎没有温饱的保障。什么地方没睡过——桥洞，修理厂边上的废旧篷车车厢，郊外的茅草屋……

　　他从裤袋里面掏出打火机来，然后走了几步，蹲在地上一步一步的移动，随着他移动的位置，戚嫣眼前出现一道跳跃的火苗。而且他的移动位置刚好是沿着她所坐的大石头一圈。她没看错，章一皓这点燃的是一个个红色的花骨朵蜡烛。而且蜡烛的远近位置刚好组成一个桃心形状。

　　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章一皓原来今天就出来做这些了！而且是用苦良心，这个城市对于他来说人生地不熟的，这个地址还是需要踩点吧，而且这江边浅滩位置居然就只有他们两个。

　　她的眼睛里全是如火如荼的火苗，亮煞了她四周的整个夜色。比对岸的那些灯影还要美丽。正在感动于他为自己所做的这特别的情人节礼物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自己身边，声音清亮温醇，“嫣嫣……”

　　在这夜风荡漾的空气里轻轻回转，这仿佛是他叫自己叫的最动人的一次，像是音质极好的磬击打着她不堪一击的鼓膜，一直延续到脑子里回荡。

　　“嗯。”她不由自主的的回答着，像是被蛊惑了的人，只是愣愣的点头，然后用一种很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迷惑至极的眼神。那一闪一闪的眼睛像是带着钩子，如果是不经意一眨就会摄取了人的三魂七魄。

　　“闭上眼睛！”他用自己被江风吹得微凉的手捂着了她的眼睛。

　　戚嫣被脸上这冰凉的一激，神思微微清明了些。只是她没有动，甚至听话的在他薄凉的手心里闭上了眼睛。带着期待的等着他下一步动作。闭上眼睛的人听觉特别灵敏，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炙热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朵边上游弋的声音。还能听到他手掌上脉搏鼓动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她好像是等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等了一会儿，然后是听见嘶嘶的声音很是熟悉的声音，和记忆的某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她根本没等他放开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就兀地一手把他的手掌给拔下来——果然她看到远处靠近江水的位置燃起跳跃得如同炸出小银针的火苗。

　　“是烟花……”她是声音喃喃的，她的眼睛里没有惊喜，甚至还有些不知道身在何方的迷茫。

　　她话音刚刚落下就只见大朵大朵荼靡的花火飞速升起半空，然后忽的砰然炸开，释放出极致的荀丽，一个接一个的前仆后继，像是没完没了的一场视觉盛宴。粉红的，艳红的，蓝色的，绿色的，紫色的……

　　层层叠叠争先恐后的，那么多，比宇宙中的星星还要多，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空气中的烟火味那么熟悉，她眨巴眨巴眼睛风带着烟雾迷蒙了她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烟火味道冲入鼻腔让她鼻子又酸又痒，眼泪就那么在眼眶中打转。而她还固执的昂着头。

　　“好美！”好不容易挤出了对烟花的赞扬。

　　章一皓看着她那个明明要落下泪来却一再压抑的表情，知道自己今晚的作为又是一场无用功。做什么不好偏偏惹她伤心！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章一皓尽量平静的说。

　　戚嫣不是没有注意他，而是很多东西不是她能决定的，有种感情叫做身不由己，“你说什么？”

　　她承认自己是在装，但是如果不装，那么她岂不是还会伤到他。

　　章一皓把嘴巴凑在她耳朵边上自说自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为了你做这些其实也不过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准备而已，而且就轻松博得美人一笑，何尝不好。不像是古时候那些昏庸的帝王倾尽江山为红颜。”

　　他的打趣倒是真的博得美人一笑，只是那个笑容到底有几分真假只有这个笑容的主人自己清楚了。

　　心里一动，他知道自己的在她身边的出现是晚了些，但是他已经尽力去弥补了。他希望她从今往后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给她的回忆而已。“戚嫣我爱你！”

　　他说爱她的时候，心里那么笃定，却是那么的逃避，因为他根本没想过等到她的回答，更加没有想过要等她说她也爱他。

　　可是他居然看着她神色不明的低着头然后长久的沉默，最后抬起头来说：“章一皓我发现我还是不讨厌你的。”

　　“不讨厌就是喜欢了？是不是？”他惊喜的搂紧了她，“你是说你喜欢我了！”

　　他目光坚定，她目光躲闪。

　　她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我曾经爱一个男人，把他看成我的命，你是知道的。你真的不在意？或者说是你是故意忽略？……所以我现在只能对你说是喜欢。我不敢说那俩个字眼，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一直在努力去走近你，也试着把我自己剖白给你看！但是我现在还有些事情难以启齿……”

　　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想起姥姥王霞说自己是在出卖自己，其实不是，她也不是被章一皓包养的！他是爱她的，而且还是尊重她的，他没有冒犯过她的身子，就算是情不自禁也能很好的停止住，好几次她知道他在浴室洗冷水澡，大冷的天都是因为她而已。

　　“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我曾经没爱过一个女人，因为我的心曾经被一个叫做十月的女孩子给填的满满的，”章一皓把她的手执着放在自己鲜活的心脏旁边，“你看你就像是我的生命一样宝贵，真的，从我见到你再离开你后，你经常像个调皮的精灵钻进我的梦里，有一次我居然梦见你长大的样子，我就想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找到你娶你。”

　　“我们小时候见过？可是我记不得了。”轮到戚嫣惊诧了，她实在想不起小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只有愣愣的等着章一皓为自己解惑。

　　“你还记得你曾经救过一个乞丐吗？”章一皓拿过她的手，摩挲着她手心的蓝痣。

　　戚嫣想了想，眼睛微微眯起眉头一皱，好半天才点点头，“我记得，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是记得那一次过后，我妈妈把我关在屋子里呆了一个暑假。你怎么知道？”

　　章一皓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说，“你还拿了一个糖果给他吃，他不要……而且你固执的笑着，然后露出白牙上面还有几只小虫眼……他当时就想这个小鬼牙齿都被虫子给糟蹋坏了！”

　　有一种叫做回忆的东西呼啸而至，她的脑袋里渐渐拼凑出那个时候的画面来。

　　额，她的确是喜欢吃糖，而且妈妈不给买的话就闹着哭，然后妈妈买回来了还给她规定每天只能吃几颗，她很珍惜自己的糖果，除了偶尔能蹭魏松涛的糖果吃，每天就那么几颗糖果……所以格外珍惜。那天是看着那个男孩子很可怜，那苦巴巴的脸色好像是很久的没有吃得甜蜜蜜的东西了，就像是她每天吃完糖果期待第二天的来临一样眼神。从小她就见不得别人的委屈，所以就冲着她伸出了手。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唔，我跟我妈妈去买菜，然后我在菜场里兜兜转转的我和妈妈走散了。因为我比较熟悉那一带所以一点都不慌，从来菜场出来就看到路边跪着一个男孩，我跟他说了好多话……好久，我看到他黑乎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明明他最初抬起头来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的。……不过我很高兴他终于笑了。”

　　“那个是因为他在笑话你，胖乎乎的身子裹在蓬蓬裙里像是一节子莲藕，而小手上的大白兔奶糖都被捂化了……大白兔奶糖多低级啊，他吃得都是姥姥从来国外邮过来的巧克力。”这个时候章一皓是故意那么说的。事实是当时的戚嫣让他眼前一亮，他发誓他从来没见过那么肉呼呼粉嫩的小孩子。像是一朵粉嫩含苞的花儿立在日头底下，固执的要请他吃糖糖。一只手里还提着一颗菜。

　　戚嫣越是疑惑了，她昂着脑袋固执的问，“你是不是见过那个男孩子？”

　　章一皓浅笑不语，那应该是他深埋在脑子里十六年的秘密。眼前的她渐渐就和记忆中的小十月重合，他最终在她那逼问的眼神中悠悠说道，“十月，那个男孩子就是我，你难道还看不清楚……”能把那个往事还原的人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

　　“是你？”戚嫣显然很意外，她揪着他的衣襟激动的说，“章一皓，真的是你？”

　　“是的，是我！”章一皓从善如流的点点头，“我找了你好久，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除了那童年时的短暂相遇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也许是上天怜悯，让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让我再次遇见了你。”

　　戚嫣这才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他说他是最应该帮助自己的人。

　　“可是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以为我以还债态度出现，是想偿还你曾经的救命之恩。……嫣嫣，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就心里一直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以说和我的妈妈一样重要……我丝毫没有觉得爱上一个影子爱人是一种可笑的奢侈，你看我还是找到你了。”

　　戚嫣心里一痛，“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身为锦城集团的太子爷的你如何沦为到那个地步，那个时候你的爸爸妈妈是在干什么，难道你是被拐卖的？”

　　章一皓摇摇头又点点头，语气尽量平常的说，“嗯，其实也和拐卖差不多。”

　　于是他向她娓娓道来那十六年前的往事。

　　十六年前的除夕夜，本来是该热热闹闹一家团聚的日子，家里的老保姆被妈妈给放了假，妈妈让他出门和小伙伴们玩去，她说她做好晚饭等爸爸回家。

　　他和小伙伴们在别墅区里面玩了一下午，捉迷藏，玩遥控车遥控飞机，傍晚的时候用弹弓打鸟窝，有一个小伙伴捡起鹅卵石小径上的一块掉下来的石头往树上扔还砸坏了小区里的岗亭里玻璃。就在那个保安出来的呵斥时候他们几个四散逃离。

　　他的身子像是一个爆发的小宇宙似的往家里的方向奔跑，一把推开自己的大门。发现妈妈正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眼睛盯着电视，电视里刚好是一个娱乐节目，而她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

　　他用手抹了一把汗水，“妈……”因为奔跑心跳得如同擂鼓，气息也有些不稳，眼睛里却是亮晶晶的笑容。

　　“皮皮的，你瞅瞅你这一身泥土，泥猴子似的，赶紧去洗了去。蒸锅里是妈妈给你准备好的果汁。”妈妈笑着说道，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叮咚山泉所奏出的音乐。